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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药,不能喝

  冷青堂凝眸,注视顾云汐骤然变色的一张脸,语气似有加重:
  “那一日,你到底去了何处?”
  “……闷了,随晴儿逛集市了……”
  顾云汐幽声说着,眼底漾过细微慌张,恰被冷青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捉到。
  凤目兀然睁大,沉静黑眸,掠起一道冷光。
  顾云汐极不自然的垂目,望向督主掌心一抹咄红:
  “您究竟在哪儿找到它的?”
  “院子里,被晨扫的下人捡到。你也太不小心了……”
  未曾抬头,她便听得督主那抹云淡风轻的靡音中渗透一丝冰冷。又见他展臂,示意她走近。
  顾云汐紧张不已,自知扯了谎。眼睫抖动两下,像只听话的傀儡,木然迈步走近,由着他托起她的右手,动作轻柔。
  正要为她重新缠上红绳,她却突然将右臂收回。
  冷青堂惊诧,俊脸沉寂,眼中沉浮着阴冷的雾霾。
  “不愿?”
  注视茫然高举右臂、神色无措的女孩,他凉薄的挑声问道。
  “……最近府中事多,戴着它总有不便。做活不停摘了戴上,难免再丢……”
  静一刻,顾云汐低眉垂目,幽幽说,神情复杂。
  冷青堂徐徐点头,挽唇轻笑:
  “最近委实累到你了。如此,我的起居便交嫣晚,三餐饮食由府中厨子打理。你好好歇着,想要出去、去哪里,事先务要报与我知。”
  顾云汐错愕的高挑眼帘,盯向督主冷冽无温的容颜。一刻紧抿嘴唇,重重点头:
  “遵命!”
  冷青堂将托了红绳的手臂向她伸近,清冷的眸光投在她脸上,暗含一丝威压。
  顾云汐无声的接过红绳,于掌心攥牢,转身预备离开。
  “丫头,我让你锁在心里的话,你可还记得?”
  蓦然,他在身后问起,声音暗哑。
  顾云汐在门前顿步,幽暗无光的心底泛起一丝涟漪。沉默过后,漫声道:
  “您说过太多……我已记不得哪句!”
  看不到督主的表情。只感觉陡然有两道幽怨至绝的冷光,从背后直射过来。
  周遭骤然安静。
  最终,她决然推门走出去,不带一丝留恋。
  屋里,冷青堂缓缓阖了眼,冰冷的手掌抚上胸口,身心似是受到重创般,神色萎靡而痛苦。
  顾云汐在回廊遇到江太医,他正要赶回太医院。
  顾云汐向他问起督主的伤势情况。
  江太医只作摇头:
  “从伤口表症来看,所幸只是溃脓感染。方才,在下已差人对督主所用之饮食器具做过细查,然并无异常处。究竟何处出现纰漏,暂且无定论。”
  “这便怪了……”
  顾云汐垂头,表情迷惘不安:
  “督主方才已吩咐府中大厨打理他的三餐,如此定是认为我伺候不周。”
  江太医浅笑摇头:
  “你该明白,督主有意疏远你,凡事不再让你插手,那是在保护你。”
  顾云汐惊然,抬头迎上江太医慧黠的两眸。
  “云姑娘,在下有一言忠告。姑娘需知谨小慎微,防人之心不可无。”
  凝声说完,江太医举手轻拍顾云汐肩头两下以示鼓励,便背起药箱,孑然远去。
  顾云汐蹙眉,表情微有凌乱。低头,双眸内清浅流光驻足于掌心的红绳,若有所思。
  ——
  晌午才过,顾云汐在房里看书,晴儿一旁拾掇东西,口中念叨着:
  “姑娘上床眯会儿吧,才吃过饭便用上功了。大好天气,总闷屋里也不怕长毛。过会儿我陪您上街转转。”
  顾云汐皱眉,目光不曾离开书页:
  “不去!想出去还要与督主打招呼,我不愿去他屋里!”
  近些天,府中下人都有议论,说督主对嫣晚的宠爱每日剧增。钗环首饰、绫罗衣衫,好吃的好玩的都往她屋里般。她喜欢画眉鸟,督主一次派人从外面提了十几只,用上好的金丝楠小笼子装着,挂在他们俩的小院里,见天“叽叽喳喳”叫着,竟也不觉烦。还有那顾云汐都没见过的外邦来的无尾小花鼠,没手巴掌大的,放在有跑轮、铃铛的小铁笼里养着玩。
  还有下人说得更邪乎,说晨起看到两人廊下站,嫣晚扶督主走路,扶着扶着两人就抱一块堆儿了。还有人传两人已经圆房了,早上过去伺候的人看到督主在房里为嫣晚手画眉心花钿。
  晴儿大嘴无心,听到风吹草动就学话给顾云汐,也不管她家姑娘心情。
  顾云汐最先内心痛苦不堪,疼到极限也就麻木了。她越发看不明白督主,心里总觉他不是那种玩物丧志、为女色折腰的男子。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如今他都有了对食,难不成还要将您女扮男装,锁在府里一辈子不成?女子青春如流水,就这么几年光景,您就不为自己的事多做考虑?!”
  “你瞎操什么心!”
  顾云汐听得心烦,起身往外走。晴儿追到廊下:
  “您干嘛去啊!”
  “找吃的——”
  “这才吃过晌午饭……”
  顾云汐快步赶往厨房。顺墙角走过,自半扇打开的窗棂向里面瞧,便看到一道婀娜的人影。
  是嫣晚!
  顾云汐本能的闪身躲到窗后,一只眼斜睨,偷偷向里窥探。
  这几日府中怪事不断。想到裕昭仪与江太医的叮嘱,顾云汐越是觉得嫣晚可疑。
  顾云瑶曾说,那女子刚刚二次入府便私下里对顾云汐推心置腹、百般讨好,太过匪夷所思。
  晴儿又说,督主伤口溃脓事出,那女子极力将责任往顾云汐身上推,太过匪夷所思。
  而顾云汐心中,最感觉匪夷所思的,还是那女子初次入府时曾向她展示《珍馔琳琅录》一事!
  那时她记得很清楚。她看过书册,要嫣晚将其放回原处。可当她为换傅丹青的画像,到督主书房再去寻它时,却是在四层屉最低一层发现了它。
  由此可见,嫣晚在撒谎!那本《珍馔琳琅录》,最开始就非被她无意中碰掉在地上!
  她到底抱有什么目的?
  顾云汐被自己的种种猜测吓到寝食难安,于是每到督主三餐用膳、用药的时辰,顾云汐都会俏生跑到厨房,暗中观察。
  她的这种心思不便与晴儿讲明,晴儿心善但是嘴太大。
  如今在厨房里逮到嫣晚,还真是让顾云汐庆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厨房里药气弥漫,该是督主用药的时辰了。
  以顾云汐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嫣晚弓身的背影,该是在小火炉前面,两臂颤颤的,不知正忙什么。
  等了一刻,终见嫣晚侧身,左手藏在右臂的宽袖中,像是一番摸索。
  “嫣晚!”
  顾云汐忍不住于门外现身。疾声喊时,人已冲到她的眼前。
  嫣晚玲珑的身躯猝然一震,像是对顾云汐突然出现感觉极为震惊,整张娇媚的两旁立刻变得煞白,额头落满汗珠。
  她这表情正中顾云汐下怀。
  “你在做什么?”
  顾云汐神色肃然,清冷的目光紧盯嫣晚一刻,便转而滑向火炉上正“突突”冒热气的药罐。
  药盖子被打开了!
  一股奇异的药香正从“汩汩”沸腾的药汁中溢出。
  嫣晚逐渐恢复镇定,可脸色似是失血一般,仍有些病恙的惨白,嫣然一笑道:
  “药煎好了,我过来取。”
  “你刚刚在药里放了什么!”
  “云公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嫣晚笑得灿烂,眼中有冷利阴芒闪过。
  一小太监从外面进来,说是来取督主的药,嫣晚示意他到火炉上取。小太监还没挨近火炉,顾云汐抬脚就将药罐子蹬翻了。
  “这药不能喝——”
  罐子碎片、草药、汤汤水水、干的稀的撒了满地。
  小太监吓得不敢再动。
  顾云汐冲到嫣晚面前,狠狠抓住她的手腕。
  “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令顾云汐瞳眸骤缩,慌忙撒了手。
  嫣晚浑身软如烂泥,汗津津的瘫坐在地上。丝丝鲜红的血,从右手的宽袖里向外殷出来。
  顾云汐怔怔看着嫣晚痛到五官拧结,被小太监搀扶着逃出了厨房。
  望着一地狼藉,顾云汐表情惊愕。
  不大会儿,康海来传顾云汐,要她立刻去督主房里。
  赶过去时,她看到萧小慎正立在廊下,神色凝重的向她递个眼神。
  房里,嫣晚坐在督主床边,刚刚容色苍白的小脸此刻透着一抹红晕,小太监正为她受伤的右臂缠伤带。其余两个守在旁边,等候吩咐。
  “以后别再做这等傻事了!民间术士之方不可轻信。好端端的皮儿,赶明弄出疤痕来,本督看着也会心疼……”
  顾云汐进去时,正撞见督主侧卧,带着清素的笑意,用素白的手帕为嫣晚轻蘸擦拭腮边的泪迹。
  顾云汐脸上一热,觉得两眸像是被蜂刺螫到,没命的疼。
  冷青堂转脸隐去好看的笑容,淡淡对顾云汐道:
  “本督方才已吩咐小慎带你去东厂。过会儿你便收拾一下,以后没有传唤,不得回提督府来。”
  “……”
  顾云汐怔然。督主的话好像冰冷的利刃,割据着她堪堪羸弱的心。
  半晌,她眼眶湿红,冷笑:
  “您若要赶我,不如放我走得更远些。从此,各安天涯!”
  冷青堂猛的举目,目光如芒,浑身散出一股子寒气,令人颤栗。
  “终日无事,只会疑神疑鬼,本督要你去东厂思过!”
  多日的漠视,无端指责,终招致顾云汐忍无可忍,手指嫣晚,泪眼茫茫的对督主吼:
  “凭什么我去思过?!我疑神疑鬼?明明是我看到她在您的药罐里面放了东西,她右手的袖带藏着什么,您自己去查!”
  冷青堂残忍的勾唇,神色不屑:
  “嫣晚你自己说。”
  嫣晚颔首,表情几分拘谨,几分羞涩:
  “妾身听老辈人讲,人血入药,最治疑难杂症。想来督主伤口发作,江太医一时半刻查不出症结所在。妾身想要督主早日大安,故自割手腕,以鲜血入药。”
  说罢,她慢吞吞撩起宽袖,露出裹有伤带的右臂,上有一抹浸血的痕迹,触目惊心。
  顾云汐顿时呆若木鸡,再无话说。
  嫣晚随即拢了宽袖,弯眸微笑道:
  “督主不必恼火。想来确也没甚大事。云公子素日打理您的日常饮食,亲力亲为久已成为习惯,凡事谨慎,也是出自对督主关心。妾身只愿误会澄清,督主一切无恙。即便妾身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这正是煽风点火的话。
  顾云汐立刻恼羞成怒。一步一顿逼向嫣晚,眸光清冷,厉声质问:
  “你在演戏!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究竟想要做什么?!”
  “云公子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嫣晚容色惊恐委屈,嘤咛反驳了句,扑到督主身前。
  眼见督主展臂护她,顾云汐心情大跌,更是气急败坏:
  “你不懂?!你是皇后宫中侍女,那日你假装不识字,故意引我去看裴如是那本《珍馔琳琅录》……”
  怒吼戛然而止。
  顾云汐愕然掩口,无措的眼神缓缓移向督主。
  果然,他面色沉寂幽冷,双眸紧睇顾云汐无以名状的脸色,内里寒芒迸裂。
  突然间扬臂,他将身旁小太监手上的托盘掀翻在地。
  诸多盛放药粉、药水的瓶瓶罐罐摔为碎片。
  果然是她!她偷看过那本书,学到“蛟珠梨”的制作方法。也是她,主动去找玉玄矶——
  “不准再进我书房!滚!马上滚——”
  漫天嘶吼,令地面都在颤抖。清澈凤目被怒火烧得通红浑浊,向烙铁般灼痛了顾云汐的心。
  她不再做声,不作任何反驳与抗争,转身跑出去了。
  一时间房里气氛更为凝重。
  嫣晚见危急已过,忙钻出督主怀抱,陪出笑脸吩咐在场的下人道:
  “算了!没事了、没事了,大伙都去忙吧!督主需要静养,都散了吧。”
  待他们离开以后,冷青堂浅笑深沉,对嫣晚勾勾手。
  她乖巧的走近,被他拉到床前坐下。
  他托起她的小手反复细看,眸中光辉被一片浓长眼睫遮挡,叫人看不分明:
  “云官儿打小跟在本督身边,是本督把他宠坏了。刚才他言语失态惊到你,别在意。”
  嫣晚容色娇羞,清笑莞尔:
  “妾身明白。云公子年少有为,受督主宠爱也属理所应当。妾身已为督主对食,愿以真心相托,只求垂怜,能得督主半分宠爱,妾身也已心满意足。”
  冷青堂复又拥嫣晚入怀。
  “今日你受委屈了,想要什么奖赏,说来听听?本督自会赐予你。”
  他的说话声调靡丽悠长,似有无限情愫旖旎其中。倏然,凤目中精芒一闪而过。
  嫣晚头枕督主胸口,淡定眯眸,玫瑰唇畔轻柔翘动:
  “前些时候妾身到云公子房中送粥,彼时见他正把玩一只别致的木簪。问他,便说是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物。妾身见他爱惜不已,就道是督主相赠之物。如今督主既问起,妾身便求您也赠一只予我,可好?”
  “木簪?”
  冷青堂脸色微诧,黑眸中凝起不解之色。
  “怎么?那玉兰花的木簪,并非是督主所赠?”
  嫣晚撅嘴,美目睁大,疑惑的看向他。
  冷青堂眸光闪烁,澹然若笑:
  “不过木簪而已,好说!回头本督送你一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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