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节
葭音颔首:“家父说,是奉太后的懿旨。而家父在南方时,也一度监视京城与南方的书信往来,即便不拦截,也都知道是什么人往哪里寄什么信,每月一次呈送到慈宁宫。”
“鄂硕他?”福临怔住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毫不知情,他问葭音,“你所知道的,有多少年了?”
葭音道:“父亲最初是为摄政王做这件事,摄政王故世后,便听命于太后。”
福临苦笑:“可不是吗,皇叔的人脉,几乎都转入了额娘的手中。”
葭音道:“但太后,也保全了所有人的安危,若不然,臣妾可能已经跟随家父,流放到边关去了。”
福临怔然,喃喃道:“是啊,很可能,朕再也见不到你。”
第520章 你的心里空荡荡
口中念叨着这几句,福临一个激灵,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皇帝没敢多问,默默藏在心里,生怕问多了,会吓着葭音。
之后的交谈,葭音仍旧时不时会提起那两个字,在紫禁城里自然是不稀奇的,可是从葭音口中听见,对于一直求而不得的福临来说,简直像做梦一般。
福临知道,不论如何,葭音已经接受了成为皇妃的现实,她并不讨厌成为自己的女人。
至于葭音自己,渐渐也发现,会在“奴才”和“臣妾”之间转不过来啊,前者是她对皇室之人固有的自称,但后者,她是看元曦这么说,她下意识地跟着学。
对话中,皇帝偶尔会眼睛一亮,面带喜悦地看着自己,葭音就发现,每次她用错称谓时,皇帝就特别高兴。
一阵阵欣喜后,福临终于想起正经的话:“你再进宫的日子,暂定八月,迟了一些,但钦天监说那是好日子,朕只愿你平安顺遂,所以不想太着急。”
“是。”葭音回答。
“如此,还能多陪伴你父亲兄弟一阵子。”福临道,“不过不要紧,你贵为贤妃,可以接见家人,只要跟皇后说一声……不,不必对皇后说,你想见他们的话,直接召见就好。朕不会再把鄂硕调离京城,免去你们父女相思之苦。”
“多谢皇上。”葭音欠身谢恩。
“那你……今日来,就是代替太后给朕看这些信?”福临问。
葭音道:“奴才也疑惑,太后为何不亲自递给皇上,但、但现在想……”
福临目光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哪怕只是睫毛轻轻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你想什么?”
葭音没敢直视皇帝的目光:“奴才想,太后是希望皇上能高兴一些。”
福临情不自禁地说:“朕见到你,的确就高兴了,额娘她费心了。”
这样的话,难免有几分轻薄之意,但他们已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和妃嫔,似乎又是可以正大光明说得的,福临自己也矛盾了。
“家父说,皇上对襄亲王之死,耿耿于怀,希望奴才能开解皇上。”葭音垂眸道,“但奴才何德何能,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有些为难。”
“是朕杀了他,利用狩猎之便,派杀手杀了他。”福临眼中,总算从一片痴情里,露出几分帝王霸气,冷冰冰地说,“就连随驾的王公大臣,到现在都在互相怀疑,是谁和博果尔发生了冲突。朕命他们可私下告密,如此互相牵制,令他们更加疑心担忧会被陷害,最后则给了所有人机会,对外称是博果尔坠马受伤,不治身亡,不再追究这件事。”
“恐怕那些随驾的王公大臣,此刻还在互相怀疑。”葭音道,“疑心是世上最可怕的事。”
福临颔首:“让他们去吧,但是朕现在是后悔,是不是对博果尔太狠了,他临终对朕说,他从没想过要背叛朕。”
葭音静默地看着皇帝,他们坐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意外的,今日再次相见,葭音不再觉得皇帝特别陌生。
那日苏麻喇姑姑到家里来开解她,离开时问的一句话,再之后的日子里,令葭音一刻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稳。
下次有机会,她会去告诉苏麻喇姑姑,当年从宫里送来的糖,是甜的。
毫无疑问,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嫁给萧家也好,嫁给皇帝也好,前者已随风而去,后者正在眼前,皇帝竟然,足足等了自己五年。
面对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面对可以改变家族前程命运的地位,葭音决心好好成为皇帝的妃子,如元曦妹妹所说的,从今往后要有皇妃的自觉。
只是,情或是爱,她能从皇帝眼中感受到炽热滚烫的目光,但自己的心里,还是一片茫然和彷徨,当年甜美的糖,之于她是一种缘分,她愿意相信自己最终嫁入紫禁城,是宿命。
可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福临对葭音的心思,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为今日的相遇而欢喜,心中亦感恩母亲的心意。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疑惑一件事,与葭音提起元曦去天宁寺的事后,便说道:“朕一直在想,是不是额娘为了刺激朕去杀博果尔,她的人给了孟古青那两只布偶,再反过来诬陷博果尔。所以额娘才说,真相对于她而言,不重要。”
葭音静默地看着皇帝,她无法判断这件事,自然就不该多嘴。
福临看着她,笑道:“朕吓着你了是吗?”
葭音摇头,看见地上的匣子,和散落的信件,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轻声道:“奴才以为,太后娘娘说,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不论如何,这些信件是真的,襄亲王的谋逆之心是真的。除非,皇上不信这些信件的来源,那臣妾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您了。”
听到“臣妾”两个字,福临又高兴了,他伸手捉住了正从地上捡拾信件的双手,白皙柔软,仿若无价的珍宝,福临道:“朕听你的,额娘说得对,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企图动摇皇位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
葭音颔首,欠身道:“皇上英明。”
她没有抽回手,福临暗暗有些兴奋,但他不知道,昔日在萧家做少奶奶,即便她对病秧子的丈夫毫无感情,也依然默默地承受他从自己的身上爬来爬去,甚至照丈夫的要求去做一些羞涩的事情。
皇帝对她的女人,完全不了解。
是日,福临当天就回了紫禁城,原打算在永安寺多住几日的计划改变了,之后的日子葭明确说她不会再来,皇帝在那里也没意思了。
福临来见母亲,感谢额娘的心意,说他想通了也想明白了,玉儿自然好声好气地说:“一样要给你看这些信件,不如找个你喜欢的人来,好好说话好好商量,不然我们俩动不动就针锋相对,又要吵起来。”
福临屈膝道:“额娘,是儿子的错,总是惹您伤心。”
玉儿道:“董鄂氏能带给皇上这么多好的影响,额娘很期待她早日进宫,服侍在你的身旁。不过福临你要明白,宫里的日子,比不得她在萧家时那么清净简单,你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就要有能时时刻刻守护她的法子。”
“是……”福临答得有些没底气,毕竟在此之前,后宫这些女子里头,他从没费过什么心思。
夜深人静,鄂硕府的闺房中,葭音在为弟弟缝制夏日的衣衫,烛火将房内照得通亮,房门忽然开了,是鄂硕进门来,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出门的衣裳。
“阿玛今日回来的可晚。”葭音起身请父亲坐下,给他端茶,“阿玛,您饿不饿?”
“娘娘坐吧。”鄂硕道,“往后不该您再给臣端茶递水。”
葭音笑道:“皇上今日还说,让女儿好好陪伴阿玛,您就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让女儿再伺候您一阵子。”
鄂硕轻叹,喝过茶后,看女儿收拾针线,他道:“阿玛若早日开悟该多好,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
葭音淡淡一笑,将针线收入篮子里,只听父亲问她:“葭音,到如今,你心里对皇上,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葭音应道,“但是知道,皇上待我好,看待我的眼神,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也是,一时半刻要你谈什么情爱,太为难人。”鄂硕道,“我与你继母的婚事,是摄政王做主,成亲后大半年,两个人都还像陌生人似的,该做的事该说的话,都做过说过,但就是两颗心,到不了一处。自然,如今就好了,时日一长,感情自然就来了,看着她善待你们兄妹,用心照顾这个家,纵然无情也感恩,有了恩,情自然而来也就来了。”
葭音含笑:“阿玛是想说,叫女儿慢慢培养对皇上的感情。”
鄂硕很严肃地说:“皇上现在满腔热血,一时兴许察觉不出来,时日久了,他会发现你心的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葭音,切记,伴君如伴虎。”
第521章 必要斩草除根
葭音平静地回答父亲:“纵然真情相付,也是伴君如伴虎,阿玛,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有情无情,我都要做好一个帝王的妃子,不是吗?”
鄂硕竟是被女儿说住,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阿玛,您放心。”葭音道,“我在萧家如何,在宫里便一样如何,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我但凡安分守己,就不会给您和费扬古带来麻烦,倘若能有所助益,那便再好不过。”
“女儿啊……”鄂硕叹息,却无话可说。
送走父亲,葭音便命添香预备洗漱,她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看见炕桌脚下,垫着一本《牡丹亭》。
生母故世后,她以诗书佛法为寄托,这么多年博览群书,深知何为黄金屋,何为颜如玉。
她也想象过自己的将来,会遇见什么样的男子,倾心相付,甚至于,明白八旗秀女的命运躲不过皇家选秀,她也曾想过,她的良人或许会是皇帝。
可是转眼,一切都过去五年了,元曦成为了能独当一面贵气端庄的娘娘,自己纵然经历了一些坎坷,也再不是那懵懂天真的少女。
皇帝的情意,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甚至感激皇帝没有让她知道,没有搅乱她过去的生活。
至于将来,若像今天这般,平平淡淡说话,倒是再好不过,可她终究不知道紫禁城里是什么模样,短短五年,就将那烂漫天真的元曦妹妹,变成了现在的佟嫔娘娘。
葭音将《牡丹亭》收入书架,再也不是少女怀春的时候,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深宫岁月。
书架上,还有古曲乐谱,是元曦派人送给她的,期待她入宫后能指导乐师,为皇太后奏响古老悠远的编钟。
葭音倒是乐意做这几件事,她的意趣,全都在琴棋书画上。
此时,添香带着老妈子们送来热水,待她们陆续退下,添香才来为小姐宽衣解带。
“今天那个吴总管,可劲儿地巴结奴婢。”添香说,“小姐,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皇上为什么那么重用他?我听夫人说,这个吴总管,是内廷事务的一把手,就连亲贵大臣都不得干涉内廷衙门的事。”
“额娘教你的,你要仔细记着,额娘到底是皇族的人,宫里规矩很大,往后你要谨慎些。”葭音道,“说实话,我并不想带你进宫,宫里日子比不得外头自在,跟我去了,怕你会吃苦。”
添香笑道:“可是奴婢不跟着您,这辈子去哪儿?”
葭音叹:“找个好人家呀。”
添香摇头,反问小姐:“什么才是好人家呢?有钱的,还是有权的?奴婢跟着您,一辈子都能踏踏实实的,可是嫁了人,谁知道几十年后,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这孩子,怎么想这么多,不肯念书,思想倒是开化的很。”葭音笑道,“也难得,在你这样的身份,反而能为自己的将来做个主。不过啊,不能这么想,一切,皆有缘法,急不得求不得,也避不得。”
添香为小姐拢起青丝,好让她掬水洗面,笑盈盈问:“那小姐和皇上的缘,也是前世注定的喽?”
深宫里,元曦洗漱罢了,正往脸上抹香膏,身上只穿一件寝衣,盘腿坐在榻上,床榻里头是两床被子,自然是她和皇帝的,被子高高地叠起,她便当靠枕靠了上去。
绸缎面子柔软冰凉,方才洗浴后发热的身子很快就冷了,石榴来吹蜡烛,催她赶紧钻被窝,说时下夜里还很冷。
“我们在盛京的时候,这会儿有时候还下雪呢是吧?”元曦道。
“都快不记得了盛京什么样了。”石榴说,“小姐,咱们在北京城待的时间,已经比盛京久了呢。”
元曦怔然:“是啊,已经比盛京的年月长了。”
石榴说:“到秋天,咱们就进宫五年,前天和小泉子算起来,奴婢吓了一大跳。”
元曦抬起双手,嗅着香膏的气息,她对紫禁城最初的印象,就是苏麻喇姑姑给她搽的香膏,好在这么多年了,这香气还在。
石榴歪着脑袋叹:“时间可真快,奴婢听苏麻喇姑姑说,咱们三阿哥明年满了三周岁,就要开始学写字了,才三岁呐。”
“二阿哥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元曦说,“做皇阿哥,可不是什么只管吃喝玩乐的事儿。”
说话的功夫,门外有动静,石榴以为是皇帝像从前那样半夜突然来了,但空欢喜一场,皇帝并没有来,不过好在还惦记着自家主子,送来了宵夜。
“这个时辰,谁还吃东西。”元曦嗔道,“你们分了吧。”
“皇上还是很惦记您的。”石榴捧着食盒说,“就是不知道,那一位进宫后……”
“石榴。”元曦朝她比了个嘘声,轻轻摇头,示意石榴往后永远都不要随便提起来,她不想在自己的景仁宫里,讨论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