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

  惜春叹道:怎么觉得,林姑父和林姐姐,才像是我们的亲人。
  她尚且如此,贾玩就更不必说了。
  惜春叹了一阵,忽又瞪了贾玩一眼,嗔道:你方才在宝玉房里说什么了,我们才分开多大一会子,你便又惹事!
  如今大家同在一个府里住着,他们又远来是客,你就算看不顺眼,说话也该委婉些才是。
  我生来就是这样的直脾气,说不来弯弯绕绕的话儿,贾玩道:再说了,我若是说的太委婉,万一他们听不明白,我岂不是白费了唇舌?
  惜春噗嗤一声失笑,在他额头上一戳,道:且等着吧,这事儿还没完呢!
  自然没完,他的话,原就是说给薛家主子们听的,那边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二天,原本和黛玉等约好了一块玩的宝钗,派人来说旧疾犯了,吹不得风,不来了。
  黛玉也说家中有事,上午用了早饭,便回了林府。
  下午薛姨妈过来同贾母说话,提起那个叫香菱的小丫头,说看她实在可怜,加上又是薛潘作孽,实在不忍心放着不管,便一路带来了京城。
  那丫头不仅相貌出众,性情品格更是没说的,她早就想收做干女儿,只因不愿委屈了她,才等到了京城,安顿好了,才开始操办,现吉日都已经选好了,就在明天,到时候请老太太、姨太太等一起过去坐坐。
  贾母等人哪会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只一个个佯作不知,又叹了一回薛姨妈好心肠,香菱好福气。
  类似的话,薛姨妈原是听惯了的,只是这次,却笑的好不尴尬。
  当天下午,贾玩刚从陈师傅那里练枪回来,衣服还不曾换,贾珍的人就来了,叫他去正房。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进了门,发现贾珍、尤氏、贾蓉、惜春都在,贾蓉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跪在地上被贾珍劈头盖脸的骂,衣服上还有好几个鞋印,尤氏、惜春两个坐在一旁,脸色都不大好看。
  见贾玩进门,惜春对他使了个眼色,教他软和些:贾敬一心修道,他们如今跟着贾珍过活,若惹恼了他,以后这宁国府,哪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贾玩先见了礼,对惜春笑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当着姐姐的面,就管教起蓉哥儿来了?
  又道:姐姐咱们还是回避一下吧,蓉哥儿到底不是孩子了,我们在这里,他岂不尴尬?
  惜春起身,对贾珍行了一礼,道:既哥哥要教导儿子,我和玩儿不便在此,这就先回去了等哥哥什么时候得空了,再叫我们不迟。
  转身就要离开。
  贾珍道:先等等。
  又是一脚踹在贾蓉身上,骂道:作死的畜生,等着爷来搀你呢!
  贾蓉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贾珍复又坐下,对贾玩道:昨儿你在宝玉房里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贾玩道:不过是些闲话罢了,哥哥好灵的耳朵,昨儿我在宝二哥房里说的话,今儿哥哥就知道了。
  何止是我知道了!贾珍怒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拜了名师,按说该有点长进才对,可你看看你做的事儿!
  他道:姨太太一家,虽住在荣国府,可毕竟是亲戚家,人家的家务事儿,也是你能管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你管也就罢了,偏还管错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几句风言风语,就胡说八道,结果闹出一场笑话,弄得我们都跟着没脸!
  明儿你给我老老实实过去,跟姨太太和薛兄弟陪个不是,若不能求得原谅,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哎,这说的是什么呢?尤氏见他说的不像话,忙打圆场道:玩兄弟年纪小,加上又经历了那么一出,一听到拐子的事儿,难免激动,回头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姨太太哪会同他置气。
  又对贾玩道:香菱的事,原就是误会一场,姨太太早就定了要认她做义女的,因为事忙才没张罗,如今定了明儿设宴,到时候你同我一道过去,轻轻的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义女?
  贾玩简直无语,薛姨妈到的,比他回来的还早,在这里住了快两个月,他们将香菱是当丫头看,还是当姑娘看,谁不心知肚明?这样强行在脸上刷层粉,有意思吗?
  尤氏见贾玩垂着眼不说话,又劝道:你若是不想说话,到时候我替你说也行,你只需给姨太太倒上盏茶,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玩兄弟莫要怪我多嘴,这事原是你错了,过问别人的家务事,不是亲戚家相处的道理。
  其实这个道理,贾玩如何不懂,但有些闲事,总要有人管吧,有些话,总要有人说吧?
  其实他管这场闲事,除了看不过眼以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让那一家子没脸继续在荣国府住下去。
  其实贾玩对薛姨妈和宝钗,虽说没什么好感,可也谈不上有多讨厌,毕竟这个世道的认知便是这样,连宝玉都是如此着想,何况他们?
  问题的关键,是薛潘,那是一个真正的人渣。
  只因有人和他抢买丫头,就下令将人打死,末了若无其事的上路,全然没有将一个小小的人命官司放在眼里。
  然后这人命官司,果然轻轻巧巧的被抹了过去,便越发助长了他的气焰连杀人都没事,他还有什么都不敢做的?
  若说他以后,不会闯下更大的祸来,贾玩是不信的。
  如今人在荣国府住着,不管他做了什么,贾家都脱不开干系,岂不心烦?
  便是他以后老老实实,不再惹是生非,贾玩也希望他滚得越远越好。
  道:明儿我还要去上课呢,不得闲,嫂子既然能帮我道歉,不如替我将茶也斟了。
  让他去道歉?想多了吧?
  见他好说歹说都油盐不进,尤氏神色一僵,强笑道:玩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件事毕竟因你而起,明儿再怎么也要露个脸吧。
  贾玩道:我明儿还读书呢,哪有空去凑这种热闹?
  说完也不理他们脸色如何,转身就走。
  贾珍在府里一人独大惯了,何曾被这样无视过,顿时大怒,拍案道:作死的小畜生,可由不得你!明儿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贾玩猛地转身,冷冷看着他,道:你骂谁畜生呢?
  贾珍一窒。
  他这样打骂贾蓉和家里的小辈惯了,早说顺了嘴,一生气便脱口而出,竟忘了眼前站着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他兄弟,尽管这个兄弟比他儿子还小了近十岁。
  需知有些话,对儿子说得,对兄弟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贾玩冷哼一声,道:现如今父亲还在世呢,你就这般言语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骂父亲?走走,我们去父亲那里评理去!
  惜春也抹着眼泪道:这里既容不下我们,我们这便去找父亲,随着他出家做道士去!
  说着快步向外跑去。
  尤氏连忙拦住:玩兄弟、惜春妹妹,息怒,息怒!你哥哥不过是一时着急,说顺了嘴,断断没有别的意思我替他给你们赔不是了,可千万莫要见怪。
  她那头拦住了惜春,这边贾蓉亦跪下挡住贾玩去路,赔笑道:二叔千万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是侄儿先恼了父亲,父亲正在气头上,才会口不择言,你若因这个恼了,回头父亲还不得打死侄儿你就当可怜可怜侄儿,原谅了父亲这一遭吧。
  贾珍冷哼一声,道:方才的确是为兄说错了话,但明儿你必须去道歉!
  拂袖而去。
  他既服了软,贾玩和惜春也不闹着去找贾敬了他们便是去了,贾敬会替他们主持公道才怪,只会嫌他们误了他的修行。
  尤氏好说歹说才将两位小祖宗送回了房,刚坐下喝杯茶喘口气,忽见小丫头气喘吁吁的跑来:太太,太太,不好了,二爷和四姑娘现正在收拾行李呢,说要搬出去!
  尤氏顿时慌了神,提了裙子朝惜春院子里跑,一面道:快,快,快点去叫老爷!
  带着人,跌跌撞撞的闯进惜春的院子,只见贾玩和惜春正坐在院里喝茶,屋子里小丫头进进出出,依稀看着已经收拾出了好些个东西来。
  忙喝道:放下!还不给我都放下!
  又低声下气劝道:玩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呢?你哥哥不过说了一句气话,且已经道过谦了,怎么还就当了真了呢!舌头还有磕着牙齿的时候呢,自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必这样较真。
  又对惜春道:四妹妹,不是我说你,玩兄弟年轻气盛,你不说劝着点儿也就罢了,怎么也跟着胡闹?
  贾玩给尤氏道了盏茶,道:嫂子,方才哥哥说,要是不去道歉,就别进这个家门,我想来想去,还是
  不去了!不去了!尤氏跺脚,连声道:玩兄弟当然是念书要紧,念书要紧。
  贾玩道:嫂子你说话作数吗?
  尤氏还不及说话,就听贾珍一声咳嗽进门,道:我们原都是为了你好,怕你不懂为人处世,得罪了人,才想方设法替你描补,既然你不领情罢罢,你爱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贾玩啊的一声,道:我本想说,想来想去还是去一趟算了,既哥哥说可去可不去,那我就不去了。
  贾珍、尤氏一起看了过来。
  贾玩正色道:我当然知道哥哥那句只是气话,大潜律令上写的清楚呢,父母在,不私产、不分家,否则便是忤逆之罪。
  所以便是哥哥当真,我也不敢当真不是?我年纪小,有事也怪不到我头上,但若让御史知道了,参哥哥一个不仁不孝,到时候丢了祖宗的爵位,叫弟弟如何承担得起?
  贾珍脸色发青,尤氏指着屋内的箱笼,狐疑道:那你们这是
  惜春笑道:林姑父要出京公干,怕林姐姐一个人在家无聊,让我过去给林姐姐做个伴儿,所以我先把东西归置归置老太太那边已是打过招呼的,只还没来得及和嫂子说呢。
  贾珍两个气的眼前发黑,贾珍拂袖去了,尤氏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也跟着去了。
  惜春叹了口气,道:这下大哥大嫂可是彻底恨上咱们了。
  贾玩道:你道哥哥为什么非要我过去道歉?
  嗯?
  贾玩道:还不是顾忌着刚升了九省统制,奉命巡边的王家舅老爷,王子腾王大人。
  惜春皱眉道:既如此,你不该硬拗着才对。
  她虽也不愿忍气吞声,却总不能坏了大人的正事。
  贾玩道:哪有那么简单?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别在外面乱说。现如今,宫里的两位正在斗法呢,师傅和王大人,坐的不是一条船。
  惜春啊的一声捂住嘴。
  贾玩道:师傅是陛下的亲信,王大人却是太上皇的人,我们若去王家那边卑躬屈膝的,岂不是丢师傅的脸?而且脚踏两条船乃是大忌,能和王家疏远了倒是好事。
  惜春道:这些都是林姑父同你说的?
  贾玩含糊道:算是吧。
  其实林如海很少和他提及朝政,更不会说起王子腾的事,但王子腾是太上皇亲信,却是不争的事实若不是亲信,何以能当京营节度使,掌京都部分兵权?
  如今他被派遣出京,看似升了官儿,但统制这个职位,向来是临时任命,兵罢即免,而巡边的差事,显然也是临时的可见升官是假,皇上找个由头收回京城的兵权是真。
  只怕他出去容易,回来难。
  剩下几日,贾玩专心同陈海学些技巧套路,好出京后自行练习,到了三月初九,便跟了林如海一起,带着人马出京去了。
  第15章
  这次林如海的出行极为风光,所过之处,受到如同接驾般的款待,然而风光伴随着的,是风险。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放在朝廷如此,放在一个衙门、一个家族也是如此。
  如今盐政一块,无论产盐、运盐、售盐,理论上都是林如海一个人说了算,无论是盐场的管事,还是盐商,只要他愿意,想换谁就换谁。
  只是,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当今的大潜,盐税一项,足足占了全国税收的四成,然而这样大的比例,和前朝历代比起来,却仅仅是中下水平。
  而足足占了全国税收四成的盐税银子,却又只在整个盐业的利润中占了不到一成的份额整个产业链的利益之丰,可想而知。
  这样的金山银海,谁肯放弃?
  若只是让他们换一个人上供,甚至再添些份额,他们都能容忍,但若想将他们彻底踢出局,那便是他们的生死之敌!
  所以换谁不换谁,换到什么程度,是一门学问,更是一场交易。
  贾玩甚至有理由怀疑,王子腾之所以会丢了经营节度使的差事,便是在这场交易中,做了牺牲品。
  一个多月后,山东某驿站的房间里,水汽蒸腾,屏风后面却只见桶,不见人。
  笃笃笃!三声,然后又三声。
  片刻后贾玩才从浴桶里冒出头来,伸手抹了把脸上糊住了眼睛鼻子的水流:走开!
  笃笃笃!又是三声,不疾不徐。
  贾玩抄起水瓢砸在门上。
  笃笃笃!又是三声,连节奏都没变。
  贾玩坐倒在桶里,不吭气了。
  这种情形下,还会在外面锲而不舍敲门的,还能是谁?
  玩儿开门,林如海温和清雅的声音传来:你洗了这么久,水都该凉了,我进去给你加点热水就出来。
  不要。
  京城送了书信过来,你要不要看看?
  不要。
  林如海道:你再不开门,我可就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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