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我只是来看看阿离。”君倾声音轻轻的,就怕吵了睡得正熟的小阿离似的,“看看他是否睡得好。”
  君倾神色淡淡的,说着体贴的话,却在面上看不到丝毫温柔,倒像是在说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似的。
  朱砂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苏绯城与她说过的话。
  他在喂孩子喝他的血。
  他是用他的命来疼爱着这个孩子,却又从不在面上表现。
  这是如何深沉的疼爱?
  “扰了姑娘好眠。”君倾在这时缓缓站起身,声音依旧轻轻的,“我走了。”
  朱砂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君倾的背影,看着他离开而已。
  朱砂靠坐在床上,看了看睡得正香甜的小阿离,过了片刻,她动作轻缓地下了床,披了外裳在肩上,走出了屋。
  她不想再睡,睡着了也只会是那黑暗冰冷的梦,不如到院子里坐坐。
  而当朱砂打开屋门时,她发现那冷冰冰的丞相大人竟没有离开,而是背对着屋门,坐在了屋前的低矮石阶上。
  他过腰的长发与身上的黑袍一齐垂散在地上,映着银白的月华,好似缀着鳞鳞的光。
  听得身后屋门打开的声音,他并未回头,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
  朱砂见着他的那一瞬本欲将门重新阖上退回屋中,却又觉这实为不妥,便只好作罢,是以跨出了门槛,走到君倾身边,恭敬问道:“夜已深沉,丞相大人怎还不回屋歇着?”
  “找不着回去的路了。”君倾沉声道。
  “……”这话,怎么回答?
  “姑娘可愿陪我坐坐?”君倾道,说完又补充,“姑娘放心,我一个瞎子,不会轻薄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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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是小倾倾和小朱砂独处环节!姑娘们喜欢的!哦呵呵呵~
  ☆、090、丞相大人的眼睛真美
  朱砂倒不是怕君倾轻薄于她,她这般模样的人,不止安北侯府上人人皆不喜她,便是小白都说了她既难看又不讨人喜欢,对她这般人感兴趣的人,怕是不会有,既不会有,又何来轻薄之说。
  加之丞相大人既已开口,岂有她拒绝的道理,是以朱砂也走上了屋前的那低矮石阶,与君倾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在他身侧坐下了身。
  “民女多谢丞相大人救了民女。”朱砂坐下后君倾不说话亦不理会她,片刻后她率先道,“现下才向丞相大人道谢,还望丞相大人莫怪。”
  君倾不语,朱砂以为他不会搭理她时,只听他淡淡道:“阿离稀罕你。”
  这话在朱砂耳里,无非是因为阿离稀罕她,所以他才会救她。
  朱砂不觉有他,因为这诚如她心中所想,“能得贵公子这般喜爱,是民女的荣幸。”
  “让姑娘陪阿离一道睡,姑娘不怪我吧?”君倾又道,依旧是那淡漠的态度。
  “民女不敢,能与贵公子共榻而眠,亦是民女的荣幸。”朱砂答得恭敬有礼,没有慌乱不安,这般的问题若是问在别个人身上,怕是那人早就吓煞了。
  “嗯。”君倾似是很疲惫,只见他往身旁的廊柱轻轻一靠,垂下了眼睑,不再与朱砂说什么。
  倒是朱砂见着他这般,看了看周遭后轻声问道:“丞相大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丞相大人的小黑猫不在,可需民女为丞相大人领路回大人的棠园?”
  “不了。”君倾拒绝,“我坐上一会儿自己回去。”
  回去了,他就感觉不到她了,回去了,她就不会再像这般坐在他身侧了。
  这样的感觉,就像他们初识之时,每一次相见,他们都是这般坐着,他听着她说话。
  她就像是从没有说过话似的,每一次见他,都有着说不完的话,她说,他听着。
  下雨了,真冷,没想到下雨天也会见到你。
  到处*的,都没个可坐的地方,你身子这么弱,我自己在这儿坐坐就回去了,你赶紧回去吧,要是淋出个好歹来怕是不好。
  你怎么坐下了?不嫌这又脏又湿又冷的?
  你把伞给我了你撑什么?我不需要伞,我不怕淋雨,我也从不需要伞从未打过伞。
  为什么?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日后莫说还敢来这儿,怕是见着我都先躲得远远的了。
  还是不说了,就这样吧,这样挺好,也省得哪一天我死了你会想起我。
  玩笑话,莫当真,就算我死了,也别想起我,我这人,不值得谁人想起。
  你回去吧,雨愈来愈大了,看这雨势今日怕是停不了了。
  真不走?不走那就再陪我坐坐吧。
  说来也挺奇怪,似乎每次到这儿来都与遇着你,莫非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缘分?那你我挺有缘。
  你脸色真的很不好,可真是身有不适?别坐了,你回吧。
  “丞相大人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大好,可是身有不适?”朱砂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道,“丞相大人还是赶紧回去歇着为好。”
  朱砂这一句颇为关心的话让君倾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那本是因疲惫而微眯起的眼睑蓦地睁了开来。
  可他却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朱砂以为他未听到,便又再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嗯。”像与阿离说话那般,君倾只回了朱砂一个轻轻的“嗯”。
  “……”朱砂微微拧了眉,又问,“可需民女替丞相大人将君华公子唤来?”
  这位百姓嘴里残暴不仁的君倾丞相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万一突然倒在了这儿,屋里那小家伙不得难过极了?
  “不用。”君倾还是拒绝,“我没事。”
  “……”朱砂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拧着眉盯着君倾看而已。
  身旁无人,也无那只小黑猫,任是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多久,也无人知晓。
  “朱砂姑娘若是倦了,便回屋睡吧。”少顷后,君倾又淡淡道。
  “民女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现下并无倦意,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民女想在此多坐会儿。”朱砂看着君倾的眼睛,又是如何也移不开视线,使得她纵是想走,也走不成。
  “嗯。”
  “丞相大人……每夜都会来小棠园看一回贵公子?”许是夜太静,静得朱砂觉得不说些什么显得这气氛太过尴尬,便随意寻了句话问,倒也未多想。
  “嗯。”君倾微微点头,朱砂以为他又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嗯字时,只听他竟解释道,“不来看看他,我放心不下。”
  “阿离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君倾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朱砂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怕他睡着睡着就离开我了。”
  就像她一样,忽然某一天就离开了他,任是天涯海角,都寻不到她。
  阿离,是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他害怕他连这一个念想都守不好。
  “民女该死,问了不当问的问题,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朱砂极为惭愧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小家伙才小小年纪便总是要喝药么?
  他说的是怕,而不是担心。
  他害怕他的孩子离开他,可见小阿离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
  “无妨。”君倾并不怪罪,只是别开了这个话题,问朱砂道,“朱砂姑娘身上的伤痊愈后,可是要离开?”
  “……”朱砂未敢回答,她在思考她要如何回答才不会惹怒眼前的丞相大人。
  可君倾却是帮她说出了答案,“姑娘定是要离开的吧,可有去处?”
  “……回丞相大人,民女还未想好要去何处。”朱砂昨夜在小白面前已说过实话,才过了一日便改口怕是不好,便只能如实道,“不过丞相大人放心,待民女身上的伤好全了定离开,不会多加叨扰丞相大人。”
  “是吗。”君倾神色不改,只是像随口问问一般问道,“姑娘可是要去找那名为‘阿兔’的人?”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她方才心悸而醒喊的话,他听到了?
  “回大人,正是。”总归这么一个人于这高高在上的丞相而言不过是个蝼蚁般的陌生人,说了实话也无妨。
  阿兔这个人,她是要去寻的,一个名字既刻在她耳背上又出现在她那永无止境的梦中的人,于她来说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若非重要之人,她怎会在梦中呼唤这个名字,又怎会向这个人求救?
  只是,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何模样,身在何处,她全都不知。
  可就算不知,她也要去找,她总归无处可去,找到何处便是何处。
  再有,未见到安北侯府的下场之前,她不会离开帝都。
  “那名为阿兔的人,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君倾又问。
  他问这句话时,他转身面对着朱砂,抬着他那双什么都瞧不见的眼睛,“看”着她。
  朱砂先是定定看着君倾那双总能攫住她目光及神思的眼眸,少顷后才努力地微低下头,似叹非叹道:“丞相大人是除了素心与贵公子外,第一个不嫌弃民女的人,若是丞相不急着走,也觉这夜里寂寥的话,稍听听民女说一番实话如何?”
  “嗯。”
  朱砂此时抬头看了苍穹中的银月,是以她并未发现君倾此时的神情,并不冷淡,相反,他正努力微睁着眼“看”着她,好像如此就能瞧见了她似的。
  “丞相大人曾问过民女,民女也已与大人说了,素心并非民女母亲,安北侯也并非民女父亲,但素心虽非民女母亲,却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四年前,若非素心救了民女,民女怕是在那时候就已死了。”提及素心,朱砂总觉心下难受得紧,素心疼她爱她,胜过爱她自己,而明明她于素心而言,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而自民女在四年前被素心救起醒来后,便什么都忘了,从前的事情,所有的所有,民女都不记得。”
  “民女之所以会到这帝都,到安北侯府,一则是因为素心,二则是因为民女自己。”说到这儿,朱砂自嘲地笑笑,“民女是个无处可去又没了记忆的人,除了还记得自己名为朱砂,记得自己不是个好人,其余的,全都不记得了,到帝都来,或许能忆起些什么也不一定。”
  “关于从前,姑娘没有任何记忆?”君倾忽地转了身,不再面对朱砂,问。
  他的声音隐隐发颤,朱砂并未注意罢了。
  “回大人的话,是的,关于过往,除了朱砂这个名字,所有的,民女都忘了。”朱砂并未隐瞒,“是以丞相大人问民女那个名为阿兔的人对民女是否很重要,民女也不知如何作答,民女觉得或许是吧,否则这名为阿兔的人也不会出现在民女梦中,梦中民女也不会唤着这个名字向这个人求救,或许找到了这个人,民女那缺失的过往也能找回了,只不知,该上何处去寻这个不知男女不知模样的阿兔罢了。”
  朱砂说完,面上尽是无奈,随后转了头来看君倾,惭愧道:“说了这么多于大人来说无关紧要的话,大人莫恼才是。”
  “姑娘与我说这些,不怕我这个残暴不仁的大恶人吗?”君倾微垂着眼睑,不知他“看”向何处,亦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除了小白,也没有人敢这般坐在我身侧。”
  阿兔出现在了她的梦中,她……向阿兔求救了?
  “每个人眼中所见到的人是不一样的,大人或许是大恶人,但在民女眼里,大人并不恶,也并非残暴不仁。”朱砂这话并不有假,坊间关于君倾的传闻她并不陌生,见着他的人时,她本也该像他人那般觉得他就是传言中那般的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她又觉得他并非那般的人。
  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人云亦云,民女只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
  我只相信我的双眼所看到的。
  阿兔,为何偏偏是你……
  为何偏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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