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整个外城都沸腾了,无数听闻这一消息的人们蜂拥而至。
呼声越来越高, 响彻天际, 无数老百姓跟在车队两边, 簇拥着往前行着。而这个庞然大物正在不停的壮大再壮大,渐渐汇集成一条长龙,正逼近内城。
外面都闹成这样了, 各家各府上,甚至紫禁城里,自然也收到了这个消息。
乾清宫, 惠帝今儿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下了早朝后,就坐在东暖阁里, 也不召大臣们议事, 也没有批阅奏章,沉默异常, 似有什么心事。
圣上这样一副态度, 乾清宫御前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个个谨小慎微,生怕惹来龙颜大怒。也就洪英还敢在惠帝跟前站着, 即是如此,他也宛如一尊石雕也似, 不言不语,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咚咚咚……”座钟绵长的响声, 回荡在偌大的乾清宫里。
这座铜镀金福禄寿三星座钟是安郡王从福建献上来的,以前这种玩意下面也不是没有进贡过,可惠帝素来不喜, 总觉得洋人的物什都长得怪模怪样。再加上惠帝有些精神衰弱的毛病,瞌睡浅,容易醒,嫌这物太闹腾。得了也不留,或是奉给皇太后,或是转手就赏给其他宫妃。
可安郡王献的这座却是不同,惠帝得到后,爱之若宝,特意放在东暖阁里,命太监日日擦拭。后来觉得声音太响,就挪到了西暖阁。这座钟敦实,声音也洪亮,即使坐在东暖阁里,也能听得到动静。
洪英觉得这东西好,准时,比沙漏好使,什么时辰了,不用看,光听声响就知道了。
钟声猛地将惠帝惊醒,他恍过神儿来,下意识问道:“洪英,什么时候了?”
洪英正想回答,就听惠帝又道:“原来都末时了,那荣寿应该回来了。”
洪英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说:“安郡王应该到京了。”
惠帝眼色复杂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着这声叹息,他整个人似乎苍老了许多。惠帝的年纪并不大,也就知命之年,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衰老的速度极快。似乎也就眨个眼的功夫,头发胡子都染上了霜色,脸上的细褶也密了起来。
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越发显得腰背也佝偻了。眼睛注视着金砖地面,来回踱了几步,才扭头去看外面。突然,又是一声叹息:“朕……愧对他……”
至于这个他是谁,惠帝不说,洪英自然也不敢问。
不过他心中有数。
还能是谁呢?自打朝堂上因为福建那边闹腾起来,圣上就显得心事重重的。在惠帝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洪英不敢自称是其肚子里的蛔虫,但对圣上的心思,也是能琢磨出几分来。
圣上这是忌惮了,再加上那些朝臣们日日在耳边叨叨,多少还是听了些进耳朵里。可惜心不够狠,却又偏偏喜欢为难自个。洪英每每都想说一句,这又是何必呢,可惜这话打死他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急从外面走进来,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没摔出去。洪英紧皱着眉,正打算训斥,就听这小太监道:“陛下,安郡王到京了……”
惠帝仿若未闻,依旧看着外面,没有说话。
洪英正打算让这小太监退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这听这小太监又道:“外面闹了很大的动静,许多老百姓听闻安郡王今日要回京,都去永定门那边迎去了。不光如此,现在外面很多人都在说,朝中佞臣横行,欺压忠良。安郡王为国为民,赴汤蹈火,可朝廷却是在寒忠臣的心……”
他本就走得急,心里慌,再加上一口气儿说了这么多话,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急喘了两下,才又掐着嗓子道:“还有一些学子也上街了,聚集了很大一群人,方才那些话就是那些学子们说的。他们如今已经到了正阳门大街,正打算向内城来,正阳门禁卫军犹豫着拦还是不拦,不敢擅自做主,就将事情禀报了上来。”
“这些人是想做什么!”
惠帝惊诧之后,先是怒问,紧接着又道:“南宁公呢?”
南宁公是九门提督,内城正阳门乃是他的统辖范围,这种事情没去报南宁公,反而报到他面前来。
这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奴才听说好像一时间没找到南宁公,那边又实在耽误不得,所以才会报进宫里。”
惠帝整个人似乎突然就狂躁了起来,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来回踱步:“那京兆府、五城兵马司那边呢?兵部、礼部、大理寺、都察院、内阁那些阁老们呢?”他连声冷笑,说出来的话几乎能冻死人:“一个个都好得很啊,乱子是他们闹出来的,临到头倒往朕身上推,不是他们逼迫,朕又何必做那无耻小人,薄待了安郡王,薄待了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
说着,他面色突然变得煞白,身体也摇晃了两下,大抵是疼痛难忍,他忍不住去拿手抚自己额头。
洪英眼明手快地过去扶住了他,急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千万怒不得,您的头疼病刚才好了一些,千万怒不得。”
惠帝气得手直颤抖,一把推开了他:“这是朕想不怒就不怒的?瞧瞧,你瞧瞧他们都干出了些什么……什么都是朕的不对,朕是一国之君,倒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老百姓们说对了,都是佞臣,都是佞臣……”
他颤抖的手青筋毕露,上面的筋脉一蹦一蹦的,看起来着实吓人。
洪英又凑过去扶他,这次惠帝再也没力气推开他,而是让他搀着去坐了下来。
喝了两口茶,又让洪英帮着按了会儿太阳穴,惠帝才睁开眼睛道:“去将几位阁老叫到乾清宫来。”
*
听着车外宛如排山倒海的呼声,其间还夹着一些学子声嘶力竭地痛斥。秦明月突然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感觉就好像是到了民国时期,一些身穿学生服的学生们正成群结队地举着旗子,手拿标语□□。
昀哥儿已经醒了,昂着小脑袋非要挣扎着往外看,秦明月不得不将他托起来。也不敢将车窗帘子打开,就掀起一条缝隙,让他往外瞅着。
“呃,他们这样不怕朝廷震怒?”
祁煊从她手里将昀哥儿接过来,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祁煊个子高,让昀哥儿坐在大腿上,高度刚刚够,也不用秦明月费劲儿托着。
给儿子找好了姿势,他一手扶着他腰身,一面瞥了秦明月一眼,道:“你忘了朝中什么样的官最多。”
听到这话,秦明月下意识一愣,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自然是文官,打从前朝起,文官就势大,到了今朝,照样如此。
祁煊道:“前朝之时,锦衣卫横行,残害忠良,打压文人,人人皆缄默其口,独善其身。为了改变这种无力局面,和皇权乃至厂卫对抗,在文官体系中是鼓励一些后进之辈,敢言人不敢言,敢说人不敢说,只要与谋逆无关,凡事尽可说得。后,厂卫势衰,文官势大,因为文官的地位崇高,相对读书人的地位也更高了。可这个时候他们转身再想来扭转这种局面,却是无能无力,总不能当着人面自打嘴巴。”
秦明月听得错愕非常,敢情这是和人撕逼撕不赢,所以造了一把枪,先是打敌人,敌人打完,突然发现这枪失控了,攻击起来不分敌我,所以没办法刹车了。
“这些激进的文人学子们就像是一把双面刃,用好则好,用坏了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咯。”祁煊懒洋洋地道,面上带有一丝坐等看好戏的意味。
“你就不怕……”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就不怕上面人猜忌?毕竟这已经算得上是利用民心来压迫朝廷了。”
昀哥儿看了还不解馋,还要拿小手去掀窗帘子。
这个时候的娃儿正是好奇跳脱的时候,看着什么都想拽上一把,哪知没成功,被他爹将小手抓住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小手手,被一只大掌包住不见了,顿时就一脸委屈地对秦明月道:“娘,爹七古,七古……”
昀哥儿说话还有些不清楚,所以那个欺负二字,被他说成了这样。
秦明月将他抱过来,哄道:“爹欺负你,咱们就不理他了,娘抱着昀哥儿。”
昀哥儿高兴地抱着她,吧唧就是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