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不过吃的没有你们讲究而已,都是把米煮好了,然后把菜都倒锅里,搅和着米饭炒炒,就这样吃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我就自己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讲究。
  ……
  阿兔,你有家有家人的吧?
  我没有家人。
  ……!?
  我的家人,在我五岁那年,都死了。
  原来你和我一样,但你比我好一点,至少你有过家有过家人,还有自己的生辰。
  你……没有?
  没有,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家人,也没有生辰,我们这种人,什么都没有,就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
  好了,天快黑了,你回去吧,不然下山的路不好走,我也要走了,别忘了快到你生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烧菜,你说的菜我都记着了,我会好好做的。
  嗯。
  回见了。
  朱砂。
  嗯?阿兔你叫我?真稀奇,我的名字都告诉你好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怎么了?还有话要和我说?
  不说话?那让我先猜猜,难不成你是有什么羞人的话要对我说?
  ……
  好了,不打趣你了,天色真的要黑了,你快回吧,不然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儿走山路不方便,有话的话,下回见了再说也一样。
  朱砂,我给你个家,我当你的家人。
  我当你的……家人吧……
  “大人?”朱砂将烧好的八道菜全都端上桌后才唤了君倾,见着他好似有些失神的模样,不由又唤了他一声,“丞相大人?”
  “嗯。”君倾回过神,轻轻应了一声。
  朱砂看一眼靠着君倾的身子睡着了的小阿离,颇为惭愧道:“抱歉,让丞相大人久等了,实在是民女厨艺不佳,是以……”
  “无妨。”君倾还是那副不介意的口吻,完全没有怪罪朱砂这一顿饭用时实在太久的意思。
  “那……丞相大人唤一唤小公子,民女去拿碗筷。”朱砂不理解为何君倾反正好好的厅子不坐,偏要在这儿坐着闻呛鼻的油烟柴烟味,正如同她不理解君倾明明救了她又为何偏偏不打算告诉她一样。
  关于他手上的伤,此时不便问,也当寻个机会问问才是。
  “嗯。”君倾面上既无期待也无责怪之意,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靠在他身上的小家伙的肩,唤他道,“阿离。”
  小家伙不知是做梦了还是怎,君倾一轻轻拍拍他的肩,他便猛地醒来,若非君倾扶着他,他便从长凳上摔下去了,君倾却什么都没问。
  唯是小家伙自己跳下了长凳,抬手用力地搓了一把眼睛,才紧张地对君倾道:“爹爹,阿离不是有意要睡着的,阿离只是……阿离……”
  “坐好,吃饭吧。”君倾只道了这么一句,小家伙便什么都不敢再说。
  但小家伙没有即刻又爬上长凳,而是跑到正在盛饭的朱砂身边,拉拉她的衣袖,乖巧道:“娘亲,阿离不是有意要睡着不帮娘亲的忙的,阿离现在帮娘亲端饭好不好?”
  看着小家伙那眼巴巴的模样,这一回朱砂没有拒绝小家伙,而是将盛好了饭的碗放到小家伙手里,道:“那就将饭端给你爹爹吧。”
  “嗯嗯!”小家伙猛点点头就捧着饭碗高兴地走到了君倾身边,踮起脚将饭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末了道,“爹爹,阿离替爹爹把饭端过来了。”
  “嗯。”
  小家伙本要再跑到灶台边继续帮朱砂端饭,朱砂却已捧着一碗饭走了过来,放在了君倾身边的位置。
  这是给小阿离的饭。
  朱砂给小家伙将饭碗放到君倾身旁的位置后便站到了一旁,恭敬道:“丞相大人,饭菜都已端上桌,大人和小公子慢用。”
  小家伙很是不解,看看君倾又看看朱砂,有些着急地问她道:“娘亲娘亲,娘亲不和爹爹还有阿离一块儿吃吗?”
  朱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怎可能与他们共桌吃饭,就算撇开她这一介外人的身份不说,于情于理,都不合。
  她虽不识字,却不是不识道理规矩之人。
  但小家伙却不知这般道理规矩,他只知他的娘亲就该和他还有他的爹爹坐在一起吃饭的,他还从来没有和爹爹娘亲一块儿吃过饭呢!
  “可是,可是这些菜都是娘亲烧的呀,娘亲为什么不坐下吃呢?”朱砂不坐,小家伙便也不坐,只昂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阿离想和娘亲一起吃饭的呀……阿离都没有和娘亲还有爹爹一块儿吃过饭……”
  “娘亲……”小家伙说完,还伸出手抓着朱砂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与朱砂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朱砂没了初时对小家伙的那般冷漠,小家伙的胆子便也大了些,不仅敢与朱砂多说话,还敢拉拉她的衣袖。
  朱砂还是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小家伙。
  小家伙失望的耷拉下小脸,然他却未放弃,他没有松开朱砂的衣袖,而是转了身面对君倾,着急道:“爹爹爹爹,爹爹和娘亲说让娘亲和阿离还有爹爹一块儿吃饭好不好,要是爹爹叫娘亲的话,娘亲一定会听的!”
  “……”朱砂瞪了小家伙一眼,这说的什么话?
  因着小家伙这般说,朱砂随即道:“若是民女在旁打扰大人与小公子用饭,民女这便离开。”
  “娘亲娘亲不要走!”小家伙一把抓住了朱砂的手,更着急地看着君倾道,“爹爹爹爹,不让娘亲走好不好?”
  就在朱砂要将小家伙的手拂开时,沉默的君倾开口了。
  只听他语气平淡道:“朱砂姑娘一齐坐下用饭吧。”
  “丞相大人,民女……”
  “坐吧。”君倾没有听朱砂把婉拒的话说完。
  “谢丞相大人抬举民女。”他既已这般说,且还说了两回,朱砂觉着她若是还要拒绝的话便是不识礼数了,无法,她便只能坐下,即便她极为不情愿。
  而她自不会坐在君倾身侧,是以她坐在了君倾对面的位置。
  总归他不会看得见她,只要不坐在他身旁,坐哪儿都行。
  她才坐下,才发现她未盛自己的饭,正要站起身去盛时,小家伙却已先转身跑到了灶台边,一边开心道:“娘亲坐娘亲坐,阿离给娘亲盛饭!”
  君倾面前,朱砂不敢太过扫小家伙的兴,便只能由着他,只是对他道谢道:“那就多谢阿离了。”
  “不谢的不谢的!”小家伙笑得开心,“阿离喜欢给娘亲帮忙的!”
  小家伙踮着脚将饭碗放到朱砂面前后,开心地坐回了他的位置,即便他已觉得饿极了,但是他拿起筷子后并未急着去夹菜,而是先看向君倾,待君倾道一声“吃吧”,小家伙这才敢把筷子朝桌上的菜盘子伸去。
  当小家伙的筷子夹起一个豆腐丸子,却不是放到自己碗里,而是放到了君倾碗里,一边乖巧道:“阿离给爹爹夹菜,阿离先给爹爹夹了一个豆腐丸子,然后是藕片,笋子,豆子,茄子,哦哦,阿离还要给爹爹盛一碗汤。”
  君倾没有说话,只是捧起碗,筷子夹到碗里的什么菜便吃什么菜,安安静静,不言一语,待得阿离将盛好的山菌汤放到他手边后,他便是捧起汤碗喝了几口,后又接着吃饭。
  君倾面无表情,亦不说话,让朱砂根本瞧不出她烧的这些菜味道如何,翘着菜色还算不错,当不会难吃才是。
  朱砂并不急着动筷,看了安安静静喝汤吃饭的君倾少顷后微转头看向阿离,只见小家伙正开心地捧起汤碗,朝热烫的汤汁呼了几口气后便轻轻喝了一口。
  朱砂盯着小家伙看。
  汤一入口,小家伙那本是开心的脸色即刻变得诡异,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不知是烫嘴还是太过难喝。
  然小家伙并未将让他脸色都变了的山菌汤吐出来,反是咽了下去,非但咽了下去,后又继续喝,这让朱砂觉得当不是汤难喝才是,而是小家伙烫了嘴。
  朱砂这才也捧起小家伙给她盛的汤,轻呷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心便拧到了一起。
  这是什么味道?有一股浓浓的腥味,且还没有一点咸味,她忘了放盐?
  朱砂抬眸看小家伙。
  小家伙却还在捧着那碗汤,愈喝愈大口,好像很美味似的,哪里有像是有怪味的模样。
  朱砂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茄子来吃,才放进嘴里,她的舌头便一阵发麻,咸到发麻,咸到让她竟是打了一个颤。
  朱砂将每一样菜都试了一口,每一道菜都带着一股子焦味,不是甜到腻便是咸到苦,或是淡白无味。
  她是一个对吃食不讲究的人,不论多难吃的饭菜,只要能顶饿,她都能吃得下,但她知,像她这般来吃饭的人少之又少,是以她知道,她烧的这一顿饭菜,非但不美味,反是很难吃。
  朱砂不由又抬头看向小阿离与君倾。
  只见不仅小家伙喝完了满满一碗山菌汤,便是君倾都吃完了小家伙前边给他夹到碗里堆得像小山似的菜。
  小家伙喝完汤后又继续给君倾夹菜,给君倾碗里夹够了菜,小家伙才继续吃自己的。
  吃饭时的小家伙很忙,忙着给君倾夹菜,可他却不吵,更不多话,只有在给君倾夹菜的时候才跟他说上这是什么菜,说完后安安静静吃饭,绝不多说一句话。
  君倾亦如是,从他动筷开始,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样一桌难吃的饭菜,这父子俩竟没人说上一句什么,在小家伙的面上,非但看不出这一桌饭菜的怪异味道,反是让人觉得这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让他吃得很是开心。
  看着饭桌边的君倾与小家伙,朱砂心中总觉颇为过意不起,她本是出于好心欲让小家伙开心开心,却不想她烧了这样一桌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是以她将筷子方下,站起了身,惭愧道:“抱歉,丞相大人,民女厨艺不精,做毁了这一桌菜。”
  “嗯。”君倾本就寡言,吃饭时的他似乎更是一个字都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继续吃菜。
  他碗里的菜吃尽了,他便将筷子伸到桌上,碰着什么便夹了什么到碗里,小家伙见着,又立刻站起身踮起脚替他夹菜,忙完了才昂头看朱砂,乖巧道:“娘亲也坐下吃哦,要不要阿离也给娘亲夹菜呀?”
  朱砂盯着君倾看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阿离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朱砂坐下。
  小家伙继续开心吃菜。
  朱砂没有再拿筷,只是看着君倾与小阿离而已。
  君倾坐得身子很直,他吃饭的模样很斯文,小家伙亦如此,即便年纪小,可他吃饭时未掉小一粒米,亦未滴下一滴油,斯文干净,与他的爹爹很相似。
  小家伙吃饭时与君倾一般安静,想是受过了君倾的教导,食不言寝不语。
  只不过君倾吃饭时的模样虽斯文,但他的食量并不小,吃饭的速度更是不慢,不过一刻钟而已,他竟将桌上这难吃的八盘菜吃得干干净净,碗里的饭也是吃得干净,且还是吃了两碗,待他将碗筷放下时,他的嘴角更是干干净净,若不是他面前摆着一桌空盘及用过的碗筷,根本就瞧不出他堪堪用过饭。
  而君倾放下筷子时,小家伙也正好吃饱将筷子放下,将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对君倾道:“爹爹,阿离吃好了。”
  看着一桌的空盘子,朱砂觉得很是诧异。
  这般难吃的饭菜,这父子俩,竟是吃完了,且还吃得丁点不剩?
  莫非她烧的饭菜并不难吃?
  莫非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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