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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哲哲已经换了衣裳睡下了,但似乎睡不着,精神不济脸色也不好,见了玉儿问她皇帝和福临怎么样,听过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玉儿,你来坐下。”
  阿黛带走了所有的宫女,独自守在门前,玉儿给姑姑端来茶水,哲哲捧着茶碗没有喝,目光定定地说:“玉儿,皇上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又或是你对皇上说了什么?”
  大玉儿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日常琐事,再一些朝廷的事。”
  清宁宫正对着凤凰楼,在哲哲眼里,此刻那里正睡着两代帝王,她清冷的目光透着坚定,道:“你我心里都明白,皇上是去意已决,对这人世几乎没什么可留恋了。玉儿,我已经决定,若真到了那一天,我要拉拢多尔衮为我们扶持福临。到时候,你亲自去求他。”
  大玉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姑姑:“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哲哲威严地看着她:“你没听明白吗,要我再说一遍?”
  第278 朕就把福临交给你了
  “如此说来,若有那一天,姑姑依然不会悲伤?就连皇上,也不能让您掉一滴眼泪?”大玉儿渐渐平静,她何必为了姑姑一贯的作风来一惊一乍。
  果然,哲哲神情冰冷:“我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掉眼泪,过了那一关,等福临长大,我可以用一辈子来思念他。不仅我,玉儿,你也必须这么做,大汗若……”
  哲哲顿了顿,到底说不出那残忍的字眼,但继续坚定地说:“我也不许你哭,不许你伤心难过,玉儿,你要和姑姑一起握住皇权,保护福临保护科尔沁。”
  大玉儿起身,含笑看着哲哲:“姑姑,皇上会硬挺地活下去,多尔衮也不会放弃他唾手可得的江山,多尔衮和福临一样都是努尔哈赤的子孙,蒙古是大清如今围剿明朝,将来对外御敌的天然通路和屏障,换谁做皇帝都不会和科尔沁过不去,更何况,齐齐格的娘家也在科尔沁。姑姑,您过虑了。”
  哲哲没有被激怒,冷静地说:“我们的性命,福临的性命怎么办?不论谁做了皇帝,只要不是福临,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你纵然不惧怕,福临何辜?”
  “若不是福临做皇帝,那就必定是多尔衮做皇帝。”玉儿道,“您是担心豪格或是其他人对我们下手吧,他们不会有那样的机会,您放心。”
  “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愿拉拢多尔衮?”哲哲道,“要知道,玉儿你的一句话,在多尔衮的面前,胜过千军万马。”
  大玉儿却道:“多尔衮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本身不愿意去拉拢他。姑姑,多尔衮有多喜欢我,您能想象吗?将心比心,这辈子我无法回报,就别去伤害他。”
  “你!”哲哲愠怒,“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谈情啊爱的。”
  “姑姑,难道您要我去拉拢多尔衮,不是凭情和爱?”大玉儿微微含笑,“您心里再清楚不过。”
  走出清宁宫,正月冰冷的风,叫人忍不住浑身一紧,苏麻喇跟上来用雪氅将她裹暖,主仆俩的双手交叠在一切,大玉儿仰望着凤凰楼,轻声道:“苏麻喇,能守一刻是一刻,我明知道他不爱我。”
  “没有的事儿。”苏麻喇安抚道,“日子还长着呢,皇上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大玉儿摇头:“差着二十多年,我们这辈子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我陪他走到底。齐齐格曾说,我的世界太小,我见过的男人太少,可当多尔衮十几年如一日的真心摆在我面前,我毫不动摇,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情什么是真意,不仅仅是我对他,还有他和姐姐。”
  苏麻喇知道格格早已将一切都放下了,才会笑问:“若有来生呢?”
  大玉儿气息安宁,收回目光,挽着苏麻喇的手回永福宫:“我愿早生二十年,比任何人都早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一生纵然不能得偿所愿,我也无怨无悔,苏麻喇,我是皇太极的女人。”
  正月一过,天气渐暖,盛京城里每日都有兵马进进出出,有练兵的,有奔赴前线的,大清始终没有松懈对明朝的盯防,眼下就看着李自成如何作妖,待明朝朝廷和李自成两败俱伤,便是入关的最佳时机。
  皇太极穷尽一生,盼了一辈子的大事业,却在这时候,变得淡漠从容,他把前线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多尔衮和豪格等,每日与一班文臣,钻研商议大清要用来传世的国学和文化。
  堆积在崇政殿里的奏折,总会有得力的宫女为他整理,可那位宫女几乎不会在外臣面前露脸,纵然外头各种各样的揣测,也无法破坏崇政殿内的安宁。
  春夏交替,时光飞逝,福临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地长个儿,过年时还比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都矮一截,一眨眼,个子就窜出来。
  只是长大了,性情也不安分,总觉得自己是个大人,自以为有多了不起。
  这日阿哥们一到去校场学骑马射箭,叶布舒和硕塞也都在,但岳乐因七福晋染病要在母亲身旁伺候而告假一日,似乎是见福临身边没有了高大的岳乐陪伴,兄弟几个暗戳戳地想欺负他,但福临怎么会随便容得旁人欺负自己,不知闹的什么矛盾,和几个孩子大打出手。
  叶布舒拉架的时候,趁机把福临一推,摔得福临蹭破鼻子流一脸的血,跟随的嬷嬷和宫人们大惊失色,一路把消息传到宫里,说叶布舒欺负九阿哥。
  颜扎氏听闻儿子闯祸,跑到清宁宫,不问缘故就磕头赔罪,左右都是叶布舒的不是,求皇后责罚。
  她这样放低姿态,无非是为了皇后和庄妃不要事后算账,对叶布舒做出不利的事,他们这些庶福晋所生的庶子们,本就活得不容易。
  哲哲乐得大度,反而劝慰颜扎氏不要为了孩子操心,说叶布舒大了,该成家,拉着她一起,要为叶布舒和硕塞,一同挑选福晋。
  满脸血的福临被送回来时,刚好遇到皇太极,他低头看着儿子,福临不哭不闹,一脸倔强,只是小声地哀求父亲:“皇阿玛,别叫皇额娘和额娘看见我这样。”
  皇太极嗔道:“没用的小东西,打不过还打?”
  福临傲然:“皇阿玛,等我长大了,就打得过了。”
  皇太极带着他去擦拭疗伤,一面命尼满去找来多尔衮,多尔衮见福临伤成这样,亦是大骇,皇帝却云淡风轻地说:“你愿不愿收这个徒弟,好好教他本事?”
  福临聪明又机灵,听皇阿玛这话,立刻跳下来跑到多尔衮跟前,给十四叔磕头拜师,挥舞着小拳头说:“十四叔,我要做大清最强壮的巴图鲁。”
  多尔衮眉头紧蹙,不知如何是好,弯腰抱起孩子,心疼地说:“福临,你伤得很厉害,这几日要安分些养,不然留下疤痕,将来就不好看了。”
  福临的小脑袋却用力晃动:“十四叔,我是男孩子,岳乐哥哥说,伤疤就是功勋,像皇阿玛一样,像您一样。”
  皇太极笑道:“多尔衮,朕就把福临交给你了。”
  多尔衮浑身一紧,一颗心沉重地跳动,鹰眸紧紧盯着皇帝,可是这个改天换日的大英雄,却满身淡漠气息,眼眉从容安宁:“哲哲太过宠溺,是该给福临紧紧皮子,伤筋动骨才能摔打出男儿气魄,别叫他在后宫被养成了娘炮。”
  “是!”多尔衮答应了,稳稳地抱着福临。
  皇太极转过身去,像是要从桌上拿什么,多尔衮忽然在背后喊他:“四哥,我们很快就能入关了,李自成已经调集兵马,准备攻打北京,我大清伺机而动,坐享渔翁之利。”
  “是吗?”皇太极回眸看他,仿佛那么大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我答应过您,会为您撞开北京城的大门。”多尔衮道,“四哥,等我来迎接您入京。”
  皇太极含笑:“记着,别伤了明朝百姓,别毁了北京城和皇宫的建筑,不要烧杀抢掠,不要凌虐羞辱明朝官员,降者善待,不降者,给些盘缠,让他们远离京师即可。”
  “臣谨记。”多尔衮肃然道。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皇太极微微含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兀自念着,“盛京去北京,好像太远了。”
  “十四叔,你几时叫我摔跤?”福临在多尔衮的怀里,小家伙记仇,“等我有力气了,我要把他们都摔在地上。”
  多尔衮抱着福临退下,回眸望了眼崇政殿的殿门,皇太极缓缓从殿门后走过,那消瘦但挺拔的身形下,早已不是他心中曾经仰望的四哥。
  “福临不怕,十四叔会保护你,福临不怕。”多尔衮摸了摸福临的脑袋,心中的信念更坚定了。
  第279 是科尔沁好,还是盛京好
  崇德八年八月,盛京上下为准备一年一度努尔哈赤的祭奠而忙碌,今岁因大清入关在即,皇帝更叮嘱要隆而重之。朝野上下估摸着,恐怕在祭奠之后,大清就要再次发兵,正式冲开北京城的大门。
  初五那一日,多尔衮领命前往赫图阿拉祭告先祖,待他归来再祭奠父亲努尔哈赤后,皇太极便将命他带兵杀入北京。
  多尔衮离开皇宫前,遇见福临从校场归来,小家伙一整个夏天晒黑不少,瞧着不再是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像个男孩子了。
  “十四叔,下次带上我一道去赫图阿拉,我从来都没去过那里。”福临站在马下,仰望着多尔衮,“还有岳乐哥哥一起去。”
  多尔衮温和地说:“十四叔记下了,等福临再长高一个脑袋,十四叔就带你去外面闯荡,不过你要答应十四叔,在宫里要听你额娘的话,听皇额娘的话,做个孝顺的孩子。”
  “我知道。”福临大声答应,“等我长大了,我还要保护额娘和皇额娘,还有姐姐。”
  多尔衮俯身摸了摸福临的脑袋,命嬷嬷们将九阿哥看护好,便策马扬鞭离开了皇城。
  他一路奔到盛京城外,鄂硕带人前来相送,多尔衮叮嘱道:“我不在的日子,如有万一,而你们无力对抗,去找代善找索尼,务必保全内宫女眷和九阿哥的周全。”
  鄂硕谨慎地询问:“王爷,豫亲王也在京中,何不……”
  多尔衮摇头:“不要找他们,鄂硕,你听我的安排,其他的事一切不用管,保全内宫女眷和九阿哥的性命,是你唯一的责任。”
  “末将听命。”鄂硕抱拳应道。
  但鄂硕觉得睿亲王似乎多虑了,他在多尔衮离开后,上朝见过皇帝,皇太极除了消瘦,并无其他异样。朝堂上所提任何事,事无巨细,皇帝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既没有糊涂也没有懈怠,只不过比从前温和,但温和归温和,震慑朝野的威严分毫不减。
  皇帝既然无病无灾,能有什么意外,鄂硕在紧张了数日后,渐渐放松了警惕。
  八月初九这一日,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皇太极在崇政殿过问了先帝祭奠的各项事务,略作指摘后,便回内宫休息。
  走过凤凰楼时,一阵秋风卷过,扬起沙尘落叶,皇太极迷了眼,可很快就有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搀扶他,他睁开眼,便看见了玉儿淡定从容的面容。
  “你倒是及时,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朕吗?”皇太极嗔笑,一面伸手摘下了落在大玉儿发鬓上的秋叶。
  “这是自然的,皇上休想逃过我的眼睛。”大玉儿笑着,见皇太极站稳了,便松开了手,“要去关雎宫吗?”
  “去坐会儿,朕有些饿了,你去膳房瞧瞧,有没有合朕脾胃的东西吃。”皇太极径直往前走,“朕自己倒是一时想不出来要吃什么。”
  大玉儿应下,命苏麻喇跟着皇帝,自己带着其他宫女往膳房去。
  关雎宫里依然整洁清净,皇太极在海兰珠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轻轻擦拭名牌后,便靠在美人榻上休息。
  不知歇了多会儿,苏麻喇为他盖毯子时,皇太极并没有醒,可是闻见熟悉的香气,他睁开了眼。
  送到面前的食盒里,摆着几件蒙古点心,是当年海兰珠亲手为大玉儿做的,说那是大玉儿爱吃的东西。
  彼时皇太极觉得那香气似曾相识,可如今已经记不得,他到底是为了怄玉儿生气拦下那些吃的,还是为了让海兰珠对自己留有印象。
  原来时间,真的会冲淡记忆,或许前一刻还觉得某件事恍如昨日,下一刻,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曾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仇恨和伤痛,会淡化在时间里,曾以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渐渐连面容声音都不记得了。
  “朕不想忘了你姐姐。”皇太极没头没脑地说,“就快两年了,这宫里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把她忘了吧。”
  大玉儿却只当做没听见,将点心夹在小碟子里递给皇帝,转身去倒茶水,笑道:“福临这几日天天问,十四叔从赫图阿拉回来了没有,说他也要去赫图阿拉瞧瞧。是皇上答应的吗?皇上以后可别胡乱答应他什么,叫我和姑姑为难。”
  皇太极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不以为然地说:“福临不是去过赫图阿拉吗,朕记得,是你带他去的。”
  大玉儿心里一咯噔,端着茶水走来,故作生气地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阿哲还抱在襁褓里,哪里来的福临?那回你把我接回来后,我可再也没去过赫图阿拉,福临当然也没去过。”
  皇太极恍然记起来,笑道:“朕记岔了。”
  他慢慢地吃完了点心,感到腹中温暖惬意,慵懒地舒展身体,大玉儿问他:“是不是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皇太极却说:“朕已经不记得你姐姐做的点心是什么味道,怕是再过两年,就要把什么都忘了。”
  玉儿道:“可不是吗,我总是怨你忘了对我说过的话,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想想真是无理取,也就你会包容我。”
  “现在知道朕包容你了?”皇太极嗔笑,在大玉儿额头上轻轻一点,“坏东西,早几年懂事,该多好?”
  大玉儿白他一眼:“我一直都懂事,只是你不知道我懂事,皇上,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孩子是不是?”
  皇太极不屑:“你就爱念叨这句话,多少年了。”
  大玉儿收着碗筷,再提起这些话,内心是如此的平静,她连苏麻喇都没提过的话,本以为是要带进棺材里的,可现在特别想告诉他。
  “当年离家出走去赫图阿拉,即便你不来接我,我也自己回来了,那会儿我就说过,皇上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自己回来了。”大玉儿手脚麻利地伺候皇帝漱口后,便摆了张凳子坐在他身边,皇帝旧年开始抽烟了,许是为了解愁,大玉儿没有阻拦,总是细心地为他装烟丝,此刻将烟丝一点点塞入烟斗里,她缓缓道,“这么多年过去,皇上早就不在意了吧。”
  皇太极却摇头:“相反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大玉儿反问:“什么事?”
  皇太极说:“朕曾经问过你,是科尔沁好,还是盛京好,你一直没来得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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