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节
“可是孙儿不喜欢她,心里膈应得很。”玄烨恨道,“她叫鳌拜义父,难道朕还成了鳌拜的女婿不成?”
“这些话,你反反复复对我说过,咱们不提了。”玉儿道,“皇祖母就问你,这事儿你去不去解决,你想不想让她真正成为你的棋子,对你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是不能了,她愿意,朕也不信。”少年皇帝坚决地说,“皇祖母,朕不喜欢她。”
玉儿知道,玄烨这会儿还有些小孩子脾气,等再过十年,他就不会说这么草率的话。眼下责备他没用,强迫他也不管事,唯有慢慢引导,慢慢地劝。
“不如,和舒舒商量?”玉儿道,“女人家,最懂女人家的事,而看管好后宫,也是舒舒的责任。”
“孙儿不愿拿别人的事叫舒舒烦心。”玄烨说,“舒舒是皇后。”
玉儿嗔道:“知道了,舒舒是你的心肝宝贝,皇祖母就是挡箭牌。”
玄烨笑了,露出几分小孙子的模样:“您别这么说。”
玉儿在孙儿脑袋上重重一敲:“有时候觉得你是大人了,可常常还耍小孩子脾气,玄烨,皇祖母不与你玩笑,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来给我一个答复。这事儿不能拖,越拖灵昭的心越寒。”
玄烨没敢顶撞祖母,可回过头对大李子说:“她心寒,朕还心寒呢,是谁错在先?皇祖母说的对,既然敢往来书信说大逆不道的话,就该有所觉悟早晚被朕拦截,说白了,他们就没把朕当皇帝,处处小看朕。”
大李子好生道:“皇上,您在气头上,您且冷静冷静,奴才相信,您一定会有最好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
玄烨看着大李子,问他:“朕很小气,是不是?”
大李子说:“昭妃娘娘是您的妃子,就算您不喜欢,处处忌惮,您心里对她依然有责任。皇上,您若真是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会烦恼呢。”
初涉人事的玄烨,对男女之情颇有些自以为是,说:“你这话,只怕皇后不爱听,皇后怎么会希望朕在心里容下别的女子。”
大李子说:“奴才以为,这是两码事,更何况,皇后娘娘心怀宽广,娘娘她不会拿任何一个女子来和自己比,任何人都不配不是吗?”
玄烨不大服气,可大李子说的话却叫他无法反驳,一个内侍公公说的话,都这样大度,他堂堂天子,真要和一个年轻姑娘过不去吗?
因今日翊坤宫焚烧东西引起恐慌,各宫都在敦促警示防火防灾,坤宁宫里,石榴刚教训完宫人们,来向舒舒复命。
“翊坤宫的人,怎么样了?”舒舒问。
“太皇太后说,都是年轻的孩子,就不打打杀杀了,昭妃娘娘身边的冬云,罚了半年的月例,其余宫人各罚一个月,都闭门思过。”石榴应道,“自然对钮祜禄一族而言,这不值什么钱,昭妃娘娘转身就能贴补他们了。”
“不是银子的事儿,她失了面子,再有……”舒舒心里明白,恐怕钮祜禄氏是发现自己的书信被人拦截了。
“奴婢听前头的说,皇上不大高兴,从慈宁宫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闷的。”石榴道,“娘娘,您要过去瞧瞧吗?”
舒舒摇头:“这是皇上和她之间的事儿,皇上需要我,自然会传召我,不然我就不该擅自插手。钮祜禄氏的皇妃,也是皇上封的,我这个皇后该予以尊重。”
但这日夜里,御膳房传膳,舒舒才入席,玄烨就来了,大大咧咧地闯进来说:“朕一个人吃饭闷,来和你一道吃。”
“你们都下去,我会侍奉皇上。”舒舒吩咐众人,“就等在殿外,也好传你们。”
宫人们纷纷退下,玄烨已经坐下了,举起筷子满桌子晃悠,不知吃什么好,只到舒舒来布菜,夹在他碗里的,他才安心地吃起来。
舒舒去盛汤,玄烨说:“仔细烫手。”
听到烫手二字,舒舒便道:“太医院的人向臣妾禀告,昭妃的手被烫伤,似乎很严重。”
玄烨说:“你去瞧过了吗?”
舒舒摇头:“皇祖母罚她闭门思过,臣妾不敢擅入。”
玄烨放下筷子:“舒舒,朕就是来和你商量,该怎么办。她可能是发现了与家人的书信被朕拦截,才吓得把屋子里的信都烧了。明天一早,鳌拜他们,就该问怎么回事了。”
“皇上真来商量,臣妾也有话想说。”舒舒道,“不然,臣妾不该随意左右您的决定。”
玄烨朝她招招手:“坐下,朕不喝汤,别烫着你。”
膳厅外,大李子踮着脚朝里头望一眼,只见帝后二人依偎着,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话,突然有人从背后拍她,回眸但见是石榴。
“这是最好的烫伤药。”石榴递给大李子一个精细的小瓶子,说道,“在太医院备案了的,可不是随便拿来的东西,你替皇上收着吧。”
大李子愣了愣,但还是接了过来。
石榴道:“机灵些,尽量为皇上大事化小,当初先帝两年废后,闹出的笑话,恐怕能叫人说上千百年。咱们皇上是要做一代明君的,哪怕昭妃娘娘不能长久,也绝不能是眼下。”
翊坤宫里,御膳房的人将一动没动的饭菜撤下,灵昭漠然从膳桌边起身,走回寝殿去。
她虽然被罚闭门思过,可待遇并未削减,今晚的御膳,为了助她养伤败火,还比平日多了几道药膳。
太皇太后今日训斥她,也不是那憎恶讨厌的语气,虽然挨了骂,可灵昭竟然觉得很亲切,比起家里那一张张嘴脸,亲切上百倍。
她真的想把这里当家,可是……
灵昭还没坐下,冬云急匆匆跑来,她心里很烦躁正想呵斥,却听冬云说:“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灵昭浑身紧绷,手脚顿时就僵住了。
第748章 望你好自为之
宫灯鱼贯而入,将翊坤宫的院子照得通亮,灵昭紧赶慢赶迎出来,皇帝到底还是走进来了。
灵昭眼中,他昂首挺胸、步履生风,眼眉间不喜不怒,瞧着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一院子的人都跪下了,灵昭怔了怔,忙也向皇帝行礼,玄烨却轻轻搀了她的胳膊,说:“朕听说你烫伤了,就来瞧瞧,也带了烫伤药来。不过你也别乱用,明日见了太医问过,再看能不能用。”
“皇上……”
“皇祖母向来爱之深责之切,这一年你在宫里也知道,朕和几个兄弟,隔三差五挨训。”玄烨笑悠悠道,“不过你也太胡闹,什么不好玩?玩火?”
灵昭眼眉低垂,指尖烧伤的剧痛已经没有白天那么折磨,可她不自觉地双手紧握,触碰了伤口,便又是疼得撕心裂肺。
“皇祖母罚你闭门思过,朕也不能久留,就是怕你吓着了,想着一定要来瞧瞧。”玄烨说,“别伤心了,明日到慈宁宫,朕替你求情。”
灵昭眸中含泪,她心里有一瞬的希望,她希望拦截她信函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太皇太后。
她希望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她希望这一年来自己被冷落,不是因为皇帝对她寒了心。
但是,可能吗……
“你哭了?”玄烨温和地说,“别难过,皇祖母不会再骂你,朕向你保证。”
灵昭抽噎起来,没把持住,跪了下去。
“怎么了?你这样子,倒是朕不该来。”玄烨搀扶她,“快起来,入秋了,地上凉。”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灵昭哽咽着,拼命摇头,“臣妾……再也不敢了。”
是不敢再玩火,还是不敢向族人传递宫闱之事,玄烨希望灵昭能想明白。
明日在慈宁宫,她还有一关要过,过得去,这一生玄烨绝不欺她,可若过不去……
玄烨定下心神,不叫自己露出情绪,扬起笑容说:“别哭了,被皇祖母骂不丢人,这世上能有几个挨皇祖母骂的人,若是有人笑话你,你就想,他们是在嫉妒你。”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待久了,给昭妃娘娘惹非议。”大李子上前来说,“娘娘受了伤,也该早些休息。”
玄烨便道:“明日到慈宁宫见,别害怕,有朕在。”
灵昭的心一颤一颤,那日在南苑地震时,皇帝也在她耳畔这么说,叫她别害怕,拉着她的手,抱着她的身体。
“皇上起驾……”
外头一阵嚷嚷,玄烨大步离去,宫灯一盏盏出了翊坤宫,这里的光线一寸寸暗下来,灵昭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踩空了台阶,亏得冬云出手搀扶。
“小姐?您要追皇上?”
“不……我、我就是想再看一眼。”
坤宁宫门下,舒舒盈盈而立,看着灯火回到乾清宫,看着前头安静下来,她对石榴说:“但愿一切顺利,但愿钮祜禄氏能想明白往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娘娘,您糊涂过吗?”石榴问,“进宫初初,您可曾犹豫过,取舍不定过?”
舒舒大气含笑,洒脱地应道:“没有,从没有。”
翌日,皇帝要早朝,还有书房的课业,灵昭最先独自来到慈宁宫,亦是太皇太后主动召见她。
从翊坤宫到慈宁宫的路,已经足足走了一年,可今天,每一步都那么难,灵昭满心惶恐,脚下像拖了石墩子。
苏麻喇早已在门前等候,温和亲切地笑着:“娘娘,您来了。手还疼吗,若是疼得厉害,可别忍着。”
灵昭彷徨地看着她:“嬷嬷……”
苏麻喇道:“娘娘,这边请,太皇太后吩咐,要单独见您。”
书房里,墨香悠悠,玉儿站在书架前翻阅书册,听得轻微的脚步声,回眸看,年轻的孩子已经跪在身后了。
“你这孩子,大白天的走路不带声儿。”玉儿嗔笑,“起来吧,地上凉。”
灵昭俯首行大礼,露出缠了纱布的手,玉儿便叹:“过来我瞧瞧,化脓没有?”
走到面前的孩子,还没开口,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她害怕彷徨,无依无靠,纤细的胳膊瑟瑟发抖。
才十几岁的孩子啊,玉儿心软了。
她当年瑟瑟发抖时,还有姑姑抱着,可是这无辜的孩子,什么都没有。
“要仔细伤口,但别怕留疤,手上的肌肤换得快,就算留疤,一两年也淡了。”玉儿温柔地说,“你还那么小,好的更快。”
灵昭哭了,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玉儿将自己的丝帕递给她,转身又从桌上拿来一方盒子,盒子里是一摞几十封空白的信封。
“太皇太后?这……”灵昭捧着手帕,脑袋一片空白。
“你们家送来纸质极好的信封给我用,那我就把平日里用的给你,不然白放着发脆发黄就糟蹋了。”玉儿说道,“孩子,往后就用这信封,给家里写家书吧。”
灵昭立时跪下,伏地叩首泣不成声:“太皇太后,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玉儿轻轻一叹:“原本家离得这么近,你阿玛每天到乾清门下议政,有什么事派人传句话就行,何必要写家书这么费劲。”
灵昭哭得不能言语,瘦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想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玉儿正色道,“一直以来不阻拦你不规劝你,纵容到今日,错已不在你一人之身。可错就是错,倘若你从一开始就恪守本分,也不会有今天。”
“是……”
“信你可以烧了,但你留在我心里的不信任,该如何抹去?”玉儿问道,神情严厉地说,“眼下皇上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来告诉我,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的妃子,把宫里什么事都往外头说,监视他窥探他,你要玄烨往后如何看待你,对待你?”
灵昭猛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不惜直接问出口:“皇上不知道吗?太皇太后,皇上真的不知道?”
玉儿颔首:“玄烨不知道,可你若想让他知道,容易得很。”
灵昭拼命摇头,哭着哀求:“太皇太后,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玉儿说:“这几个月,你往家里送信越来越懒,我就知道你在努力约束自己。一直想给你机会,等你自己想明白,只要从此改了,过去的事,我能当没发生过。可结果,还是叫你先察觉了,事情闹到这一步,说开了也好。”
灵昭哭得直咳嗽,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