第39节

  卡蜜儿严词拒绝,“我要走自己的道路,我有权利自主创作。”
  “但不应该丑化我,毁灭我,你应该放弃,”罗丹尝试再次掌控已经成为他最大竞争者的女人,“不管你有什么创见,都应该先让我知道,我们两个不可相提并论!”
  “什么?”卡蜜儿愤怒的提高声音。
  罗丹尖酸刻薄的批判着卡蜜儿,“根本没法比!你只是个三流的雕塑家!“
  “那么高高在上的你,何必抨击一个三流雕塑家!”卡蜜儿与他展开猛烈的争吵。
  几乎被戳穿嫉妒之心的罗丹越发愤怒,“你的一切创作构思都来自我,而不是你自己,你为此奋力挣扎,而且挣扎已久。”
  卡蜜儿难以置信,“你为何如此妒忌?”
  “妒忌你?”
  “是的。”
  罗丹毫无理智的嘲讽她,“我怎么会妒忌别人?我雕塑生命,并非死亡,而你怨恨生命,追求痛苦,沉醉痛苦,制造痛苦!以爱情受害者自居,把自己比作烈士!”
  两人的争吵充满绝望的冲突,罗丹从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我们曾有美好过往,我一向以同等艺术家待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卡蜜儿愤怒到了极点,说出一句句罗丹放任下流传的世人指责,“‘克洛岱尔小姐,罗丹的学生,她一点点从老师那里偷艺,然后再放到自己的雕塑作品里’,这一切对我的诽谤你全然不闻不问,任由世人误解。”
  罗丹无法找出反驳的理由,他声音低了许多,“原来你才是我最危险的敌人。”
  卡蜜儿痛苦到近乎崩溃,“你夺走我的青春、创作及一切!”
  “你怪我糟蹋你的生命?”罗丹质问。
  卡蜜儿绝望的嘶吼,“我希望从未认识你!我宁可上疯人院!那正是你迫不及待想要我去的地方!”
  两人的冲突仿佛无法结束,罗丹指责卡蜜儿酗酒发疯,卡蜜儿则鄙夷罗丹不去雕塑,而忙着搞社交,寻求政客的支持扞卫名利。
  甚至还有两人分开的原因——
  当卡蜜儿怀孕时,罗丹几天不在她身边,终日与那些女舞蹈家、贵妇人纠缠不休,而卡蜜儿失去了生命里唯一的孩子。
  最后,在这场充满愤怒、嫉恨、崩溃的激烈争吵后,卡蜜儿与罗丹彻底决裂。
  卡蜜儿搬进了蒂雷娜大街六十六号,幽闭黑暗的房间中,那座令罗丹愤怒的三人雕像摆在桌上。
  卡蜜儿空灵的蓝色双眸凝视着洒进来的金色光线,“那不是你,你想错了,你是雕塑家罗丹,不是一座雕像。”
  她手掌托着下巴,即便在酗酒与失意的痛苦中,依旧美的惊人,“你应该能看出来才对,我既是这饱经风霜年华逝去的老妇,也是失去青春的下跪少女,而那个男人也是我,他体现了我的强硬,而我与他交换空虚。”
  “那是我的三个化身,”卡蜜儿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交缠着空虚的三个化身。”
  那是她虚空的三神一体。
  罗丹已经失去了对雕塑所含哲理的判断能力,他被法国政府造成了神,却变得平庸而尖酸。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罗丹已经登上大师宝座,越发声名赫赫,甚至成为了法国艺术代言人,而卡蜜儿贫困、与世隔绝。
  卡蜜儿心爱的作品,被罗丹一派以政府名义强行掠走,而罗丹默认世人指责她,暗地里压制她的作品,甚至直白剽窃她的艺术构思。
  男权社会的不公正对待,已经将她逼至崩溃边缘。
  而真正令她对一切绝望的,是家人的冷酷。
  曾依靠卡蜜儿与罗丹的情人关系,得到推荐去外交部工作的弟弟保罗,已经成为出色的诗人与外交官,他面对落寞痛苦的卡蜜儿时,充满不理解与厌弃。
  而卡蜜儿的母亲,一直憎恶这个像男人一样沉迷雕塑的女儿。
  曾经支持卡蜜儿的父亲对她失望透顶,满心满眼都是已经成为成功人士的儿子保罗。
  这一切无法言说的痛苦与偏见,令这个天才女雕塑家,每天都承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她在幽闭的房间,痛苦的嘶吼——
  “我比罗丹更有才华,是罗丹抄袭了我的作品!”
  为了保全罗丹的声誉,卡蜜儿被强制穿上控制行动的“紧身衣”,送往疯人院。
  这一切,甚至是在她弟弟保罗的安排下进行的,在没有凿子,木槌,雕塑的疯人院,她被强制困住三十年。
  官方下令不允许外人探望,也不允许对外发布卡蜜儿的消息,唯一允许探望的两位家人,只有卡蜜儿的母亲与弟弟。
  而在这长达三十年间,卡蜜儿的母亲从未前往探望,弟弟保罗也只出现过寥寥数次。
  即便医生们反复告知,卡蜜儿在艺术创作时非常正常,完全不需要住在疯人院。
  但没人愿意接她归家。
  三十年之后,1943年,卡蜜儿去世。
  巴黎美丽依旧,而卡蜜儿没有墓碑,尸首无人认领,数年后,连她的墓地也被政府征用了。
  她留给这世界的,也许只有最后一句遗言——“余下的仅仅是缄默而已。”
  “——good!”导演布鲁诺·努坦的语气里,充满难以形容的激情。
  作为编剧与导演,布鲁诺·努坦从未想过这部电影能达到如此高的完成度,而阿佳妮强悍的女性灵魂,宛如卡蜜儿本人再生。
  她将这个被男权社会摧毁,最后精神崩溃的女人,演绎的淋漓尽致,投入角色之深让人叹为观止。
  拍摄场地内,玛戈裹上助理沃德递来的灰色羊毛披肩。
  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巴黎十分温暖,但她却紧裹上外套,甚至并没有多做停留,便进入不远处的房车。
  格兰特·沃德明显有些担忧,在他看来,玛戈在这部电影中,投入角色过于深入,甚至难以从绝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入戏过深,也许是每一个演技派演员,都难以绕过的陷阱。
  而阿佳妮,越发受卡蜜儿这一角色不理世人、与世隔绝的影响。
  这样下去,她甚至有可能在这部电影拍摄结束后,退出影坛远赴异国隐居。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黑客帝国》与《迷恋》先后在三月底与四月中旬上映,前者更是斩获四亿六千万全球票房。
  而剑走偏锋的邪典电影《迷恋》,则凭借演员奇迹般的诸多奖项,引起全球影迷关注,收入一亿两千万票房,成为r级片中当之无愧的黑马。
  因为这两部电影,全美影评界甚至引发了一场小动荡——
  观影效果突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黑客帝国》中,玛戈的表现收获了无数观众认可。
  冷峻性感、强健沉着的崔妮蒂,打动无数年轻人心扉,她身手不凡又优雅迷人,简直可以傲视所有男性。
  毫无疑问,这部商业电影令阿佳妮大获全胜,不但如期提升了商业价值,甚至隐隐打破了,她只擅长扮演复杂另类文艺片女性角色的偏见壁垒。
  但这显然不能讨一众独立电影人欢心——
  一部分曾在柏林电影节上观看过《迷恋》的影评人,也许无法对她说出失望指责。
  但柏林展映显然只是小范围,当初一票难求的状况,令评论界许多专业人士也未能进入观看。
  在尚未全球公开上映,仅仅是获奖的情况下,好莱坞的许多影评人的态度,自然不会有所改善。
  反正美国人一向不将欧洲三大放在心上。
  于是在《黑客帝国》上映首周,玛格丽特开始被不少职业影评人公开质疑“演技日渐平庸”。
  这显然是他人授意下出现的质疑风波——
  毕竟阿佳妮的星途过于顺风顺水了点,难免令同期好莱坞人不满。
  此时不展开手段,难道还等到她再一次名利双收之时。
  而在质疑风声进行两周后,《迷恋》上映。
  几乎是当天,关于阿佳妮演技的质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这还算平庸,那全世界演员干脆一同捆上沉海吧。
  在好莱坞,正暗暗流传一句话——
  不要轻易质疑阿佳妮的演技,打脸实在太快。
  《黑客帝国》与《迷恋》无疑正在卷起惊天巨浪,但玛格丽特竟然拒绝离开《卡蜜儿·克洛岱尔》剧组几天,前往洛杉矶参加首映礼。
  这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更引人关注的是,几天前的戛纳电影节闭幕式上,阿佳妮提前便被评审主席告知,将获得最佳女主角奖项。
  但她竟然没去颁奖典礼现场,而是让布莱恩代领那座令无数电影人艳羡不已的奖杯。
  这可是戛纳影后,她甚至都没亲自去领。
  不少年轻人认为阿佳妮酷的冒烟,但布莱恩·洛德却越发对她入戏太深的心理状态担忧不已。
  为此,他撂下洛杉矶的工作,停留巴黎多天,在《卡蜜儿·克洛岱尔》拍摄结束的当天,第一时间将她带上返回美国的私人飞机。
  私人飞机的降落地显然不是洛杉矶,玛格丽特询问,“来巴尔的摩做什么?”
  布莱恩语气安抚,“我们约定好的,你得尝试接受心理咨询。”
  玛戈一怔,“心理医生?”
  第47章
  玛戈一怔, “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在好莱坞几乎能算得上是标配。
  这些看似名利双收,影响力巨大的明星们, 实际上却经常因为强烈的心理问题半夜致电心理医生。
  不管是由于竞争强烈的危机感, 还是丰富易变的感情生活,或者是现实与公关团队营造形象之间疏离感, 显然都十分容易令人出现心理偏差。
  而许多演技派人士, 则经常在拍完一部电影后,便频繁约见心理咨询。
  众所周知, 这年头想在奖项上有所突破,最好的方法便是出演与演员本人反差极大的边缘人士。
  反差过大, 入戏太深, 出现心理问题十分寻常。
  实际上, 玛戈目前出现的问题不单单是由于《卡蜜儿·克洛岱尔》。
  在《迷恋》拍摄中,她就注意到自己深受这部惊悚类型片的影响,其窒息压抑的氛围, 甚至曾令她萌发躲避人群的念头。
  而《卡蜜儿·克洛岱尔》几近惨烈的一生,无疑更加速了这种心理病灶的形成。
  阿佳妮并不是如布莱恩·洛德所担忧的那样, 认为她是在无意识之下过于入戏,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问题。
  她早有察觉,但为了更深入人心的体验角色, 她选择放任事态发展。
  某种程度上,玛格丽特身上始终有种天才式的自负。
  在所擅长的领域,她认为自己能够掌控投入角色过深的问题,转而贡献出至今最杰出的一次表演。
  事实上, 阿佳妮确实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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