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李氏与江春枝把纺车摆到屋外纺线,两人的神色都木木的,江父吧嗒吧嗒的抽了一管又一管旱烟,说完话后,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大牛挨着小李氏坐着,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片干杨树叶无意识的拨弄着,脸上表情很纠结,一边是老婆,一边是兄弟,而且老婆还在为自己的小家争取好处,他不可能为了兄弟而做出与老婆意见向左的决定。
  “家里的田我和二哥多分一亩!”
  江三牛小时候被江父与李氏宠爱,因此不怕他们,梗着脖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爹,那怎么行!这田可是一辈子的事,除了我和大牛,我们还有平儿,这肚子里小的马上又要出来,一家人都等着我们这几亩田养活呢!江老三,你霸这么多田,你能回来种吗,到时候可别指望别人给你种!”
  “平他娘,小心肚子!”小李氏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站起身挺着大肚子想要跳起来的样子,就差指着江三牛鼻子,旁边的江大牛立即扶着她。
  “吵吵吵,丑不丑,让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江父气的把烟管敲在地上。李氏与江春枝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小李氏,江沛则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三牛嘟着嘴,望着小李氏满脸的不服气。
  “三牛,当初三人中只让你一人去镇上学艺,你大哥二哥为你扛了不少事,你摸摸良心,家里的活你上手干了多少,现在马上到你能挣钱时,又分开家,他们也花不着你一文钱。”
  江父见大家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气氛缓和下来,又点了一管烟抽一口继续说。
  “你也别说爹娘偏心,今天我就把这话说死了,田不可能给你多分,每家六亩,剩下的两亩是我和你娘的口粮,等我们百年后再给你们兄弟,再说田由我和你娘帮你在家看顾着,你也不吃亏。”
  江父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三牛,他原想这次分家会很和平,因为他已私下里把老二的思想做通,老三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畴,没想到就数他嚷嚷的最厉害,从小最疼他,结果是他最会捅老子的心窝子。
  可能在孩子眼中,你对其它人好一点就是偏心的,对他好是应该的,罢罢,索性直接强硬一点把家分了,谁也别嚷嚷,老子还没死,这个家还当不了他们的啦。
  “爹,您说我的是实情,可二哥呢,他从小到大可没少干活,凭什么二哥不能和大哥一样!”三牛面对吹胡子瞪眼的老爹,不再为自己说话,开始振振有词的为江沛抱不平。
  说完不停的对江沛使眼色,让他加入自己的战队,二哥我这可全是为了你,求求你别那么怂好不好,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此时江沛真想抱着江三牛,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他张口要去说话,可李氏不等他开口,已经把话接过来。
  “他爹,要不把西房里放的两根木料给二牛。”农村人建房子前都会多备些做房梁的木材,暂时用不完的放着留着以后用,江家留的有两根杉木。
  “爹,给二牛吧,我没意见!”江大牛连忙表态,他觉得分到瓦房确实占了很大的便宜,再霸着木材,太对不起两个弟弟。
  小李氏恼的踢了他一脚,那可是南方的杉木,现在盖房子用的都是洋槐树的料,她还想着做做公婆的思想工作,将来留着给平儿呢,没想到丈夫这个死脑筋,就这么轻易的让给别人了,江大牛望着气恨的媳妇,摸着鼻子讪讪的笑笑,他又惹媳妇生气了。
  “那就这么办吧,现在家里的钱留着不动,不再分给你们,给二牛三牛成家用,今后你们挣的钱自己拿着,不用再交给你娘。二牛成家前咱们还在一个灶上。唉!虽然你们以后自己刨食吃,但亲兄弟也别生份了!”
  分次家,让江父有些心灰意冷,瞬间老几岁,他小的时候哥哥服兵役殁了,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对兄弟情谊特别渴望,因此他经常教育儿子们要兄友弟恭。
  曾经他以为他是成功的,自己的儿子与别家的不一样,不会因为些小事起龃龉,争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现在长大了,都慢慢有了小心思。
  江沛也看出他便宜老爹的情绪不佳,颇为失落,连带着李氏的脸也不好看,不由自主的想等以后自己成亲了,千万不能要这么多孩子,分家多麻烦啊。
  分家的事确定下来后,江三牛又急匆匆的赶回饭馆,等院落彻底整好,房子换上新瓦后,转眼已到腊月,可天依然没有下雨雪,农田里的庄稼没有雨水的滋润,都黄焉焉的趴在田里,生长缓慢。
  村里的村民闲暇时的聊天内容,也多是与干旱有关,看着田里的麦子,忧心忡忡,洛河现在也在干涸着,水车没法施行。
  江沛不由想起在河堤的那天晚上,那个明少爷说的一两年内有大涝的事情,这还没洪涝呢,却有大旱的迹象,这个时代农民基本都是靠天吃饭,天不顺的话,一年的劳动就抓瞎了。
  这季小麦已经种上,没法改变,到麦收后,江沛想着能不能种些耐涝的庄稼,他好像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旱稻可以在陆地种植,比较耐涝,只不过产量要比普通的水稻低些,低些也好啊,总比绝收要好吧。
  只是不知道梁朝有没有旱稻种子,江沛推断是有的,因为蒲北平原,冬季种植小麦,秋季大部分是种植大豆高粱棉花等作物,但靠近蒲河的地区也是种植水稻的,旱稻历史比水稻还久远,既然有水稻,那肯定也有种植旱稻的,到时候搞点旱稻种子回来,看情况不对劲时,就把他的六亩田种植旱稻。
  这段时间,他天天围着院子转,几乎村庄都没出,不过终于解决一件大事,以后不用再面对大家庭的吵闹,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挣钱自己攒着。
  他起个大早,刚要和江父说要去镇上找短工做,就听到江父说
  “二牛,你回来这么久,该去姚家庄看看你岳家!让你娘砍几棵菘菜,再去镇上割斤肉拎去。”
  他一直在忙着修院子,李氏知道他没钱,于是给他拿四十文钱,除了割肉,余的钱再让他给兰香哥哥家的孩子买点零嘴。
  江沛现在在自己的院子里住,江父与江春枝已经搬出来,住在三牛的院里,李氏因小李氏快要生产,暂时住在原处照顾她。
  水井在江沛院里,因此他们现在是在江沛的厨房做饭,冬天土质硬,不好打水井,江父想等到天暖和再打。
  于是江沛只能一大早跑到到镇上割肉,种种原因这次李氏没再让他带鸡蛋去卖,想着上午回来还要去姚家庄,于是不敢耽搁,花二十六文钱割斤猪肉,又用剩下的钱买点花生糖,便赶了回来。
  其实他攒的还有二十文钱的小私房,是上次李氏给他的,他一直没机会花,作为一家之主口袋里只有二十文钱,他自己都想笑。
  姚家庄离杏花村不远,不到半时辰的脚程,江沛背着李氏给他砍的三棵大菘菜,一斤猪肉。噢,不,没有一斤,因为肉买回来时,被李氏切下来一小块,留着给江清平与小李氏。
  村落的模样大同小异,只是姚家庄的青砖瓦房比杏花村的要多一些,看来姚家庄的生活水平普遍要比杏花村的高。
  原主当时定亲时去过兰香的家,江沛循着记忆找到兰香的家,兰香的爹娘在偎着兰香的大哥姚大顺过。
  院落很大,院门大敞,正对院门的是比江大牛的房子还要宽敞的青砖瓦房,晾衣绳上搭的都是一条条薄薄的麻布。
  姚家除了种田还兼职做豆腐生意,由于磨豆腐很耗体力,是个力气活,所以分家后,三个儿子还一同磨豆腐,卖的钱均分。
  看来江二牛能娶到兰香是高攀人家了,江沛在院门口没直接进,而是对着院门拍起来
  “伯父,伯母!”
  “哎呀,二牛来了,快进屋!”江沛从到镇上割肉到回来,再马不停蹄的赶到姚家庄,已到正午。徐氏听到有人喊,以为是来买豆腐的呢,出来一看原来是江沛,顿时眉开眼笑的。
  “大伯,大哥他们呢?”
  腊月天冷,江沛已经穿上棉袄,觉得十分笨拙,背篓的菘菜少说也有十多斤,所以额头微微泌出汗来,把背篓卸下来后,忍不住的用袄袖子擦擦。
  “二牛哥,累了吧,我给你盛碗豆腐脑喝,刚磨出来的!”兰香在灶房里与她大嫂一起做饭听到江沛的声音,欣喜万分,她大嫂打趣她一声,便让她出来看情郎。
  徐氏见闺女那么快就跑出来,忍不住的暗恼,对着她轻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真是女生向外,
  “你伯父与你大哥去镇上卖豆腐了,你二哥与三哥在磨房呢!没法走开,你去进屋看看吧,陪他们说说话。”
  “伯母你自忙,不用管我,我去给他们帮忙烧火!”灶房里两个锅灶都在烧着火,兰香那个丫头去磨房给江沛盛豆腐脑了,她担心老大媳妇忙不过来,听了江沛的话也不和他客套,回了灶房。
  “二牛哥,小心烫,刚出来的!”江沛刚说完话,兰香就双手捧着一大碗豆腐脑从磨房出来,天冷碗上方还冒着一团团热气,江沛担心烫着她,立即接过来,望着她不自在的说
  “别烫着,我自己来,你去忙吧,我给二哥三哥帮帮忙!”兰香听了他的话,尽管因不能和他呆在一处说话有点失落,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叮嘱他别放太久,要趁热喝。
  江沛望着她笑着点点头,惹的兰香红霞满脸,飞快的跑进了厨房,江沛纳闷好像他没做什么啊。
  第9章 姚家的男人们
  磨房一共三间,一间用来放置磨豆腐的石磨,另外两间用来制作豆腐用的,三间是连通的,没有墙壁阻隔。
  江沛进屋便看到一头小毛驴眼睛被蒙着,绕着石磨转圈磨豆腐,石磨开口的下方,放着一个木桶,乳白色的生豆浆顺着石磨流下来。
  “二牛来啦,听我娘说你干活时磕伤了,好了没?”姚家这次是花钱顶役,没去服役,上次听徐氏从镇上回来说起碰到江沛的事情。
  “早好了。二哥我帮你烧火。”江沛见姚二顺还要烧火,还要不时的用大木铲搅动锅里煮着的生豆浆,而姚三顺则是在压水豆腐,顺便还要照顾石磨那边,有点忙不过来。
  “上次碰到江叔,说你们已经把家给分了?”姚三顺看石磨上方放的豆子被磨完,拿起瓢从桶里舀半瓢泡好的黄豆重新倒上面,想起江家分家的事情,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恩,现在还没分灶,我爹娘说等开了年,我和兰香成家后再分。”姚二顺把烧火的位置让给江沛,用围裙擦擦手,拿起一个大木铲开始搅拌大铁锅里的豆浆,不时的用瓢点些卤水,把上面的泡沫撇走。
  “那你以后啥想法,难道就守着那几亩田过?”既然江父已经让儿子们分开单过,姚家人想探探江沛的打算,他们可不希望妹妹跟着他受苦,如果他没有什么抱负,混吃等死,他们弟兄三可不是吃素的。
  江沛听了姚二顺的话,脑子一激灵,看来几个舅子对目前的自己不太满意啊,他拧眉思索下道
  “二哥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就是我想折腾,也得有折腾的老本不是,我想着先慢慢种两年田,攒点钱做个小生意,也算多个进项,不至于让兰香跟着我过苦日子。”
  兄弟俩听了点点头,从江沛的话中觉得他是个踏实人,不似有些人不着眼于现实,瞎夸海口,眼高于顶。
  他们有心想在物质上帮衬他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两人还没成亲,免得被别人说闲话,于是只能精神上给予鼓励。
  “有想法是好事。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多和我们这几个哥哥说道说道,咱们又不是外人。”
  “是,是!今后我一定好好干,努力让兰香过上好日子!”江沛立即点头下保证书,女婿去了岳家,只能装孙子。
  “哥,二牛哥吃饭啦!”兰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江沛说以后让自己过好日子,心里甜滋滋的,脆声声的喊着他们,脉脉含情看着烧火的江沛。
  “二顺三顺,你们和二牛先吃,这由我和你大嫂还有兰香看顾着。”兰香前脚进来,徐氏后脚就跟着进来,对着三个汉子说道。
  姚大顺的两个孩子找二顺的孩子玩去了,徐氏和二顺媳妇打过招呼,说家里来客,担心小孩子闹腾,就让俩孩子留在她那里。
  兄弟俩看着自家妹子看都不带看他们一眼,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江沛,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心里酸溜溜的,原本看着还算顺眼的江沛,现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臭小子敢拐走我们的妹子,两人眼神一对,颇有默契的龇着牙笑起来。
  “哎,娘。走吧二牛,今天咱们兄弟整两盅。”江沛犹豫一下,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与兰香的眼睛对个正着,两人立即错开眼睛,他心想我纯情什么,干嘛不敢望着人家姑娘。
  徐氏担心两个儿子因准女婿来了,喝酒没个禁忌,不忘提醒道
  “你们别只顾着喝酒,等会你爹与你哥回来,又要骂你们!”
  “娘,放心吧!”
  “二牛哥,给你盛的豆腐脑喝了吧,天冷都快凉了。”兰香见给江沛盛的豆腐脑还放在案几上没动,想着饭桌上他们男人肯定是只顾着喝酒。
  于是端起碗走到他面前,忍着羞意让江沛先把豆腐脑喝了,垫垫肚子免得伤胃。
  江沛觉得他两个舅哥看自己的眼神,怎么突然变的那么不可描述呢,他按捺心头的疑惑,笑着接过碗,把豆腐脑喝了才进厨房吃饭。
  “你们先去,我记得爹还放的有半坛好酒,我去找来。”
  江沛瞬间明白他们那不可描述的眼神代表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拍拍小心脏,这是要打算灌醉他啊。 徐氏已把饭食为他们准备好,饭菜比江家的好很多,还有荤菜,江沛等他两个舅子坐下后才坐。
  “来来,二牛,我先给你满上!”
  “二哥,这怎么行呢,要敬还是我先敬你,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们呢!”江沛见姚二顺直接拎起酒壶要去给他碗里倒酒,连忙站起来要去接酒壶,被他避开,开始为他倒起来,倒满后又分别给自己和三顺倒半碗。
  “二牛,咱们兄弟先喝畅快了再吃饭!喝啊,是不是汉子!”
  刚刚不是说好是一家人,要做好兄弟的吗,转身你们就这样欺负我!江沛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酒,内心早已哭唧唧,但面上还要强颜欢笑的举起碗说好话,给别人做女婿不容易啊,给儿子多的人家做女婿更不容易。
  酒不是后世的无色透明液体,而是绿色混浊的,江沛喝了一口觉得没有想像中的辛辣,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酒精度他觉得比啤酒稍微大那么一点,于是便放下心来,喝几大碗啤酒还是撂不倒他的,不用担心被灌醉说些不该说的话。
  姚家两兄弟也不是真的把江沛往死里灌,他们还是拎的清的,再说毕竟他是宝贝妹妹中意的人,几人喝了两碗后,便开始吃饭聊起天来。
  吃了近半个时辰,姚父与姚大顺还没有回来,冬天菜凉的快,期间兰香帮他们热了几次,吃好后,江沛看着天色还早,回家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在这帮忙,即可以刷好感,又可以多打听情况。
  “二牛,好好学着点,等你和兰香成家,麦收后田里种些大豆,借着我们家的磨房磨些豆腐卖,比你再费脑筋想其它营生强。”
  酒桌上江沛的表现尚可,姚二顺不再让江沛烧火,让他在旁边看着,不时的再帮姚三顺往石磨上加黄豆。
  江沛想想他说的很有道理,可又想着明年夏秋季节可能多水,大豆好像不能抗水灾的,那他能不能花钱提前买些呢,说到买大豆,如果今年小麦遭受旱灾,产量减产,那粮食的价格会不会上涨呢,可如果买粮食那钱呢?
  提前钱的事,江沛只想挠头,现在家里活计大部分都已干完,剩下的有江父和李氏就能搞定,小李氏生产和他没多大关系,他决定明天就算下黑雪也要去镇上找个工作干干,不能再拖着,再拖就到年后了。
  “行,我听二哥的,到时要多多麻烦三位哥哥了。”
  “知道麻烦,就要对我家小妹好点。”姚三顺接了句,惹得江沛讪讪一笑,没有接话,继续认真的看着,很有眼色的帮他们打着下手。
  “他爹回来啦,香儿,给你爹倒碗热水去。”徐氏说完,低声便告诉姚父江沛来了,在磨房帮忙呢。
  随后便警告他,别对江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好好说话,两个儿子已经替他修理了江沛一顿,如若再给他下马威,伤了男人的自尊心,吃亏的还是女儿。
  姚父翘翘胡子,不乐意的哼哼两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背着手向磨房走去。
  “你那么急慌做什么,驴子又不会啃你一口!”姚父刚走到磨房门口,便看到江沛拿着瓢向石磨上方的磨孔倒黄豆,倒完后动作迅速的转身离开石磨,毛驴离他还远着呢。
  一个大男人还怕个毛驴不成,又想到他把自己的女儿拐跑,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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