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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正与邪斗法

  从睡梦中醒过来,顾云瑶悠悠睁开了眼。
  满室流光如缕缕金线,在眸前莹莹跳跃、静静流淌,影影绰绰、重重叠叠的落上雪白的墙面,颜色温度。
  然而,女子的心,始终被一抹寒风冷雪填踞。
  轻手轻脚下了床,顾云瑶身披长裘,茫然推开正殿的大门。
  赵安守在廊下,眼见主子一声不响的走出来,嘴唇动动,一句话吞吐在喉间,脸色诧异。
  顾云瑶缥缈的眸光自赵安身上移开,若一副少了魂魄的躯壳,步履蹒跚的走下玉阶,目光直勾勾的撒向庭院。
  景阳宫规模并不算小,建筑风格考究,雕梁画栋独具匠心。
  庭院中几株玉兰树品种昂贵,待花期至,将会绽放出碗口大的洁白花朵,姿态各异。
  绕过一排杨柳,沿着蜿蜒小路便至外苑。
  那里的白玉凉亭傍着小小的人工湖一池,其间假山造景、怪石嶙峋。白日里,阳光的照射下池水泛着七彩鳞光,装点出琉璃宫殿犹如仙境,使人见了心生欢喜。
  据说,这景阳宫的前任主人,乃是大羿先皇最得宠的妃子蓝氏,而蓝氏与东厂提督冷青堂的渊源,顾云瑶至今还不清楚。
  赵安在廊下双目不离的紧盯庭院中央的女子,总觉那道轻减纤长的背影似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着,阴沉可怖,与周遭精致的亭台楼阁形成强烈的反差。
  风,徐徐吹过,带来远处的丝竹长奏,檀香悠扬,恍如异世暂开大门。
  裘衣烈烈翻飞,顾云瑶眯眸,兀自问起:
  “是哪处的乐曲?”
  赵安拢手低眉:
  “回主子,那是永宁宫在做法事。”
  “呵呵,许姐姐自由了,而本宫……却在人间受苦……”
  凉薄的笑声在风中涤荡,抑扬顿挫好似鬼魅沉吟,让人闻之心生畏惧。
  赵安倒抽一口凉气,脊背徒然发紧。
  眼睫颤了颤,他迅速低头,心一横,追问:
  “主子,您心里头到底装了何事?”
  女子身形定定,片刻安寂无声。
  赵安微红的眼目凝视清冷诡谲的背影,萋萋开口:
  “奴才担心您,奴才不想让您委屈着自己。您在心里埋了事,即便是对奴才也不能说吗?”
  “赵安,本宫想要抚养七皇子……”
  半晌,女子终于回应了他,举目远观万里晴空,眸色璀璨,语气决然像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无论以何种办法,本宫都要抚养七皇子,待他如同亲生,这是本宫求得救赎,得以补偿许姐姐的唯一之路了。”
  ……
  永宁宫,外苑,一场大型法事正在进行中。
  编钟鸣响,烟火鼎沸,雷焕身着玄衣法袍,手握青霜宝剑,在香案前恣意挥舞,口中哼唱念念叨叨,行似癫狂。
  璟孝皇帝在抄手游廊彼端落座,黄脸上每寸肌肉绷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道士的一举一动。
  苍穹骤然转阴,刹那堆起厚厚浓云,惊雷隐隐,越滚越近……
  四象庐。
  铜炉里青烟袅袅,四方角桌左右两俊美男子对奕正酣,静谧的空间里身影一青一红,色调斑斓,对比鲜明。
  年年春宴运作皆是司礼监首当其冲,眼下时近,冷青堂得到恩准进宫筹备。眼下忙里偷闲,便借着众人在永宁宫参与法事之际,与玉玄矶悄悄会面。
  黑子落上棋盘,冷青堂缓声开口:
  “此番你兵行险招,有些急躁了……”
  国师的本事他清楚,情知万玉瑶中邪自与他脱不开关系。
  对面的男子唇弧轻勾,玉指在棋笥中来回拨动,几声珠矶互撞音色细腻悦耳:
  “不如此,怎能引得雷焕现身?如今皇宫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贫道听说此番万玉瑶病倒,钱皇后马上扶植后宫新人以固东宫势力,现下看好了孙婕妤。”
  冷青堂粲然目光正对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出神,听以为然的笑笑,回应道:
  “培养谁也已无济于事,一切都将在春宴当晚终止,不是吗?”
  眼帘挑起与对首的男子相视笑过,二人极有默契。
  玉玄矶掷下白子,话锋一转:
  “扳倒万氏南疆终有一场恶战,广西琅军虽非正式武装,然蛮族将士骁勇,战斗力可能你无法想象的。”
  冷青堂眸光凌厉,浅笑安然道:
  “前几日,东厂缇骑截获到闵瑞写给皇帝的密信。信中提及威海望仙台修建事宜,连代问起裕妃现下的孕事情况,想来是闵刑氏惦记着。”
  玉玄矶手扶额头,轻叹一声:
  “也是可怜人,父母远在桂平,还不知亲生女儿已在宫中遭人算计。不过这该是报应吧,当年辅助太子迫害先皇也有他闵瑞一份功劳,如今业障便应在了裕妃身上。”
  眸色一凛,冷青堂悠然拈动指间的黑子,笑意狡诈:
  “故而,本督便模仿了裕妃的字迹,给闵国公回了一封家书。”
  玉玄矶清眸促狭,眼神中一丝奸狡之色划过,视向冷青堂赞叹不绝:
  “此计甚妙!若然挑得闵瑞反水,以东清水师之实力,走水路南下对付万礼的琅军岂在话下?据贫道所知,现西南军统领剽骑大将军叶辅叶子龙,早年曾投在闵瑞麾下为将。”
  冷青堂附和着点头:
  “此裙带关系便是本督想到利用闵国公的原因……”
  异动陡然打断了二人,玉玄矶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霍”的起身。
  “怎么回事?”
  冷青堂听到道庐外的雷声,跟随玉玄矶快步而出,一时间容色骇然。
  只见道庐上方黑云涌动妖异,自空中越压越低,仿佛要将渺小的四象庐悉数吞没。
  一道道闪电劈下来,红光闪烁如血,场面惊悚震慑人的心魄。
  玉玄矶目光阴寒,对空怨怼一句:
  “简直班门弄斧……赫哥哥,你从后门走,他们就快追来了。”
  冷青堂皱眉不解:
  “你在说什么?”
  玉玄矶头也不回的折返庐中,两手抓起五色米,迅速在香案上排摆的同时向冷青堂解释:
  “雷焕已经识破是贫道暗算了万玉瑶,等会儿他带人来,绝不能看到你在此处。你我春宴再见,一宴定生死。”
  冷青堂愕然,看着玉玄矶一刻,神色凝重:
  “好,你保重,千万不可有事,记住你还有心愿未完,还要找到妹妹小若。”
  玉玄矶动作一滞,眸中清光荏苒,没说什么,继续在香案上比划着。
  唇瓣蠕动,在他念咒的中途猛的瞳光大盛,玉玄矶抓起铜炉中一把香火,奋力泼向五色米图阵。
  一束蓝光强劲有力,从图阵正中挣出的刹那直冲霄汉。
  男子仰面,冷澈的眸光似乎具有穿透力,可以隔着道庐的穹顶直抵天际云端,耳朵竖起,静静聆听脑顶上方风雷变幻如两军激烈对垒的彻彻声响。
  一刻之后,万物归于平寂。
  面色乍青乍白,颓然一口鲜血喷在案上。
  道童眸光惊颤扶住玉玄矶,忽见他的胸口大片殷红。
  剥开衣襟,道童“啊”的惨叫一声,嘴巴张大半刻无法合拢。
  男子精致白皙的胸口现出一个杯口的血洞,伤口狰狞犹似被刃器生生剜去大块皮肉,鲜红的液体源源不断的汹涌而出之处隐约可见骨骼。
  “仙长,这、这……”
  道童手忙脚乱探出帕子堵上去,眉睫颤颤湿红了眼眶。
  玉玄矶左手拳头握紧,疼到全身抽搐躬成虾子,右手食指蘸血在黄纸上圈圈点点,接着将黄纸贴上血洞。
  嘘嘘喘息着,玉玄矶顶着满头大汗对童子到:
  “贫道调用阴符引魂为祸,此番便是天谴。你快些收拾残局,等会儿不可让人看出破绽。”
  雷焕跟随璟孝皇帝与神乐侯等人闯入四象庐时,遁然被眼前一景搞得愣了住。
  那火红莲衣的男子静静的坐在蒲团上,淡漠疏离的脸上一团青白色,一手刻刀一手木牌正全神贯注的雕着什么。
  眼尾绯波撩动,见璟孝皇帝带了人来,容颜精致的男子抿动唇弧,笑靥清素如水,直勾得帝君心湖微乱。
  “皇上,贫道见礼了。”
  玉玄矶落了两手的东西,纤然起身向帝君作揖。
  璟孝皇帝顿时脸皮发红,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无措。
  怎么讲玉玄矶身为国师,都与雷焕同为道宗修行之人。
  眼下永宁宫做法事用雷焕而不知会玉玄矶,接着又带人冲进道庐来,于情于理似乎难以说通。
  男子声音清凛如碎玉磨砺,落入雷焕耳中使他瞳眸倏的扩开。
  此人嗓音确与那日雨燕塔中破阵人的一般无二。
  帝君不露声色的转目打量四下,继而清了清嗓,开口道:
  “玄矶啊,朕领一人过来与你认识。你们同出道门,该是惺惺相惜、谈经论道无话不说吧?”
  话毕侧身一步,手指雷焕:
  “此道长师从天衍门,姓雷名焕。雷道长,这便是京城蓬仙观掌门,当朝国师玉玄矶。”
  “呵呵,玉仙长盛名远播,贫道在瀛国敬仰已久,今日得见仙长真容乃是贫道三生有幸。”
  “雷道长勿需妄自菲薄,道长跨洋献图,历艰辛万苦之执着,玄矶自愧不如。”
  二人揖手,相互寒暄。
  躬身之际,雷焕悄生提鼻嗅探,敏锐的嗅觉即刻闻到男子身上那股子檀香薰染下谨慎掩盖着的草药味与血腥之气。
  身上缠着药膏子,可见确是受伤了!
  雷焕方才所做法事本身就是种力量极其强大的杀阵。
  引灵者操控阴魂必遭天谴降祸,雷焕深谙此道,方才施法便是趁历劫之人受天谴夹持道法薄弱时,给其致命一击。
  眼下这仙逸的男子身上有了伤,可见引许妃魂魄入永宁宫作祟之人,就是他!
  四目相望那刻雷焕眼神一寒,眯眸上前凑近面唇惨白如纸的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敢问仙长近来可是身子有恙?贫道闻到,您的身上似有药膏之气。”
  “道长在说什么?”
  玉玄矶笑意逐渐收敛,眸中寒意四溢。
  雷焕犀利的眸子紧盯男子色泽不正的俊脸,声音冰冷,一字一顿的清晰响起来:
  “贫道与仙长一见如故,观您颜面失血不正,怕是有伤在身吧!”
  胸襟猛然被大手拉来,一明黄的囊袋轻轻落于脚面。
  玉玄矶沉吟微有不满,俯身拾起,捧在手上爱惜的拍打尘土。
  “这是……”
  璟孝皇帝看到囊袋上盘龙穿云图案绣工精良,眸色逐的一喜。
  玉玄矶眸中波光缱绻绵绵飞向帝君,笑意掬着几分暧昧:
  “皇上如何忘了,这是去年上元佳节蓬仙观开坛讲法时您赐予贫道之物。眼下惊蛰已过,贫道便将一些草药纳入囊中,以做防虫薰身之用。”
  说话间袋口敞开,草香弥漫,棕的黄的示于众人眼前。
  雷焕面露紧张之色,却不想轻易就此罢休。
  刚待开口再说什么,火红仙衣的男子手托雕好的木牌献与帝君,眉眼恭敬,细声说道:
  “皇上,皇贵妃身体抱恙多日,贫道为尽绵薄之力特制辟邪桃木挂牌一块,只需悬于永宁宫正殿门楣之下,贫道每日颂《五称上经》便可护得娘娘玉体安康。”
  帝君垂目去接,却连男子宽袖下滑,露出缠绑伤带的左腕,上有咄咄血色渗出。
  帝君惊诧不已:“国师受伤了?”
  玉玄矶笑纹轻浅:
  “也怪贫道做功心急,方才雕刻符文用力太猛才被刻刀划伤腕子,包扎一二并无大碍。当前贫道的最大心愿便是娘娘金身安宁,后宫否极泰来。”
  “国师真是有心了。”
  帝君心声感动,握住男子双手疼惜的轻拍两下,望向他的目光一刻绵软。
  确实,这俊雅的美男子早已将身子给了他,对他这个帝王从来五体顺从。
  他怎能做出鬼迷心窍之事,顺着雷焕的思路怀疑到国师的头上呢?
  “皇上……”
  雷焕看出帝君的疑虑,还要说些什么。帝君猛的转面,目光烦躁的瞪过来,下一刻手持桃木牌,颜面沉闷的出了道庐。
  万礼冷然凝视仙衣如火的俊美男子,容色愤懑哼了两哼,向雷焕使个眼色,与他紧追帝君仪仗而去。
  身体的疼痛层层加深,玉玄矶终于再难支撑弯下腰去,手捂胸口发出难以抑制的呻吟。
  ……
  冷青堂赶到校练场,正见顾云汐手握绣春刀,在空旷的黄土地上肆意舞动着。
  刀锋凌厉,“呼呼”飞旋挂风,映着簌簌扬起的烟尘,像是张光泽银白的大网,密密匝匝铺天盖地。
  女孩绛紫的身影拢在巨网当中,衣袂飞扬划过光幕,在刀影重叠交错之中略显模糊。
  冷青堂容色沉静的观看,深邃目光紧追女孩腾挪闪转的英姿。
  又见女孩招式倏然一变,那漫天巨大网瞬息聚敛成芒,游龙摆尾般的锃然撞向百米之外迎风招展的番旗。
  “嘎嚓!轰——”
  声声裂响过后旗杆东倒西歪的躺下一排,土石崩塌之处黄沙弥天,地面随之颤了几颤。
  女孩收招,呼哧带喘。
  顷刻,天地间光华尽敛。
  冷香气息渐近,督主的脚步声轻轻止于身后。
  “丫头……”
  他的声音低缓泛着无比心疼,看到她剧烈颤抖的双肩,他不禁伸出手去,迫切想要触及到她的柔弱。
  她像这般疯狂挥刀已有几日,对于许妃被害一事她耿耿于怀,宁愿将悲愤之情深埋心底独自发泄,唯不肯对他倾吐半分痛与恨。
  女孩知督主来却不转身,天宇下声音轻颤抛来,一声声、一句句,好似沉重的弹丸重重砸在他的心头,将那寸火热儒软之地击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督主,您没有错,不需再做解释。我进过宫,深知宫闱之中风云莫测、波云诡谲。
  那就是个深不见底的肮脏泥潭,在那里的每一人、每一事俱是盘根错节,牵连甚广。
  有些人生来安分守己、一身清白,到头来含冤而死诛连九族。有些人恶贯满盈手染鲜血,我们却为顾全大局不能动她分毫。”
  “快了,那个时刻就快到了!”
  声音戚戚如刃,将冷青堂一颗心凌迟到支离破碎。
  他急急几口,再难隐忍,低吼一声走近扳正她的身子,使她脸对着自己。
  一时之间,男子愣住了。
  他以为她肩头耸动是在悲啼落泪,而此时,他分明目睹到一张决然冷静的小脸。
  在那对清凛如铁的眼眸之中冷青堂看到了静默、看到了仇恨,唯独不见一丝一毫的怯懦与退缩。
  冷青堂陡然意识到女孩真的长大了,这个昔日被他精心呵护的稚嫩小草如今已茁壮为参天大树,强大到可独挡一面,令他欣慰。
  顾云汐举目望向男子,长睫不动一下,清冷面容如寒池冰封,郑重的神情难以名状:
  “督主,轮到东厂反击,一举扳倒万氏、朝纲重整雪西夷之恨的时刻,终于到了!”
  (第三卷 西夷恨 完)
  终之卷 执手情 即将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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