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听得出夫婿话中的疑惑,刘玉芝凉凉道:“春喜是我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对我有用处,你认为我不想把她给你,特地划伤她的脸?要不,你自己派小厮去柴房那边问问好了。”只要愚蠢的主人才会在这种时候动手呢!
  何俊华立刻笑了起来,温柔地说道,“我的夫人,你想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怀疑是你下的手呢?”他出生官宦世家,后院是什么样的他心里有数。他以后会防着玉芝对紫嫣不利,不觉得玉芝会对不触动她利益的陪嫁丫鬟动手。
  “春喜的脸我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刘玉芝道,一脸贤惠模样。春喜看脸买药的的六两银子她出了。
  “大夫怎么说?”何俊华关心道,希望别真的破相。
  刘玉芝惋惜道:“她脸上的伤疤肯定会留下,而且会很明显。大夫还说,宫里御药房可能有去死皮长新皮的灵药。”笑了笑,她促狭道,“要不,你请老夫人进宫求容嫔娘娘,求她赐一盒给你中意的通房丫鬟用。”容嫔是何御史的嫡妹,是何俊华的姑母。
  何俊华哑然失笑,“求娘娘赐药给一个丫鬟用?你真会说笑。”何家姑娘在宫里只是个嫔,就算老夫人自己脸上受伤,也不敢进宫求药。
  春丽低头听着,为春喜失去这个机会而难过,也为姑爷的凉薄心寒。
  她有过小姐不送春丽可能会把她送给姑爷的想法,不过很有自知之明,她容貌只算中上,姑爷不会太喜欢她,她终其一生也就是个通房丫鬟,一直伺候小姐。姑爷性情凉薄,早上还说要提前收春喜做通房,用春喜的清白身子破除流言,晚上听说春喜破相,连说请个好一点的大夫重新看看的话都没有。一向聪明的春喜肯定是因为早就看出姑爷的本性,所以才会不愿意。可惜她们两个都是签了卖身死契的陪嫁丫鬟,没有任何自由。
  “大人,今天早上我们说的事……”刘玉芝问道。
  “再缓一缓。”何俊华道,他总要看看春喜的伤情以及她之后恢复情况而定。再说了,春喜除了面容秀美,身段也很婀娜,晚上灯火一熄……一个通房丫头而已。
  “还是由大人做主。”刘玉芝红润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玉芝,紫嫣抬妾之事是由你操持的。”何俊华道,“这是你在我何家经手的第一件内事,希望你别出错。”
  “大人放心。”刘玉芝温良恭顺地说道,“留香院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一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有过生养经验的媳妇婆子都已经住进院子了,就等紫嫣姑娘进门。”
  从前朝开始,纳妾就有了正式的仪式。纳妾第一要有媒人从中说和,第二要订立纳妾契约书。她夫婿纳妾这种事情公公婆婆是不会亲自过来庆贺的,公公的那三个妾室,没有资格让她这个大夫人请,三个小姑不适合参加内宅纳妾仪式,所以她们夫妻可以请的只有妯娌二夫人和已经成年的兄弟二公子三公子。
  夫妻俩在房中说了一会儿话,外面的一等丫鬟雪晴悄悄走进来对春丽通报了一下。春丽立刻道:“小姐,姑爷,晚膳已经领来了,你们可以用膳了。”
  何俊华微微颔首,率先走出房门来到外面的厅房。刘玉芝伸手拢了拢发髻,抚了抚髻上的金玉钗环,有春喜陪着走出房门。
  “姑爷,小姐。”站在外面等候的春喜等他们出来,立刻福身。
  何俊华特地扫她一眼,发现她和往常一样,微微低头。由于他个高她个矮,她只要微微低头,他便无法看到她整个面容。
  “大公子,大夫人。”外面的丫鬟婆子看到大公子大夫人出来,立刻行礼,然后各就各位开始摆膳。
  春喜等两个二等丫鬟端来热水和毛巾,马上上前帮忙。
  何俊华是大家公子朝廷命官,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打量春喜的脸,不过非常巧,春喜半转身,正好把受伤的右脸正面对他。
  何俊华飞快而仔细地端详春喜的脸,发现她的脸颊有一道一指多长的伤口,伤口上涂着一层黑色油膏,还隐隐可以看到裂开的伤口。这么大的伤口他只在一些武夫脸上手上看到过,看来,春喜伤口愈合后,会留下一道很明显的疤痕。
  她漂亮白嫩的脸只能看半个,红袖添香……
  何俊华心中有些叹气,就算以后他心血来潮要收她做通房丫鬟,也只能黑灯瞎火。
  刘玉芝从探出房门就关注着何俊华的神色,立刻看出他暂时对春喜没有兴趣了。
  春喜虽然低头伺候着小姐姑爷,但眼角余光关注着小姐的表情,看到小姐表情由些微紧张变得如释重负,知道姑爷暂时打消了收她做通房丫鬟的念头。她噩梦中的命运暂时改变了。
  “春喜,你脸上的药膏气味混到饭菜香气里了。”刘玉芝不悦地说道。
  春喜立刻一福身,道:“小姐见谅。”说着,她快速退出厅房,站到外面去。
  春丽心中有些难受,但不敢多迟疑,立刻开始伺候小姐姑爷用膳。
  之后,春喜端茶送水都在门内,由春丽和雪玲接过去伺候小姐姑爷。
  用过晚膳之后,何俊华喝着茶,道:“春喜,你的事情老夫人那边已经知晓了。老夫人身边的人替你说好话,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以后要严守规矩,不得和外男有半点牵扯。”等这丫鬟脸上的伤好了他再看看,然后选个日子给她开脸,收进房中。书房红袖添香不成,夜晚软玉温香还是可以的。
  站在门边的春喜立刻躬身道:“是。”只要不成为姑爷小妾或者通房,她便不会被小姐去母留子,她就此在后院伺候小姐,等待过个十来年,她年华老去,在小姐高兴的时候提出自我赎身,也许就会被允许离开返家寻亲。
  ○○○
  “喂喂喂,你们知道吗?”御史府前院专门供侍卫们休息的耳房中,那个婆娘在后院厨房帮工的林侍卫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向周围的同伴招手叫道。
  “知道什么了?”
  “你又听到什么新鲜事情了?说出来让大伙解解闷。”
  “快说,快说。”
  侍卫们喝茶的、擦刀的、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还有正在掰手腕较劲的两个侍卫,纷纷转头望向他,等待他说话。。
  林侍卫摇着头道:“后院传消息,那个春喜丫鬟先是被关进柴房挨饿,然后毁容了。后院好多娘们都为她可惜。”
  “春喜丫鬟?不就是前几天和赵哥闹出流言的丫鬟吗?她怎么毁容了?”手中拿着茶杯的侍卫惊讶道。
  掰手腕的两个侍卫相互望望,其中一个道:“这还用说,被毁容了。”春喜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敢毁她容的只能是大夫人。这婆娘们狠毒起来,大老爷们也要甘拜下风。
  “啧啧啧。我有一次陪着御史大夫,隔着老远看到过大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她们都很年轻,毁容的话这辈子彻底完了。”喝茶的侍卫摇着头道。毁容的丫鬟这辈子别想配人了,估计会在大夫人的院子中做个二三等下人,然后熬成管家姑姑或者粗使老婆子。
  擦刀的赵明堂面上表情不变,双眸流露几丝愕然。
  那有勇有谋的丫鬟在向他表白的时候是否考虑过后果?他第一次听到流言觉得自己被算计,心中生气,一时忘了考虑流言未必能逼他生米煮成熟饭,反而使她的闺誉没了。
  她的脸真的是大夫人下的手?不对。官家夫人个个要名声,不敢在丫鬟还在风头浪尖的时候对丫鬟下狠手。估计,还是那丫鬟不想成为姑爷的通房,被逼急了,自行毁容。做事果断!
  赵明堂敬佩起春喜来。可惜是个丫鬟,命比纸薄,虽然一开始想到的办法可行性很高,可惜遇上的是他。
  唉,他考虑不周,害惨了一个姑娘……
  赵明堂心中升起微微歉意。
  ○○○
  第二日,风和日丽,喜鹊在指头喳喳叫唤。上午,何御史府后院南侧响起炮竹声,一台桃红色的花轿从何老夫人天禧院后面的小院中抬出,抬进何大夫人撷芳院左后面的留香院。
  留香院堂屋厅房一对榆木红漆喜鹊登枝雕花椅上端坐着何大公子和何大夫人,新进门的小妾在红衣媒婆的指引下,挺着快七个月的肚子跪在何大夫人面前,高高托起托盘,谦卑的说道:“大夫人,请喝茶。”
  穿着牡丹绣衣红衣装的何大夫人刘玉芝充分表现了大家闺秀气度,没有为难新妾,端起白釉茶碗喝了一口茶,温和地说教了她几句,便从春丽托着的木盘中取出自己预先准备的一对金镶玉如意手镯放到新妾的托盘里。不过可能她的心中压抑,或者心存比较,她贴身的春丽丫鬟今天居然套着一对赤金缠丝蔓藤纹手镯,虽然细了些,但看价值还在那金镶玉手镯之上。
  “谢谢大夫人宽容。”紫嫣姨娘感激地说完,才由老夫人赐予,自己带过来的丫鬟青梅扶起身来。
  今天突然被小姐赏赐金手镯并要求戴上的春丽默默地望着,眼中透着一丝羡慕。官员纳妾大多是纳良家女子,很少会直接把通房丫鬟抬上来做妾的。做了妾,还有了身孕,这个紫嫣姨娘好福气。
  春喜今天也站在刘玉芝身后。她很冷静地望着,为自己暂时逃脱命运高兴,看到紫薇姨娘有时候右手抚着腰,她有些同情她。紫嫣姨娘腹中的男胎注定要流掉呀……
  ☆、第13章 十三命运稍改
  大公子纳妾是喜事,何家三个成年的公子在外面一桌席面,何大夫人和何二夫人便在里面对坐着吃喜酒。何二夫人夹了一筷子鱼刚要放进嘴里,突然立刻放下筷子捂嘴“呕,呕~~”地干呕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黄莺急切地问道,立刻命别的丫鬟快去替二夫人端杯水来。
  “我没事。”刘二夫人摆摆手道,又干呕了两下。
  “小姐,你该不会是有了吧?”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喜鹊惊喜道,“在崔府,大公子成亲三个月后,大夫人就这样反胃,要吐,然后大夫号脉就发现喜脉了。”
  “真的吗?二弟妹,要真是这样,愚嫂就要恭喜你和二弟了。”刘玉芝迅速说道,脸上充满惊喜,心中阴云密布。
  春喜嘴角微抿。二夫人身体很好,怀孕大约一个月,这个时候突然做出害喜反应,就是为了气气提前半年嫁进府的大夫人。
  如果她预知梦没有错,二夫人这一胎是龙凤胎。这对龙凤胎出生那一天,恰逢二公子升官,又逢宫中太子妃生下第三位嫡皇孙。得知太子属臣的妻子和自己同日同时生,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渴望有女儿的太子妃便把预定个小郡主的名字赐给龙凤胎中幸运的小女孩。初为祖父的御史大人立刻把自己第一个孙女视为祥瑞,命何老夫人按照嫡孙女的规格给小小姐拨丫鬟奶妈婆子。
  由于庶出的二公子官场得意,又一次儿女双全,女儿还得到太子妃的赐名和赏赐,何老夫人立刻急了,催促大夫人快些生子,生出嫡孙。也许就是小姐受到压力,才会做出去母留子的决定。
  “大嫂,我想……我应该是怀孕了,因为我那个迟了好些天了。”何二夫人捂着嘴含羞道,眉眼间流露十分欢喜。
  这边的好消息立刻传到了外面的酒席上,大公子何俊华和三公子何清华立刻向二公子何彦华恭喜。何彦华初听好消息非常兴奋,连喝了好几杯。稍晚一些时候,何彦华的生母,何御史贵妾派丫鬟送来了一副自己画的娃娃抱鲤鱼图。
  二媳妇怀孕,等到大夫进府号脉确定,何老夫人马上派人将一堆补品和几匹布料送到二夫人院中,叮嘱二夫人要好好养胎。随即,何老夫人把自己院中的一个管事姑姑派到新妾紫嫣院中,说紫嫣太年轻,怕压不住院中的丫鬟婆子,让那个管事姑姑暂时帮着怀孕的她管理院子。
  何老夫人为什么突然派管事姑姑过来帮助紫嫣姨娘,何大夫人刘玉芝清楚,春喜即使没有预知梦也看得明白。
  ○○○
  新妾进门,按理,何俊华会留在紫嫣姨娘的留香院中。不过他当晚还是回到了正妻的撷芳院中,还说紫嫣怀有身孕,他应该让她好好休息。
  何大夫人刘玉芝受了一天的委屈,立刻被他的过来抚慰了,对他分外热情起来。
  当夜在寝室外守夜的春丽听到房中传来熟悉的喘息声,心中直摇头:紫嫣姨娘刚进门,重欲的姑爷就因为她怀孕身子不便就离开她房中,实在有些不厚道。
  撷芳院东边的丫鬟房中,春喜躺在床上睡不着。姑爷觊觎她之心已经昭然,虽然她用破相暂时打消了姑爷的念头,但难保姑爷以后不对她的身子产生贪念。在无法赎身的前提下,小姐直接把她配给小厮是最好的办法了。可是小姐愿意吗?姑爷只要不完全断掉对她的念头,她伺候姑爷的事情还是逃不掉的。
  要是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把她带离撷芳院多好呀,可惜,她是小姐带过来的丫鬟,不是御史府的丫鬟,除了小姐把她转手,否则别人没有权利把她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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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大公子纳妾风波过去,撷芳院貌似恢复了平静。妾室紫姨娘每日都要过来给正室刘大夫人请安,给正室夫人端茶送水。
  何大夫人口里说着,你正怀着大人的孩子,要多休息,行动上却完全把她当丫鬟用,让紫姨娘给她端茶送水布菜捧饭,晚上还要紫姨娘蹲下帮她洗脚,有时候还说花瓶里的花不新鲜了,要紫姨娘亲手采摘某某鲜花。
  紫姨娘的到来让春丽春喜一时间成了大小姐,大部分时间都闲闲地坐在一边绣花,缝制新衣。春喜春丽都过意不去,只是在小姐的积威下,她们也不敢多帮紫姨娘。
  紫嫣姨娘胎儿坐得很牢,在母体身心受到折磨的时候愣是茁壮成长。紫嫣姨娘也在熬,只要她能生出儿子而正房生不出,她便可母凭子贵。
  春喜看得都替紫嫣姨娘心酸。做妾真是被人作践。
  春丽虽然知道做妾的都要伺候正房夫人,在知府府中也看到过这种场景,但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心中害怕不已。有一次在丫鬟房中,她忍不住向春喜吐露心愿,希望小姐别把她送给姑爷做通房,最好能给她配个忠厚老实的小厮。
  那要看小姐的意思了。
  春喜苦笑。在她那如噩梦一般的预知梦中,在她死前春丽还没有被姑爷收房,也许那是姑爷看不上春丽的容貌,也许小姐舍不得春丽这个单纯胆小又忠心的丫鬟成为自己的敌人不愿把她送给姑爷。
  对了,在那个预知梦中,小姐去母留子这个阴谋春丽知不知道?还是小姐觉得春丽心太软,所以只和薛奶娘商量,根本不在春丽面前提起?
  春喜望向春丽逐渐消失稚嫩,慢慢产生忧思的脸庞,觉得没有必要去想那些,因为春丽一直都是个善良胆小的丫鬟。
  四月,紫嫣姨娘怀孕七个半月,肚子越发的大了起来,何俊华见她每天一大早过来给他和大夫人请安,便道:一切要以何家的子孙为上,以后不要过来请安了,回去多休息。
  他这小家的一家之主都开口了,刘玉芝便不再要求紫嫣姨娘天天过来请安。
  春丽春喜坐在堂屋角落边绣荷包,刘玉芝懒懒地躺在美人榻上看书。薛奶娘走了进来。薛奶娘也不避开春喜春丽,对刘玉芝道:“小姐,老夫人放在紫姨娘院中的刘姑姑非常精明,紫姨娘的吃食她都亲自去厨房领取。那青梅丫头也很机灵,伺候紫姨娘从不假别人之手。”何老夫人还是县主呢,难道不知道家中出现庶长子是一种丑事吗?在正经人家,正妻还没有生下嫡长子之前,所有的妾室通房都要喝避子汤的!
  手中拿着书的刘玉芝阴沉着脸,道:“难道我就非要接受那个孽种不成?”她安排进留香院的丫鬟婆子分别被何俊华和刘姑姑严厉敲打过,想来也不敢随意听她的了。儿子,何家母子就想着先要一个儿子!
  “小姐,产妇难产的事情经常发生,孩子养不活的更是稀疏平常。”薛奶娘暗示道。
  春丽脸色苍白,紧张地望望春喜。原来小姐一直想把紫姨娘的胎儿弄掉,目前却因为紫姨娘被何家老夫人保护着,帮着行事的薛奶娘找不到下手机会。
  春喜听了,浑身猛地一哆嗦。难道因为她没有成为姑爷的妾,小姐和薛奶娘把去母留子的主意打到紫姨娘身上了?紫姨娘怀的确实是男胎。
  “一尸两命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刘玉芝阴狠地说道,眼中闪烁诡异光芒。
  “小姐,老夫人明摆着想要一个孙子压压二房的气焰。”薛奶娘道。刘姑姑是何老夫人在得知二媳妇怀孕后暂时拨到紫姨娘那边听差的,为的就是镇住小姐,保住孙子。
  “唉……”刘玉芝当然也知道,所以她以正房的威严命令紫嫣姨娘过来伺候自己,苛刻对她,希望的是紫嫣姨娘胎坐不牢,自己掉了,没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小姐,耐心等到紫姨娘生产吧。”薛奶娘劝说道。
  刘玉芝狠狠地拧着手中的绢帕,一脸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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