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啪”的一声脆响。
李政一怔,周身气息骤然冷了,脸上笑意隐去,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
那匹枣红马似乎也察觉到几分,有些不安的打个喷鼻。
钟意却不避让,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回视他。
李政目光慑人,一字字似乎从牙根里挤出来:“你再打一下试试看。”
钟意又一记耳光甩过去。
李政神情冷凝,脸上几乎要结出冰。
钟意也不怵他,平静站在他面前,等他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暴怒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李政长长出一口气,低头扯她衣袖,道:“你打都打了,也该消气了吧?”
钟意拨开他手,道:“秦王殿下,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李政在僵麻的嘴角上摸了下,便见指尖沾了点血色,自己拿帕子擦了,道:“我不太明白居士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过多的出现在我面前,更不要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事情,”钟意道:“我已经出家,绝了姻缘,而你,也有整个长安的名门闺秀可供挑选,我们实在不适合有过多的牵连。”
李政的手顿了一下,双目定定看着她,道:“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钟意冷冷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李政静静看着她,半晌,居然低头了:“今日是我冒昧,对不住。”
“你不是冒昧,秦王殿下,”钟意哂笑淡淡:“你只是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只考虑了你自己而已。”
前世夫妻一场,她太了解他了,也太明白他此刻的心思:“你一点都没有想过,将我带走之后要怎么收场,也没想过被人看见后,他们会怎样指指点点。你是秦王,是天策上将,是皇帝最钟爱的儿子,流言蜚语再多,也无法侵蚀你半分,可我不一样。”
“或许,”钟意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嘲讽:“你从来都不觉得,我会反感你的接近吧。”
李政听得默然,片刻之后,又一次道:“对不住。”
钟意后退一步,平静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李政长久的看着她,最后才道:“居士,在我心里……”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钟意打断他,道:“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拒绝,你会放弃吗?”
李政不发一言。
他怎么可能放弃?
钟意并不意外,淡淡道:“秦王殿下,你想过之后要怎么安置我吗,想过将来要怎么样吗?”
“我已经出家了,”她笑容讥诮:“你总不会想置个外室,图一时风流吧。”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李政道:“居士,我想娶你。”
钟意看着他,道:“可我不想嫁。”
李政顿住:“为什么?”
“因为我也念过圣贤书,学过《礼记》,知道礼义廉耻!”这是她前世无法说出口的委屈与愤慨,也是因他今日举动而迸发出的怒气,钟意冷冷道:“秦王殿下,你以为你是谁?全天下都围着你转吗?”
李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钟意站在他面前,二人只相隔两步,她能清楚的看见他咬紧的下颚,也能猜出他此刻心中蒸腾的怒气。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了。
但凡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即便因泾阳候世子之死,不得不离开长安,再度返京时,仍旧是万千荣华于一身,意气风发。
就像前世,他知道夺□□室不对,但还是会做,他也知道钟意不情愿,所以就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她,善待越国公府,对她极尽疼爱。
他以为这可以弥补一切,所有人也都觉得他对她足够好,她再心怀怨怼,就是坏了心肝,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是想当然,甚至没有人问过钟意是怎么想的。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器物,她也有心,也会觉得难过。
钟意知道,这些话一说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李政或许会惊愕,会暴怒,甚至还有可能赏她一记耳光,可她还是要说。
她憋了两辈子,着实难受够了。
可她没想到,李政听完,居然笑了。
“知道吗,居士,”他说:“你是第一个敢动手扇我耳光的人。”
钟意道:“那可真是值得庆贺。”
“好,很好。”李政轻轻点头。
钟意只当没看见他目光中的阴郁,向他一礼,漠然道:“既然无事,那么,就此别过。”
李政静静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没有言语。
他们说话时,那匹枣红马便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见钟意走了,目光复杂的看李政一眼,竟哒哒跟了上去。
李政原还心绪杂乱,瞥见那畜生跟过去,又好笑又好气,怒道:“你站住!”
钟意走出不远,闻言下意识回头去看,那匹马就在她身后,猛然对上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个喷鼻。
“我不是叫你,”李政咳了声,道:“是叫朱骓。”
钟意明白过来,不欲多说,转身走了。
那匹名叫朱骓的枣红马有些踌躇,先看钟意一眼,再回头偷偷看李政,这犹疑不过一瞬,见钟意走的远了些,它赶紧哒哒跟上,浑然没有理会前任主人的意思。
李政气急反笑,为一匹吃里扒外的马追过去,又觉丢脸,站在原地,怒送那一人一马远去。
钟意听得身后马蹄声渐近,下意识侧过脸去看,朱骓极有灵性,顺势将头凑过去,轻轻蹭她肩窝。
钟意见它神骏非凡,着实有些喜欢,伸手去摸它脖颈间的光滑鬓毛,朱骓便温顺的低下头,顺势在她手背上舔了舔。
钟意原本郁结的心绪舒展了,笑问道:“跟我走吧,好不好?”
朱骓打个响亮的喷鼻,作为应答。
钟意莞尔,回身往李政那儿去。
“呦,还知道回来,”李政瞥见朱骓,冷笑道:“我当你没心没肺,弃我而去了呢。”说完,作势去摸朱骓脖子,哪知它一侧头,竟躲开了。
李政手僵在原地,目光阴恻恻的盯着朱骓看,朱骓低着头,不太敢跟他对视。
钟意似乎没瞧见这幕,自李政手里扯过马鞭,笑道:“秦王殿下,朱骓就算是你的赔礼吧,好么?”
李政被这一人一马气笑了:“居士,你可真有本事。”
钟意温柔的抚了抚朱骓,翻身上马,道:“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一匹马算什么。”
李政淡淡道:“居士,倘若方才打我的不是你,那人早就该死了。”
钟意的心倏然痛了一下。
前世他决定自己生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轻描淡写?
“殿下宽仁,”她回过身,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下颚紧咬:“那我便回一份礼给你。”
李政道:“什么?”
钟意冷笑一声,手中马鞭毫不客气的甩了过去。
李政未有防备,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手臂肩背霎时作痛。
钟意心中气顺许多,扬声而笑,挥鞭远去。
……
远处尘土飞扬,一行骑卫策马而至,望见李政,下马行礼,却见他神情冷凝,径自冷笑。
左右对视几眼,皆不敢做声,哪知不多时,却见李政大笑起来。
为首之人有些不解,试探着唤道:“殿下?”
李政却不理会,夕阳迟暮,余晖淡而温暖,他席地而坐,笑完又叹:“怎么偏偏被她降住了。”
来人愈发不解,恭敬道:“殿下,您还好吗?”
“我不好。”李政侧过头去,远眺山林间若隐若现的青檀观,好像这样就能见到心上人的影子似的。
双手掩面,他叹道:“我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朱骓:女主人,你才是世界的主宰
第17章 困局
“朱骓?”
益阳长公主见钟意骑马归来,面露讶异:“这匹马……”
钟意没想到益阳长公主竟能认出朱骓来,委实诧异,心神一转,含笑解释道:“秦王殿下为上次宫中之事致歉,执意要将朱骓赠与我,实在推辞不过。”
“他可真舍得。”益阳长公主并未多想,笑道:“朱骓的母亲来自大宛,雄健非常,父系血统更了不得,是几乎已经绝迹的汗血宝马,它打小就跟着青雀,是他自己照看大的。朱骓也凶,除了青雀,谁摸都踢。”
“是吗,”钟意抚着朱骓柔顺的皮毛,笑道:“大概是他们跟朱骓无缘吧。”
益阳长公主见朱骓在她手下这样温驯,啧啧称奇:“它倒真喜欢你。”
钟意但笑不语,亲自牵着朱骓到后院去,又吩咐人准备草料,门扉外有脚步声传来,玉秋玉夏匆匆过来,见她无碍,暗松口气,赶忙称罪。
“与你们无关。”那种情况下,她们拦也拦不住,钟意自然不会迁怒:“事发突然,谁能未卜先知?”
“那时已经过了城门,附近也无行人,”玉秋没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也没问秦王的坐骑怎么会出现在青檀观,低声道:“奴婢吩咐了护卫,他们不会乱说的。”
“还有,”玉夏踌躇道:“我们回来时,正逢秦王殿下回城,他要我们给居士带句话……”
钟意手一顿:“什么话?”
“他说,来日方长。”
……
齐王造反带来的震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对于皇帝而言,这种乌合之众,连放在眼里的必要都没有。
齐王佑尚在齐州,他的母亲阴德妃便被贬为嫔,舅父阴弘智举家被收押,皇帝令英国公李绩发怀、洛、汴、宋等九州府兵,与刘德威共同讨伐平叛。
英国公在马背上驰骋的时候,齐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不出半月功夫,军士攻入齐州,杀其左右叛臣,押解齐王还京。
皇帝并不十分待见这个儿子,此次造反,更将父子之情耗得一干二净,齐王还未归京,便以“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为由,将其废为庶人,至于归京之后,想也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