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桃蕊是带惯了徒弟的,两个小丫头就是她手把手带会的,此刻领着付巧言学锁边绣,更是十分熟练。
  而付巧言本就有些功底,学起来也快,倒是让桃蕊省心不少。
  因着次日要穿,桃蕊也没催着付巧言赶紧熄灯安置,她帮着付巧言缝好了后片,又做好两只胳膊,付巧言自己才刚做好前面交领。
  付巧言看了看桃蕊的手艺,脸上不由一红:“桃姐,我自己做的太难看了。”
  桃蕊笑笑,声音似掺了蜜:“多练练,明年这时候你也行的。”
  有高手从旁相助,这件夹袄做的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做完了。付巧言穿在身上试了试,确实柔软又暖和,顿时就觉得日子有盼头得很。
  人这一辈子,不过就求个吃饱穿暖,如今全都有了,旁的也没什么好求。
  上衣做完,下裳就更简单了些。她拆了两条裙子,把旧坏的棉花都挑了去,选了最软的一条重新填棉,最后又细细密密蹦上针脚,这样贴身穿便不会显得臃肿。
  她这边刚一忙完,那边双生子里的双莲便放下手里的撑子:“好了,明日还得赶早,安置吧。”
  付巧言忙把衣裳叠好放到一旁,低声说:“劳烦姐姐们等我。”
  桃蕊没讲话,她正细细往手上擦桃花霜,双莲倒是爽快道:“一屋的姐妹,不兴讲那外道话,无妨的。”
  付巧言冲她笑笑,跟着吹熄了宫灯。
  一夜好眠。
  辰时初,付巧言不用旁人叫便醒了。她们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奴婢们,大多都是这个时候起身,半个时辰洗漱用饭,大约辰时正的时候便可以上工了。
  付巧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跟着屋里三位姐姐吃过饭,便跟她们一起留在了屋里。
  桃蕊正在披斗篷,道:“要开春了,绣屋也得打扫出来,这是咱屋的钥匙,回头你出去记得锁门。”
  付巧言双手接过那把小钥匙,仔细放入腰间的香囊里。
  桃蕊说罢,便带着双生子走了,留付巧言坐在屋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不过寒烟也没叫她等太久,一盏茶的功夫便推门而入:“走了,娘娘应快用完早膳了,正好有空见你。”
  付巧言赶紧抚了抚衣裳,跟着她出了屋。
  景玉宫地方不大,前后两个院子,前面的正殿以及两侧偏殿,正殿后面左侧一排偏殿都是属于淑妃的,后面的后殿和偏殿则是两个小主居住。
  她们住的位置是后面的一排偏殿,穿过垂花门,便到了前头。
  正殿分东西两室,东边是淑妃的起居室,西边则是书房。正当间是个小厅,昨天付巧言来过了,对这里也不算陌生。
  这会儿淑妃正在小厅里用早膳,付巧言这是第一次伺候主位妃,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早膳是何种样子。
  大越宫制,二品主位妃的早膳为八碟四碗两屉,八碟有四凉四热小菜,四碗为两蒸两煮,两屉一般是细点,大多是主子娘娘爱吃的小玩意。
  比如今天的就是糯米红糖糍杷和桃花千层酥。
  淑妃爱吃甜口,她的粥一般是八宝粥或者南瓜粥,但一旬里也不会重样。
  付巧言虽说心里好奇,也是悄悄看了一眼就不再敢打量了。
  这会儿淑妃正好用完,见一碟子豌豆黄一口未动,便对寒烟说:“你爱吃,待会儿忙完了用吧。”
  寒烟笑嘻嘻应了一声,转头说起正事:“小付奴婢领来了,原奴婢晌午是领着小丫头们打扫正殿,这会儿既然让她陪娘娘读书,不如就让知画领她打扫书房,给娘娘归置笔墨?”
  淑妃接过沈福递过来的温热帕子,仔细擦手:“也可,知画到底识不了几个字,书房的书老是要让阿福归置,倒也劳累她。”
  沈福忙笑道:“娘娘哪里的话,能摸到娘娘看过的书,这得是多大福气,还得感谢我爹娘给我起的这名呢。”
  “你啊,调皮。”淑妃道。
  沈福在外人面前一贯低调沉稳,轻易不会多说一句,到了淑妃这里却是什么俏皮话都说得,可见是淑妃的知心人了。
  寒烟见这事定了,伸手扯了扯付巧言的袖子:“还不快谢过娘娘大恩?”
  付巧言这才反应过来,她以后就是正殿的宫女了,日日都能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心里自然十分欢喜。她赶紧跪下,给淑妃行了个大礼:“多谢娘娘赏识。”
  淑妃也笑了,冲沈福说:“你瞧瞧,这用词都挺讲究,倒是个懂事的。”
  若不是付巧言下午要伺候淑妃读书,她这么一个小宫人是万万领不到娘娘跟前布置活计的,管事的大宫女随便分派一下便完事,哪有那么多过场。
  淑妃一般上午要在起居室里做些绣活,看看儿女近日的功课或者叫来他们身边的大宫人或黄门问问近况,有儿有女的,忙活起来过得也快。
  这会儿书房里只有那个叫知画的小宫人,她看起来跟双胞胎们差不多大小,想来是同一年进宫的。
  知画虽叫了这个文雅名字,却是沈福后来给起的,她家里小名叫二丫,实在是难听了些才改过。
  像付巧言这种名字原本就好听的,倒也省了管事姑姑的事。
  从坤和宫到永巷,又从永巷到景玉宫,也没哪个管事姑姑嫌弃她名字不好听要改的。
  淑妃这里不像王皇后的书房那样严密,她这里大多都是话本和百事书,倒也放心让新来的付巧言打扫。
  知画是个高瘦个子,长得倒是普普通通,偏巧眉心一点朱砂痣,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婉起来。
  她见寒烟领了付巧言进来,先同寒烟问了好,这才冲付巧言点了点头。
  寒烟同她讲了讲付巧言的差事,让她们好好相处,转身便匆匆走了。
  剩下付巧言忙跟知画打招呼:“知画姐姐好,我叫付巧言,姐姐叫我小付便是了。”
  知画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语气很是缓和:“恩,你好,那我们开始忙吧。”
  她领着付巧言看了看淑妃那一整屋的藏书,又领着她熟悉了一下黄花梨大桌上的笔具。
  虽来淑妃这里时候不多,隆庆帝到底知道淑妃喜好,给她御赐大多是文房四宝或者著名典籍,倒也显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这几分不同寻常,在宫里却难能可贵。
  书房里的笔墨大多是御赐之物,金贵得很。知画给她讲的时候付巧言听得格外认真,也一一记下了要点。
  因为单独隔出了一间书室,书房这边就显得没那么宽敞了,不过只在左侧摆了黄花梨书桌和一个小书柜,右侧靠窗位置布置了一条小茶案,倒也不十分拥挤。
  付巧言用半湿不干的帕子擦拭书桌,微微一抬眼便能看到桌上青花瓷瓶里立着一束红梅。
  瓷瓶下面,压着一张洒金纸笺,写得却是王安石的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那字笔锋锐利,远看似有磅礴气势,近了却觉内敛含蓄,倒是一手好字。
  “那是咱们八殿下特地给娘娘做的诗笺。”
  付巧言转过头来,却见知画冲她浅笑,眉心一点朱砂痣,好似比红梅更艳。
  第26章 命好
  能在主子跟前伺候的,无一不是人精。
  知画看上去温婉和煦,却一眼便看清了付巧言心中所想。
  付巧言冲知画笑笑,低声道:“殿下的字端是好看。”
  知画点点头,道:“那黄花梨的小书柜里有个紫玉盒,上面雕了雪中梅,以后你在书桌上看到八殿下做的诗笺,都收到那盒子里便是了,记得千万别弄坏了。”
  付巧言赶紧记下,边听她讲边取出盒子。
  那盒子很沉,雕工精细,配着浅淡的藕荷色,端是美丽。
  付巧言取下盒盖,见里面已经整整齐齐摆放了数十张诗笺,无一例外均是洒金三行笺,大小颜色都无甚区别,只上面的诗词不同。
  她不敢多看,把桌上那张收好,转身又放回书柜中。
  知画见她手脚麻利,面上也带了点笑:“以前书房就我一个,打扫起来颇为费事,我幼时就读过几个月的幼学,后来都忘了个干净,一直都是劳烦福姑姑过来整理书本。”
  付巧言忙说:“以后有什么累活,姐姐吩咐我做就是了。”
  她没因为自己读过书而高高在上,也没躲懒只想着做轻省活计,总归晌午时间充裕,少说多做才是要紧。
  知画更是满意,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木盆道:“等书柜都擦完了,桌面也整理干净,我们再一块把地擦两遍。”
  她说罢,又走到窗边往外指:“瞧见那梅树了吗?娘娘喜梅,以后你三日折单枝进来,记得别毁了那树的型。”
  付巧言认真点头,口里称诺。
  “冬日里梅花开倒还好,春夏秋日可如何?”她问。
  “每日早膳时当值的姐妹会取了新枝来,大抵不太重样,咱们这棵是晚梅,早两月时也是外面送来的。”
  付巧言这边听着知画讲,那边手里也不停下。
  黄花梨大桌上摆放了许多文房笔具,光紫檀笔架上就挂了六支笔,其余翡翠莲藕镇纸、荷塘月色端砚、三层八宝漆盒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个憨态可掬的兔子茶宠,端是讲究。
  付巧言虽读过书,到底没见识过这些好东西,光打眼一看便知这些摆件精巧绝伦,应都是御赐。
  联想到知画刚才言辞,她到底对淑妃不受宠这事产生了些许怀疑。
  进宫年余,她对宫里扒高踩低最是清楚不过。哪怕淑妃的家世位分摆在这里,就凭陛下一年半载来不了两回,尚宫局那些人精未必会对对淑妃毕恭毕敬。
  然这两日她所见所闻,却发现淑妃衣食住行具是顶好,就连她书房桌上的一枝花,尚宫局都给想到了,甚至没让她们宫里单独去取,而是跟着早膳一并归置好了送来。
  付巧言入宫年浅,对往日许多事都一知半解,管事姑姑们教过她们许多事都不能说不能问,却没提为何。
  到了淑妃这里,付巧言心里有些疑惑,却没同任何人讲起。
  午膳时她回了屋用过后,抢着洗了一屋的碗筷,这才躺在炕上假寐。
  忙碌一上午,她是有点累了,可景玉宫的活计就那么点,比之之前轻省不知凡几,此刻躺在炕上顿觉浑身舒服。
  吃饱穿暖,她又开始思索景玉宫的事。她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只是跟在淑妃身边,将来总会遇到各宫宫人和各位娘娘,有些事闹不清楚很容易出乱子。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归结为淑妃是元后显庆皇后堂妹这一身份了。
  隆庆帝对元后情深义重,她薨后甚至亲自扶灵至永宁寺停灵。隆庆二十年秋,他的平陵刚一建成,他就立刻下旨让显庆皇后先于他安葬至平陵地宫正殿。
  当时送葬,他也亲自去了。
  一并建成的还有皇子陵园,那位没出生便薨了的小皇子被他追封为明崇皇太子,安葬在陵寝主宫,而后于他薨的大皇子和五皇子,则陪葬在陵寝副宫,可见亲疏远近。
  这些事不光宫里小宫人们知道,外面酒肆茶楼也多有说书先生讲谈。
  这里面没什么皇家隐私,也能彰显隆庆帝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因此也从未限制过民间流传,如今看来竟是当成佳话来讲。
  付巧言不知道王皇后对这事如何作想,如换成她设身处地,怕是心都会跟着凉了。
  四十年陪伴,抵不过少年夫妻的两小无猜,细心慈和抚育的皇嗣,比不过未出生的那个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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