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告辞。”
“嗳,”沈令言在他转身时道,“你如今到底是哪头的?”
陆乾缓缓转身,凝视着夜色中清冷、美丽之至的女子,“我倒是也想问一句,如今你把我当什么人?”
“仍是长辈。”沈令言答道。
陆乾一笑,“抬举了。走了。”
“好。”沈令言知道,无话不谈的岁月,之于如今的她和他,怕是再不能够重温。
倒也无关紧要。
沈令言上了马车,凝视着手边的乌木匣,并不急于打开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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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御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
萧仲麟负手站在窗前,静静消化着这一日的得失喜怒。听得卓永通禀,转身望去。
不自觉的,初见的回忆在脑海浮现。
初遇时的符锦,粉色交领右衽衫,白底绣花鸟襕边裙,整个人看起来娇柔、素净,加上她那含羞带怯的神态,让他好感顿生。
而此刻的符锦,垂着头、惨白着一张脸,头戴青布搭头,身着交领宽袖道袍,与以往判若两人。
她身形软软地跪了下去,“皇上……”刚一出声,泪水便簌簌掉落。
这般柔弱的一介女子,却是胆大包天,做的那些事简直让他瞠目结舌。以为可以做到平静应对,但这个与宁王算计、苟且的人站在面前,心里的火气迅速从火星子变成了燎原之火。
她施加给一个男子的,是屈辱、肮脏、憎恶之感——见到她,这感触更深,更难消受。
萧仲麟下巴抽紧,在控制住情绪之前,只是冷冷地睨着她。
卓永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期期艾艾地望向萧仲麟。
萧仲麟微微摇头,示意他留下。左不过丢人现眼而已,沈令言都已知晓的事,没道理瞒着自己的亲信。
符锦自知必死无疑,这该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为此,她抛下那些严苛的规矩,拭去泪水,缓缓抬眼凝望他。
灯光影里的男子,身形高瘦挺拔,穿一袭明黄绣龙纹常服,负手而立。
他有着俊美无俦的容颜,眉眼昳丽之至。
他的笑容璀璨、纯粹,笑起来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似有星芒闪烁。
但是,有多久了?不曾看到他的笑。
此刻,他神色冷峻,目光冷到了极点,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就算窒息而亡,她也要多看他一刻,记住他的容颜。
她喜欢他,说出去没人相信,却是事实。
就因为太喜欢,才有了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勇气,才能忍受宁王长期以来对她的摆布。
如今,那份让她宁可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喜欢,已经从闪闪发光的宝石变成了肮脏之至的秽物。
脏得要了她的命,脏得让他引以为耻。
萧仲麟缓缓的吸进一口气,“你与宁王狼狈为奸,符家可有人知情?”
符锦死死地咬了咬唇,让自己面对现实,回话道:“不知情。符家虽然有攀龙附凤的心思,从不曾阻止——”她一时的犹豫,是因自称而起,到底还是选择了现在的身份,“不曾阻止贫尼进宫陪伴皇上,甚至以此为荣,但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贫尼与皇上结缘,是宁王一手安排。”
“你与宁王有染,是何时开始的事?”萧仲麟举步经过她,到书案后落座。
好闻的龙涎香掺杂了药草的淡淡清苦味道,这是他如今的气息。符锦闭了闭眼,转身面对着他回话,“是皇后娘娘关押再释放贫尼之后、太后提携贫尼进宫之前。”
如果他还是以前的性情、看法,如果他亲自证实符锦失了清白,那么,他会因此对谁发难?认定谁是元凶?
除了许持盈,还能有谁?
是了,他记得符锦曾当面向他告许持盈的状,那时分明就是有意让他追问。他当时全无兴趣,没当回事。大意了。如果早一些发现这档子事,便不会有这么多迂回反复。
“明知迟早东窗事发,你还敢进宫。”萧仲麟唇角上扬成讽刺的弧度,“如此胆色,朕钦佩。”
符锦垂下头去,无地自容。
萧仲麟继续道:“自然,这般的胆色,也是朕纵容所至。”
在很多人眼里,甚至在当初的符锦看来,他给她的,已称得上三千宠爱在一身——对第一美人那样不屑、抵触,对已经服侍在身边的女子不闻不问,别人还能怎么想?
也许在符锦看来,就算失了完璧之身,亦不至于大祸临头,他会让她安度余生,会不遗余力地为她报复许持盈。
归根结底,要负全责的人是他。
你不给人机会,别人怎么能得手。
这样切实的反省,让他情绪归于冷静。
萧仲麟身形向后,倚着座椅靠背,略显疲惫地道:“朕对你已无话可说。你呢?”
“……”符锦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贫尼写了几个名字,这几个人是宁王、太后的亲信、党羽。”她对不起他,到了这时候,能做的只有这些。
卓永接过,转呈给萧仲麟。
“你有心了。”萧仲麟摸了摸下巴,吩咐卓永,“请太后、皇后过来一趟。”
听闻一切到此刻的卓永,面色青红不定,一方面是震惊,另一方面则是愤怒,再有就是自责。这些事,他又何尝没有罪责?应该处处谨慎,尽早察觉出蹊跷。
可他没有尽责。对皇帝的失望、无奈,成了他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理由。
虽然心里千头万绪,听得吩咐,仍是反应敏捷地称是,即刻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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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太后每晚都要辗转反侧到后半夜,睡着之后又噩梦连连。
苦不堪言。
郗骁决绝的态度和诛心的言语、沈令言的回归又官复原职,都让她隐隐生出预感:宁王做的那些糊涂事,迟早要浮出水面,萧仲麟与他们母子决裂,已成定局。
不管怎样,在她这边,自然是求神拜佛地希望晚一些。
晚一些,她兴许就能拿捏住萧仲麟、郗骁或许持盈的软肋,这样,事发时能有个回旋的余地。偏生沈令言那个冷血的丫头把后宫筑起了铜墙铁壁,她现今难以找到机会。
卓用来传话的时候,值夜的婉容很有些不悦,小声嘀咕道:“皇上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怎么偏要大半夜时劳烦您?”
太后却只是苦笑。在她,是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慈宁宫在后宫西侧,离乾清宫较远,坤宁宫与乾清宫则只隔着一座交泰殿,是以,许持盈自然先于太后抵达御书房。
许持盈进门时,见萧仲麟在翻阅卷宗,神色平宁;符锦跪在地上,是万念俱灰的绝望神色。
她上前去行礼。
萧仲麟指一指近前的座椅,示意她坐,又吩咐随行的木香:“唤人给皇后备茶点。”
木香称是而去。
符锦无言地朝许持盈拜了拜。
许持盈从容落座,一言不发。
他要做什么,她猜不出。
单独见符锦倒是好说,在他面前看着符锦,她心里就膈应得紧。
萧仲麟瞥了她一眼,瞧着她冷漠的神色,就知道她又在闹别扭了,不由得暗暗叹气,啼笑皆非。
如果可以,这种事他愿意瞒她一生,更愿意让她逐日忽略掉符锦这个人。但她已经知情,不让她亲眼看到自己如何应对,来日兴许会成为别人挑拨他们的由头。
今夜会让她怎样看待他,会不会又再度疏离相待,他权衡不出。
占据着原主的身体,也得到了不少欢欣,时不时的受点儿罪也是理所应当。
她若又开始质疑、否定他,他也没辙,再耐心尊重着哄劝着就是了,低声下气些也认。日子总得过下去,何况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这是他反复斟酌之后做出的决定,不认为有比这更稳妥的选择。
等了好一阵子,太后过来了。
萧仲麟仍是没有起身,只对卓永道:“除了你,宫人一概遣出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与符氏说给太后和皇后听。”
卓永与符锦先后称是。
木香听出玄机,即刻望向许持盈,见对方点头,便放轻脚步出门。
婉容则做不到干脆应对,太后亦是。
太后问萧仲麟:“皇上要哀家和皇后听的,是怎样绝密的大事?”
萧仲麟抬眼凝视着她,眼神如刀子似的,语气冷飕飕的:“若是不想听,回宫便是。”
“……”太后被噎了这一下,便知道预感成真了,当即摆手遣了婉容,脑筋则飞快地转动起来。她得试一下,看能不能让这件事发展到死无对证的地步。
萧仲麟则望向卓永,“要有分寸。”
四目相对时,卓永便明白萧仲麟指的是什么,当即笑着躬一躬身。
许持盈则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卓永心里有数,笃定萧仲麟要让太后知道的,只是宁王对皇权的蔑视、挑衅与算计,为此,便显得语出惊人地道:“符氏亲口向皇上承认,她已不是清白之身,与她有染的人,是宁王。”
“一派胡言!”太后当即震怒,手掌重重地拍在座椅扶手上,继而霍然起身,手指着符锦斥责道,“贱婢!你到底是何居心?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挑拨皇室手足的情分!?”
说话间,她已快步走向符锦,手利落地拔下头上一根嵌宝金簪。
符锦预感不妙,跪着的身形向后躲闪。
卓永则在同时疾步赶到符锦身后,“太后娘娘,不可如此。”一面说着,他一面将符锦拖向一旁,又闪身避开太后大力刺过来的金簪。
顷刻后,有茶盏碎裂在太后脚下。
太后全无防备,身形便是一僵,愣怔片刻,回过神来,才知是萧仲麟所为。
她转头望过去,已是痛心疾首的样子,“几句挑拨是非的闲话,便让皇上当面与哀家翻脸……”
“坐回去。”萧仲麟目光锋利地逼视着她,“朕只是要你听听原委,并没让你给谁定罪。”
“……”太后张口结舌。是自己心急了么?不是,是他早有防范。
“把你手里的簪子交给卓永保管。”萧仲麟神色已经冷漠如霜雪,对太后用了吩咐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