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当然,和江州的小打小闹相比,胶州才是如今真正的风暴中心。孔家和程家的典籍辩论赛到底选在了圣人家乡东莱郡开展。全大燮的学子趋之若鹜,但凡家财充裕的都想要亲临现场,场面称得上是轰轰烈烈。有些底蕴身后的书香门第还提出不少想法, 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思路, 当然,要做的工作便又增添了不少。
京中圣人也不消停, 他在六年年底定下了王家嫡出的女子为皇后,翻过年便举行大婚,改年号为“安平”,从此开始亲政。张舒梁虽然专权,但并不霸道, 甚至很有心情慢慢调丨教这位帝王。
边境一直有些不太平,不过并非大燮,而是奴炎和羌戎。失去了草场和勇士的奴炎人试图往东边扩张,占领羌戎人的地盘苟延残喘。而羌戎人自然不肯,两方便摩擦不断,据说死了不少人。
大燮对此喜闻乐见,幽州边军甚至暗戳戳给羌戎人支招,让他们和能征善战的奴炎人能打个势均力敌。沈安侯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任由陈晨随意玩耍,只一条要求,不能让汉民百姓有所损伤。
沈安侯没空搭理边境,因为工学院的实验室终于做出了符合他要求的二极管,他在试着组装最原始的发报机。林菁比沈安侯更忙,自从成功培育出青霉素,并通过了动物实验和临床试验后,她便联合医学院和化学院的精英,转身开发各类抗生素。抚宁河一役中面对伤员的窘境让她心生警惕,哪怕西医在后世被诸多诟病,但至少它成本低可量产用法简易见效快的优势确实存在。
抗生素,退烧药,止痛片,这些药品被列入军需,成为医学院的首要任务。林菁甚至谋划着专门立一个药学院出来,从现在起就将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式普及和推广——不过算算时间,除非外洋也有个医药学的穿越者,否则无论中医西医,从此都得姓种花了。
老两口忙的飞起,年轻人也没闲着。沈淞沈汀和沈凌忙着陪同第一届师范毕业生在各州各地创办试点普及教育。当然,这些年轻的老师们所教内容与一般书塾先生完全不同,他们推广的是沈安侯“发明创造”的简体字和数字符。
若是有人拿出一幅大燮版图,就会发现整个燮朝已经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以幽州信州交界为起点,和州琼州交界为终点画一条线,东北边的信州、幽州、青州、江州、闽州和琼州几乎都被沈家掌控住,唯有胶州寿州还从朝廷旨意。而西南的隶州、雍州、并州、惠州、密州、宣州、星州、西州、甘州和和州都被世家皇族掌握,只蜀州孤悬其中。(1)
当然,如果算上沈家日复一日的渗透,以及暗中布置的人手,几位王爷治下的宣州甘州和州其实要夺下并不算太难,只沈安侯不愿看到他们拿百姓的性命做要挟,因此才隐忍不发,等待矛盾积蓄到极致后爆发出来,由百姓们自己推翻了他们去。
并无世家镇守的密州星州西州三地也早有子弟兵暗中经营,只沈安侯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攫取权柄罢了。且由上而下的改变一州归属,动静实在有些太大,也容易惹人非议。但一群教书先生却不会太过显眼——是以沈家三兄弟的目的地就是这三州,而身为定王子嗣,也没有哪位刺史太守会轻易招惹他们。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通过教育来改变一代人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多的资源,以现在的师范毕业生数量完全是杯水车薪。不过沈家兄弟并不在乎这个,他们一边联系沈淑窈开通商路,一边就着商路抽调银钱建设沈家新式小学,仿佛只是率性而为,并不图什么回报。
沈淑窈的天师府弟子也在做同样的事儿,不过圣女大人可不像兄弟们一般佛系,她将这作为弟子们之间一项竞争业绩。传道,传授知识,统一文字和读音,这是外门弟子的内门考核第一课。
像是又回到了刚被选入山门时学习门规一般,会读书习字的人自发自愿的组织起来教授不识字的同门。三千弟子面对近五十万的江州百姓并没有慌张——剔除年老的和太过年幼的,减掉本就识字的,算下来不过是一个人教百来人而已,
虽然人数不少,可他们的能耐也见长,又有沈淑窈请了别处的先生来专门教了他们如何给人上课,三千弟子信心满满的便出发了。他们也确实没有辜负沈淑窈的期望,每个人都毫无怨言的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工作,只为所有人都能通读写,明事理。
沈淑窈并没有掩盖她的私心:“按说咱们没必要将识字算术普及到所有人,然而我希望江州能够比别处走的永远快一步。当别的地方的人才能吃饱饭,江州人已经能够衣食无忧。当别处将读书习字当做奢望,江州的孩子却可以在父母的教养下学会简单的拼读和书写。”
“或许十年二十年、一代人两代人还看不出区别,可要是一百年之后呢?江州会变成多么传奇的存在。古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个人人识字明理的地方成长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会比别处的人更优秀上许多?”
“所以和读书相比,我更重视你们对女子的培养。毕竟男主外女主内,真正教养孩子的,大多数是孩子的母亲。一个从小和孩子念叨《千字文》、《三字经》和《弟子规》的母亲,相比一个只会说家长里短的母亲,你们觉得谁能培养出更好的下一代?不要将目光局限在当前,我们要往前看,要看到我们后世子孙那个时代去。”
她的一番话不算慷慨激昂煽动人心,可弟子们却信服了,甚至羞愧了。谁没有母亲?谁不是母亲含辛茹苦带大?不是受着她们的潜移默化成长起来的?且不说女子从不愚笨痴傻,在同样条件下,甚至能做的比男儿更好,光是一条——忽视对女子的教育,等同于是在耽误家国的未来,他们就不该限制女子读书。
江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秦刺史乐见其成,甚至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也派了去。秦家女眷正靠着沈淑窈的银楼在大燮各处设立分店,赚的盆满钵满,可不愿意丢下银钱去当什么教书先生。
秦刺史却是将沈淑窈说过的话复述一遍,又道:“无论你们如何打算,这道理是通的。所谓上行下效,哪怕你们只是做个样子,也要让百姓们明白,咱们当官的是愿意看到女子开阔眼界学习知识的。”
秦夫人虽然有些市侩贪婪,却并不是个自私愚笨的——太蠢的根本没法跟着秦大人一路拼杀到一方大员的位置上。得了自家老爷的意思,她心领神会大张旗鼓的宣布自己身为民丨主丨教的教徒,愿意为教派贡献一份力量,自愿接受培训,成为一名传道的女教师。
有她开了个头,各府各县的官太太关小姐但凡识文断字的都行动了起来。对于学过繁体字的她们来说,简体字并非太难懂的东西,数字符号亦是容易上手。唯有拼音字符有些难以把握,只能对着字典慢慢琢磨。
有了她们的加入,互助会女弟子身上的压力立刻骤减,而江州女子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她们从未预料过能有这么一天,女儿家和男子们平起平坐学习文字和计算,并非是父母的恩宠施舍,而是她们和男儿们同样重要,甚至比她们更重要。
沈淑窈有意让女子们更自信些,将楚家四位姑娘们一并派出去,充当这次运动中的总负责人。她们有不输男子的学问知识,也有处理事务的经验。面对各种困境,她们从不慌乱,反而做的游刃有余。自觉良好甚至颇有些腹诽的文会弟子脸红了,一半是因为轻视她们而愧疚,一半是因为能力如不她们的自惭行愧。姑娘们反而大气道:“知耻而后勇,你们一定能做的更好。”
参加扫盲培训的女子们眼圈儿也红了。若说沈淑窈是神祗的化身,这些楚家姑娘便是她们心中期盼的模样。是不是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就能变成她们的样子呢?姑娘们在心中憧憬,亦下定决心,绝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天师府弟子被岑易训了快三年,始终记着自己来自民间,职责是为百姓谋福,绝无敢自傲自大作威作福,最多只是文会弟子偶尔端个略显疏远的架子。至于农会公会的弟子一个个的都异常接地气,十分容易与民众打成一片。这般亲近百姓的教书先生,加上天师府和圣女的名头压着,江州百姓对扫盲行动的接受良好,打点起精神来接受天师大人们的教诲。
天师弟子不是呆板的,他们教平民认字算术,更多偏向于实用和记忆,而不是复杂的思考变换。百姓们跟着学了几日,发现读书习字居然一点儿不难,态度立刻从敬畏变成了渴望,积极性简直爆棚。
成年人趁着忙活的空隙读书认字,孩子们要学的东西则更多。天师弟子教他们许多口诀歌谣,不断灌输民丨主丨教的平等理念。他们始终记得沈淑窈说过的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改变人们的观念是件困难的事儿,也是需要持久战斗的事儿。时不我待,正需要我们从现在开始,一次次的积累力量,才能一点点扭转这世间错误的想法,让世界发生质的飞越。”
没有什么是比改变世界更让人振奋的了,这些本就岑易往愤青方向调丨教过的弟子欣然接受了她的说辞,一直在向着这个目标而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1)被地名绕晕的宝宝看这里
淑窈大小姐在意的不是她爹如何打天下,而是打下天下后怎么巩固自己的权利
这就是她和哥哥们的区别啊~野心大大的有
第252章 一年(下)
在众人的忙碌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 安平元年渐渐走入后半程。这一年依旧风调雨顺, 更兼新式高产粮食的全面推广,农人看着田间地头,饱含风霜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
大燮朝各地也在所有人的努力中慢慢发生着改变。年前被奴炎人肆虐摧残过的信州、幽州两地已经完成了安抚民众重建秩序的工作, 小麦玉米土豆都种过一茬。根据沈安侯的指示, 这两处将府兵制正式改为在役兵和民兵结合的制度, 人数可机动调整, 尽量做到守卫农耕两不误,减少对朝廷的依赖。
京中圣人也觉得这样很不错,毕竟国库确实是太过空虚,他连给皇后添件首饰的自由都没有。想一想边关数百万的将士全要他养活,他就觉得心中发毛。如今听闻他们愿意自力更生少要银钱粮草,穆岚笑嘻嘻的点头允了,还将不少荒地许给他们耕种,看的张舒梁忍不住一回又一回的叹气。
然而无论张相爷如何腹诽, 边关脱离朝廷的控制已经成为事实。况他也并没有反驳的资本——朝廷无钱无粮, 若是不同意幽州改制,指不定边军便要直接反了去, 改投粮食银钱都多到流油的定王殿下了。
如今这般虽然没有实权控制,但虚名总还在朝廷之下,好歹保住个面子。不过张相依旧在忧虑,他能看出沈安侯的野心,也大约估摸出他的实力, 想要推翻穆岚根本不是难题。只是不知道这位一直蛰伏、却突然强势崛起的王爷为何又没了声息,更不知道他到底准备何时与朝廷翻脸。
他就不知道沈安侯并不想过早的发动内战,毕竟和侵略反侵略的对外战争不同,所有的内战都是对自身的消耗。如今秀川郡各学院的科研成果正到达一个井喷期,他忙着趁此东风改造蜀州,顺便考察这个时代对科技改革的适应度,为将来推广全国打下基础。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决定上层建筑,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套历经几百年得出的理论早就深深印刻在沈安侯和林菁脑海中,他们的野心可不仅仅是成为人间至尊,而是将工业革命提前个几百上千年,让汉族人民彻底走在世界的前列。
这样做有好处,但风险亦不小。文化层面尚且不说,光是理论研究薄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一条就够他们喝一壶。两口子一边希望大踏步向前,一边又生怕拔苗助长,短短一年时间里不知熬出了多少白发。
要说最明白他们心意的人,那就必须是江州圣女沈淑窈沈大小姐了。她靠着自己的影响力在江州全面推广沈安侯从小灌输给她的那一套理论,不断强调男女平等和科学发展的重要性,让工会农会的弟子亲自带着百姓们做工具倒腾田地。而百姓们看着“科学”带来的巨大收获,哪里又真不会心动?
若是放在别处,平民百姓心动了却无门路可学,到底也是一场空谈。可沈淑窈有天师府民丨主丨教三千弟子并三千骑士团,足够慢慢将这一套全面铺开。江州成了燮朝里的世外桃源,所有人的思想境界都开始不同。楚璟和楚瑜两兄弟也不是傻的,转头就奔青州,在家主和长老团话事人的默许之下,带着兄弟们按照沈家的法子经营改造,争取不要被沈淑窈甩落太多。
沈家三兄弟也在推广识字读书普及教育,不过他们的进度便不怎么顺利。毕竟其余州府和蜀州青州江州不同,多的是世家出身的高门贵子。他们可没什么“人民公仆”的意识,只想捞够了政绩步步高升。他们一点儿都不在乎百姓是不是明事理懂科学,甚至巴不得少出些明白人——百姓知道的多了,他们想威逼利诱或是随口糊弄可就难了。
都说上行下效,由下至上的推行比由上至下要难得多。三兄弟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几乎比沈淑窈多出三倍来,效果却不及大小姐的一半儿。他们也试过打通关节得到一州主官的认可,但效果甚微。高官们面上点头赞许有加,心中指不定就在嘲讽沈家少爷们闲的没事儿净瞎闹,自己才不做这傻事。
这般局面虽然是他们意料之中,可挫败感还是让兄弟三人有些不爽。沈淞性情稳重耐得住寂寞,也不惧和地方官吏虚以委蛇,沈汀和沈凌却颇为跳脱。在格局基本平稳后,哥俩直接将事儿丢给大哥守着,自己则跟着海船到处浪荡“见世面”去了。
沈淞抗议过几回,被沈安侯毫不走心的安慰一通也就死心了。眼见遍地开花不太可能成功,他一个人也分不出三头六臂,干脆选了一无世家豪强、二来子弟兵和沈家坞堡渗透数量颇多、更重要的是有琨郡作为据点的星州作为推广平民教育的试点,央着媳妇儿孔氏一块儿大刀阔斧的搞起了改革。
星州如今掌权的正是当年的李郡丞、后来升任星州别驾的李亮李天照。另有廖都尉也顺利升官,成了星州大都督,掌管州内兵事。唯一可惜的是当年与沈家老少合作愉快的武长安武大人这位先帝心腹,他在琨郡任满三年后便被接连升职,最后入了中书省,却折损在了奴炎人围困京师之中,让沈淞很是唏嘘。(1)
李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能耐人,知道老沈家的人不会无的放矢,有动作就必有大成效。廖都护更是靠着酿酒的法子成了星州巨富,又有新式农具给兵士们带来不少好处,让他颇得部下爱戴,日子过的如鱼得水。这两人都是明白人,又担着沈安侯的恩情,自然不会拒绝沈淞的要求。
有文武两位长官鼎力支持,星州的文化推广总算走上正轨,随之而来的还有潜移默化的意识改变。京中圣人虽然耳闻一些传言,但也鞭长莫及——至于说找茬儿定罪,更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但凭沈淞两口子在星州折腾着。
沈汀和沈凌虽然在教育推广这事儿上“半途而废”,却并非一事无成。他们利用小半年的时间,彻底打通了琼州到冠宇岛——便是之前岑易经营的海盗群岛——再到胶州的海路。
这一航线的疏通名义上是为了增加了沈家运输队的货运能力,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军事布防。海船到了胶州港口若是并不停下,而是继续往东,便可以直达羌戎人的后背,随时给他们来一招背后插刀。
除了算计羌戎人,他俩还在继续折腾东占国。因琼州闽州两郡粮食储备丰厚,这两只干脆大肆哄抬青锦的价格,让东占国人彻底沉浸在这“名贵”织品的利润之中。东占国主一点儿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险恶用心,还真以为沈家兄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看着他们带来的满船满船的粮食感动的眼泪汪汪,差点儿要封沈汀一个一字并肩王当一当。
沈凌看着自家二哥无耻的嘴脸差点儿破功笑出来,越发觉得这事儿才最有意思,比他姐姐整日里惦记着百姓民生不知道风光多少倍去。沈汀感同身受,连连点头:“那都不是人干的事儿,我现在巴不得有那丫头可以担着,不然还不知道咱俩谁倒霉。”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我算是逃出来了,可你嫂子还被你姐姐拉着呢。不成,下回我一定得把你嫂子也带出来,咱们一块儿风流快活坑蒙拐骗,就算被人识破了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咱爹和你姐肯定能罩着咱。”
沈凌一脸崇拜的看他二哥:“您想的可真长远。”
“不然呢,被你姐忽悠着给她卖命吗?”沈汀嗤之以鼻:“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还要端着架子苦心算计谋划。我又不是自丨虐丨狂,才不做这种傻事儿呢。趁着咱爹好说话,你姐还没手握大权,赶紧的能逃则逃。”
“不过我觉得嫂子大概不想逃,她挺喜欢和我姐和楚家姐姐们一块儿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
“所以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啊,她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累的要死要活,哪有咱们过的畅快。不过你以后娶媳妇儿还是要娶这样的才好,高兴了可以夫唱妇随,想偷懒也大可以吃软饭过日子嘛。”
沈凌受教的连连点头,心中深以为然。而正在江州忙碌的沈淑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惊的小程氏直看她:“你是不是着凉了?找医女来把个脉,可别生病了。”
沈淑窈抬起一只手想要说什么,却不料小程氏话音才落,也步了她的后尘。连楚家四位姐妹都没幸免于难,整个议事大厅里都是姑娘们吸鼻子和打喷嚏的声音。
“绝对是我哥我弟在说我坏话!”沈淑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有气无力的哼道:“等他们回来的,看我怎么整治他们!”
小程氏同仇敌忾,手绢儿都被她拧成了麻花儿:“说不定在吐槽咱们吃力不讨好,不如他们松快呢!等我逮着了他,一定让我哥哥们好好给他松快松快!”
姑娘们嬉笑一回,继续忙活手里的事儿,心中是万分的安稳和自信。而天下人看着老沈家的老老少少发完威风刷够了存在感又各自低头教化百姓,重新回到低调无害的状态,却多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天下太平终归不是坏事,朝廷也希望各地能多消停几年休养生息,顺便简拔人才往各地一撒加强集权控制。可惜天不遂人愿,偏有人要搞个大事儿,并且还真让他给折腾出动静来,整个江南都因此好一番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1)还记得沈大老爷任琨郡太守的事儿不?还有武长安他们那群人,忘了的可以往回翻一翻,从第四卷第六章开始
第253章 宣州民变
要说整个江南地位最高权柄最重的人,当属宣州名义上和实际上的掌权者吴王殿下穆芸是也。然这位武帝亲子、先帝幼弟并圣人的叔叔却是个十分苦逼的人, 用文艺点儿的话说, 叫做“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穆芸虽是武帝幼子,却不怎么受亲爹待见, 年纪小小便被打发出京城, 孤零零到了吴郡。他脾气也好, 随遇而安偏居一隅, 一不欺男二不霸女,最多经营自己一方小势力捞点儿钱财显摆显摆威风,偏先帝爷看他不顺眼,趁着给亲爹守孝的档口将人丢去圈禁了好几年。
穆芸在京城吃了几年不怎么好吃的牢饭,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逃出生天,心里的怨气蹭蹭往上涨。反正大家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就看谁厉害谁就坐皇位吗?他凭什么就只能被哥哥侄子恶心呢?
他和小白菜许昌王一拍即合,从京城回到宣州就开始整理兵马准备逆袭。要说一开始他的想法也简单:他没儿子许昌王没爹, 两人一样姓穆一样苦逼, 在京城都是被圈在一个大宅子里,这不就是缘分吗?干脆就当亲父子使唤得了。
无论是患难见真情, 还是为了各取所需,总之吴王和许昌王合作愉快,父慈子孝比亲父子还亲。下头的属臣幕僚们也安心——若是吴王有个三长两短,却没了继承人,他们不就白忙活一场吗?
可人要是年纪大了, 想法就会变得执拗偏激,尤其是下头再有奸臣一挑拨,那事儿就变味了。吴王穆芸开始越想越不对味:他拼死拼活省吃俭用在宣州积攒实力,若是不能成事还罢,毕竟称帝于他也算痴心妄想;若是真能成了——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别的都不说,只他百年之后,许昌王继承皇位,那灵位上尊的先祖定然不会是他,而是他那早死的先太子三哥。他这侄子还一门心思想着武帝陛下遗旨中以“嫡出”这一条将皇位传承给他呢,总不可能改换门庭,真认了吴王为父。
穆芸抑郁了,一方面没儿子是硬伤,哪怕是过继的,以后也不见得会一心一意认他。另一方面,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年纪越大越任性。普通老头儿任性起来大约也就和儿女闹一闹别扭,可吴王不一样,他和所有帝王一样,一旦任性起来,便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1)。
他想的也光棍:去岁带兵“勤王”的事儿基本就算是反了穆岚的朝廷,等这位小圣人缓过劲儿总有找他算账的一天。他没什么子孙后代的富贵安危需要考虑,也没必要给自己多留后路,与其慢慢谋划便宜了许昌王,不如干脆自己疯狂一把。
想想十五万长途跋涉的奴炎人都能轻易在三日之内破了京畿营的防守,赶着小皇帝逃到并州去,若是自己带上二十万大军,是不是就可以轻易夺取京城?对于如今的穆家子弟来说,正统民心都是浮云,谁坐稳了龙椅占据了京师,谁就有胆子自称帝王,将别家统统打成叛逆。
穆芸的计划似乎很好,可他忘了最根本的一条——如今的宣州根本不足以支持他的梦想。哪怕连续两年丰收,然前有天灾让百姓流离失所,后有苛捐杂税酷吏盘剥,宣州早已民不聊生,哪里还能经受得住他再增赋税兵役,强征壮丁入伍?
沈淑窈早在去岁便收买了穆芸身边的心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大小姐脑子一转,当机立断给天师道弟子下令:“吴王无道,宣州百姓凄苦,正待我民丨主丨教救世助人,匡扶正义!”
有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了——不就是趁乱打着传教的名号抢地盘么?
若是给太平地儿挑事,或许天师道弟子们心里还要打个突,可宣州是什么地方?那地儿的百还真是过的非同寻常的艰辛。性子里本就带着几分英雄式浪漫主义的江州儿女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的齐刷刷应了,打上包袱卷便悄摸溜进了宣州。
沈淑窈将人撒出去,自己却仿佛一点儿不担心,甚至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态度。每日里不是端坐在青龙山上打坐修炼,吸收天地之灵草木之精,就是便是偶尔下山开坛讲道,听的一众百姓狂热不已。
以张瑞阳为首的天师道弟子并不如圣女大人这般轻松,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危机四伏艰苦卓绝。他们本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捍卫百姓们生存权利的打算,可没想才入宣州境内,便有漕帮、岑家药铺和沈家镖局的人马前来接应,替他们将先期准备事宜完成了十之七八。
不仅如此,宣州各处还有名为“子弟兵”的山林豪强,里头的好汉口里说的心里想的,与天师道的教义竟是十分相合。再一听张瑞阳的来处,那边大笑:“要人要钱要粮食,我们都给你们包了。只需你们振臂一呼,宣州境内一半儿地方都能立刻起事给你们响应支援。”
张瑞阳要是再看不明白这局势,他文会会长也就白当了这两年时间了。合着人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就是来当个名义上的领头羊的。
说不清是子弟兵想拿他们当顶在前头的傀儡,还是他们夺了人家的功劳。总归两边目的相同,一方负责制定计划和嘴炮,一方负责领兵作战和善后。两支人马合作共赢相处愉快,却在宣州境内掀起了一股“叛逆”的风潮,百姓们终于不再逆来顺受,而是挣脱了官府的束缚,要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短短半个月时间,宣州境内崛起了一支名为“民丨主丨军”的平民起义队伍。其中有农人,有商户,还有控制着宣州漕运和大部分陆运的漕帮赵家(2)。他们纪律严明,奋勇无敌,最重要的是所说所做都为百姓着想,自然深得民心。沿途郡县纷纷大开城门接纳他们,甚至有县令直接宣布自己便是“民丨主丨军”成员,治下所有百姓一同归附投靠。
从宣州边陲一路向东,他们唱着军歌喊着口号往吴郡挺进。“民丨主丨军”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们不接受吴王的道歉和妥协,因为皇族永远是狡猾而残酷的。他们要做的是直接将吴王赶下台,给宣州换一个新的主人,唯有来自百姓的管理者,才能真正给百姓带来好处。
这是平民从未听说过的理论,可谁不向往着掌握自己的命运?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民丨主丨教,成为“民丨主丨军”,跟随他们一同前进。
当然,任何理论都不可能讨好所有人,宣州也有不少吴王拥趸,将穆芸看做青天,对“民丨主丨军”反抗到底。对于这些“顽固分子”,战士们表现出充分的耐心,武力压制后一次次劝降,直到他们真的转变想法,愿意拥护民丨主丨教的教义。
至于顽固分子中的顽固分子?没有人直到他们去了哪里。百姓看到的是地主士绅在经过教派讲师的劝解后,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不仅分了自己庄子上的粮食给穷苦大众,更是斗志昂扬的要成为“民丨主”事业的先驱。
不过个把月的功夫,“民丨主丨军”高歌猛进,收服了宣州大部分郡县,重新划分土地选拔官吏。他们用的考核加选举的法子让百姓明白什么叫“民丨主”,更让他们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所有人拿着新式粮食种子和分配下来的土地,心中所有的绝望都转变为欣喜和希望。
和百姓们的好心情相反,吴王和他的臣子们简直焦虑的要撞墙。如今吴郡已是兵临城下,民丨主丨军将这儿围的水泄不通。穆芸黑着脸坐在华贵的大殿中,心腹臣子们列在左右。所有人来不及给他 “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帝王梦掬一把同情泪,大家愁眉苦脸的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度过这次难关。
沉默良久,许昌王终于哑着嗓子开口:“那些刁民,他们真一点儿不肯退让?”
一名矮个儿中年人苦笑着摇头:“他们要殿下宣布宣州独立,然后退位荣养,否则就拒绝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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