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豪格浑身一哆嗦,尴尬地答应:“儿臣记下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去吧。”皇太极一挥手,把豪格撵走了。
这事儿传到内宫,哲哲听闻,不禁叹息:“莽古济真是自寻死路,她这是何必呢。”
大玉儿是知道的,八旗上下,皇太极的那些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把脑袋揣在怀里过日子,纵然是多尔衮和齐齐格,也无法安心。
他们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皇太极心中的敌人,当年都曾为了大汗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如今愿意老老实实忠君报国的,皇太极不会为难,可但凡有不安分的,他也绝不姑息。
莽古济的性命,到头了。
果然,豪格去岳母府上索要苔丝娜,莽古济将他拦在门前,讽刺豪格家中无母亲教养儿媳,她这个岳母才出面帮他教人,豪格当对她感恩戴德,这般嚣张地闯来,简直畜生不如。
豪格本是要杀人的怒气,可碍于皇太极的威严,不敢发作,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他没有硬闯进门,反而带人离开了。
可是不到一个时辰,豪格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带着大汗的旨意,要强行带走苔丝娜。
苔丝娜好歹是林丹汗的遗孀,她的来归代表着察哈尔部的诚意,莽古济这么做,便是企图破坏大金与漠南的关系,往后哪个部落还敢把女儿嫁到盛京。
莽古济再如何强势,也挡不住豪格手下威猛的士兵,他们闯入府中,四处搜寻,找出了遍体鳞伤的苔丝娜。
然而皇太极让豪格带人来找的,并不仅仅是苔丝娜,他们在莽古济惊恐的辱骂中,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书信,这些东西,才真正是皇太极要的。
一场家庭闹剧,被放大成了国家大事,顺着从莽古济家中搜出的信函,皇太极又命人再到莽古尔泰府中搜查。
莽古尔泰之前虽被软禁,但并无滔天罪名,死去亦是因病暴毙,皇太极一直没动过他府中家眷。但这一次,整个宅邸被翻了天,不仅搜出一些结党谋逆的信函,更是找到了一块私刻的玉玺。
这件事,足足闹了四五天,富察大妃膝下一脉,便是这么毫无预兆的大祸临头,莽古济的亲弟弟十贝勒德格类在家中急病暴毙,还没等皇太极把手伸向他,就先死了。
皇太极在大政殿上,将这兄妹三人结党谋逆的证物,以及莽古济家奴的证词,一一给众大臣看,如此铁证之下,诸贝勒和大臣们都无话可说。
更何况这两年,莽古济在宫里宫外的嚣张,以及她对皇太极的屡屡不敬,众人都看在眼里,事到如今,皇太极要杀,他们也只能杀。
五月初初,天气真正暖和起来的时候,盛京城内却一片肃杀,莽古济连带七八个党羽,因谋逆之罪被当众斩首。
昔日金贵无比的格格,竟然死在自己兄弟的手中,可偏偏罪证确凿不可饶恕,加之她向来目中无人虐待家奴,连一个来为她送终收尸的人都没有。
哈达纳喇氏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豪格更不许她去哭灵送终,在母亲被斩首后的第二天,自缢在大阿哥府中。
短短半个月的光景,一桩桩悲剧发生,严峻冷酷的气氛下,巩固的是皇太极不可撼动的地位,虽然事出突然,可皇太极杀之有理,大臣们也只能心服口服。
事有利弊,皇太极也明白自己这么做,会触动一些人的神经,于是在五月中旬,立刻安排下新的战事,把豪格支出去打仗,派多尔衮走一趟朝鲜,仿佛一切如常。
这一日,多尔衮就要出发了,此去虽不是打仗,可也重任在身,齐齐格为他收拾了几天的行李,顺便和多尔衮一起,将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悄悄焚毁了。
唇亡齿寒,莽古济与他们虽不亲厚,终究也曾是一家人,对于多尔衮和皇太极,本都是一样的。唏嘘之余,多尔衮不得不防,这世上,如今只有齐齐格和多铎,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路上小心。”齐齐格送到大门前,看着身披铠甲的丈夫,宛若天神天将,她又崇敬又担心,郑重地说,“早些回来,过些日子天热起来了,千万记得勤换衣裳,别生了痱子长了虱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多尔衮则叮嘱:“你也要保重,凡事别逞强,别叫我担心。”
二人依依惜别,好在这次出门有数,几个月时间虽长,终究还能盼着他回来。且此去不是打仗,少了许多危险,比起过去每一次的担惊受怕和思念,齐齐格这回心里好受多了。
皇宫里,皇太极正在海兰珠的屋子里闭目养神,尼满来禀告,说多尔衮出发了。
因不是领兵出征,自然没有那么隆重,皇太极应了声知道了,没再说什么。
宝清送来补药,海兰珠送到他嘴边,皇太极皱眉道:“喝了心里苦,罢了。”
海兰珠没有强求他,温柔地说:“回头让他们做些汉方药膳,又好吃又滋补,比吃药强些。”
皇太极叹息:“不碍事,我过几日气顺了,自然就好了。”
海兰珠没问他为什么生气,猜想还是为了莽古济,可皇太极却自言自语:“我该拿豪格怎么办,他如此暴虐的性格,如何担当大任。”
海兰珠不明白,皇太极继续道:“他的大福晋,不是自缢,是他杀的。他简直和褚英哥哥,一模一样,难道是我的错?”
第142 谁又能真正无欲无求
皇太极睁开眼,见海兰珠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才发现方才说的话不合适,海兰珠胆子小,那些血淋淋的事,会吓着她。
“这几天没胃口,夜里让他们做些软和的东西。”皇太极翻身坐起来,低头找自己的靴子,说着,“不能歇了,一贯地歇着,腿脚要软。”
海兰珠下了炕,为他穿鞋,皇太极却舍不得,喊了宝清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天都热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总是凉的?”
海兰珠笑:“才洗过手呢,一会儿就热了。”
皇太极吩咐宝清:“要拿温水给你家主子洗手,一点都不仔细。”
宝清如今不会再被皇太极几句话吓着,知道那都是大汗疼人的话,不过是随口叮嘱罢了。
她笑着答应下,待皇太极起身,便退下了。
海兰珠为他理一理头发和衣襟,轻轻掸去黏在衣裳上的落发,又仔细又有耐心,看得皇太极发笑:“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不会吃饭不会穿衣,成天就瞎操心。”
海兰珠一脸暖暖的笑容,她永远都这样安宁,叫人看一眼,心里就踏实。
“我夜里再过来。”皇太极道,“下午太阳好,出去走动走动,别总闷在屋子里。”
他离了海兰珠的侧宫,还在路上,便吩咐尼满:“派人去大阿哥府里打点,他虐杀哈达纳喇氏的事,绝不可以被外人知道,所有人都要管住嘴巴,谁敢说出去,杀无赦。”
尼满领命而去,皇太极站在大政殿门前想了想,又吩咐宫人:“去书房,把玉儿找来。”
书房里,听闻皇太极要见自己,大玉儿不免觉得奇怪,特地把她叫去大政殿,必然是有要紧的事,难道齐齐格那儿出了问题?
来到大政殿时,皇太极正站在沙盘前摆弄那些标记,茶碗就搁在一边,他手一挥,不慎将茶碗碰在地上,摔得稀碎。
大玉儿倒是不惊不乍地说:“你看看,怪不得姑姑说,别把那些精贵的瓷器拿来给你用。”
皇太极嗔道:“我能费你们几个杯子,大金国的大汗,原是过得这样委屈?”
他们好好地说着玩笑话,外头听来可不是这样的动静,一时就传出话,说玉福晋一进大政殿,就把大汗气得摔碗。
可大政殿里的光景是,皇太极摆弄着沙盘上的标记,告诉玉儿,豪格正前往明朝山西边郡,领命捣毁宁武关,若一切顺利,将率军进入代州、忻州。
“那里是明朝要塞,便是打下来了,留在那里,明朝也会不断地回来抢,长年累月地打来打去,岂不是浪费兵力和粮草。”
大玉儿其实看不太懂沙盘里的行军布阵,但是她听先生讲过宁武关,而皇太极过去也曾在她耳边絮叨过一些战略,很自然地就生出这个想法。
皇太极惊喜而欣慰地看着她,便道:“打完就走,现下他们的农耕都该忙完了,豪格去毁了庄稼田地和房屋,立刻就走。”
大玉儿轻叹:“受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大汗,将来我们入关,怕是要费很多心血,来让那些老百姓臣服。百姓虽然势弱,可遍布在每一个角落,东一枪西一炮的,今天这里闹了,明天那里反了,收拾起来可费劲。”
皇太极含笑看着她,看得大玉儿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问:“我是不是说错了?”
“没错,说得真好,也许这在大臣嘴里是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是听你说出来,我不知怎么就特别的骄傲。”皇太极心情大好,不管玉儿听不听得懂,又和她念叨了半天。
大玉儿所知毕竟有限,后来便开始闹笑话,惹得皇太极大笑。
门外的人一时又不明白了,这不才摔了茶碗么?
“对了,大汗还没说找我来做什么。”大玉儿跟着皇太极回到说桌前,这才想起正经事来。
“哦……”皇太极也忘了,便道,“方才在你姐姐屋子里,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告诉了她哈达纳喇氏不是自缢,而是被豪格虐杀。”
大玉儿目瞪口呆:“真的?大阿哥他杀了自己的妻子?”
皇太极的怒气又冒出来,恨恨道:“我事先已经警告过他,不许他粗暴地对待妻妾,可他这个蠢货,竟然还想出这样瞒天过海的法子,他必定是觉得哈达纳喇氏让他丢脸,他不想再要这个女人,就算如此,也有很多法子可以解决,他何必亲自动手?”
大玉儿忙劝:“大汗息怒。”
皇太极摇头,吩咐她:“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我甚至不会对豪格挑明,所以你去婉转地提醒海兰珠,别让她对外人提起。”
“姐姐不会说的,你放心。”大玉儿安抚他,“姐姐虽然柔弱,大是大非分得很清楚。”
皇太极颔首:“我自然知道,但谨慎一些不是坏事,你看几时合适,婉转地提醒她,别吓着她。”
大玉儿道:“也不能说是你授意的,对吗?”
“不然我还找你来?”皇太极见她眼珠子微微转动,就知道玉儿在动心思,板起脸说,“要什么条件?”
大玉儿一脸欣喜:“过几天带我去骑马,只带我一个人。”
皇太极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如今差你做点事,还要谈条件。”
大玉儿却高高兴兴地:“不许耍赖啊,我可惦记着的。”
“赶紧走,看见你就烦。”皇太极撵人了,可脸上是带着笑的,而大玉儿见殿中无人,跑到他身边,猛地抱了一下丈夫,而后一溜烟地跑了。
“稳重些。”皇太极看着玉儿欢喜的背影,嗔道,“别把什么都挂在脸上。”
大玉儿站定了,转身朝他福了福,憋着笑说:“大汗,臣妾告退。”
虽然她很稳重地离开了大政殿,眼眉里的欢喜之色,还是藏不住的,玉福晋走过,仿佛能带过一道光,她那样美丽而朝气蓬勃。
十王亭前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她,而这些日子,常有人在比较,后宫五位福晋里,哪一位最美。
但大玉儿走后不久,皇太极就接到一些折子,莽古济羞辱虐待伯奇福晋苔丝娜的事已经传到了漠南,虽然莽古济已被斩首,可蒙古那一边似乎还愤愤不已。
察哈尔部才归顺,皇太极不愿再起什么异端,他的确需要表现出一些诚意,而娜木钟来自阿霸垓部,郡王额齐格诺颜如今尚健在,他又如何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在大金的后宫受委屈。
“呵……”皇太极冷笑,将门前的尼满找来,吩咐他,“今晚去娜木钟的屋子休息。”
尼满道:“可是您吩咐了兰福晋,膳房里已经在准备了。”
皇太极道:“去告诉海兰珠,今晚不去了,别叫她等。”
入夜时分,海兰珠站在窗前,炕桌上的食物早已凉透,而几位年长的嬷嬷刚去了娜木钟的屋子,大抵是又将她脱-个精光卷在被子里,所以今晚,皇太极……
“主子,您别站在这儿了,一会儿叫对面的人看见。”宝清愤愤不平,“那个丽莘很轻狂,瞧着就讨厌,她要是看见您,一定会告诉她主子的。”
“我就看看。”海兰珠说,“看一眼就好了。”
宝清没敢再劝,只能去将屋子里的烛火吹灭了几盏。
就这么又僵持了半个多时辰,皇太极才缓缓而来,十几盏灯笼像火龙似的,将他送入侧宫,而不久后,竟然有人传膳,碗碗碟碟地送了进去。
海兰珠坐回炕头,看着炕桌上一口没动的食物,心里空落落的。
只因说好了今晚会过来,她有所期待,还亲自去膳房做了软和好消化的膳食,结果他突然跑去对面。
“主子,您也一口没吃呢,奴婢叫他们再送热的来?”宝清问。
“别闹出动静,大汗会担心的,这个时辰了谁还吃饭呢。”海兰珠拉着宝清说,“千万别,你打热水来,我洗洗睡了。”
宝清蹲下道:“您千万想开些,往后这样的日子还长呢,奴婢听苏麻喇说,那个娜木钟娘家很有势力,想必大汗也是不能太委屈她的。”
海兰珠怔怔地点头,并没有回答宝清,而是自言自语地说:“我都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人心啊,真是会变的,谁能真正一辈子无欲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