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
那个沉静稳重的女子,从初到咸阳就陪在我身边,从上郡到咸阳,再到大梁,到骊山,她一直在我身边。她不肯出嫁,说要一直陪我,却不想……
我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葬在何处?可有家人?”
春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让她们进来吧。”
最后留在我身边的只有秋,夏在骊山已有心仪之人,我不留她,送了她自由身和嫁妆,让她可以成家。
“只有最后一事,要拜托你。”
夏红着眼睛,“奴不敢,殿下但凡有吩咐,必定竭力全力。”
“倒也不必,只希望你于咸阳近郊找一块安静的地方,好好葬了絮,这些……本该是送她的嫁妆,就与她一起入葬吧。”我从台子上拿了一盒子首饰,递给夏。
“殿下仁义,奴必定办妥。”
我点点头,示意春送她走。
四个女侍,只留下了两个,说来也巧,正是春秋战国的春秋。
在寝宫逗扶苏的日子过得悠闲,但也有几分无聊,毕竟扶苏光是奶妈就有四个,更何况服侍的女侍中人无数,其实除了逗逗他,没什么需要我干的事。
于是我开始琢磨着酿桂花酒,虽然我酒量不行,那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
赵高来的时候,我正在把酒坛子埋在树下,拒绝了女侍的帮忙,一个人哼哧哼哧地铲土。
“殿下。”他端端正正地行礼。
我拍了拍手,站直身子,从秋手里接过手巾擦手,“赵尚书升官了?可喜可贺。”
秦国有一套完整的冠服制度对应爵位和官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赵高升了尚书丞。
赵高连道不敢,伸手将手上的木盒子递出。
“这里面是全国各郡十二家造纸坊的出入明细,请殿下过目。”
秋接过盒子,送到我面前,将盒子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文书,我没有伸手取,“十二家?”
“是,除了咸阳造纸坊在尚书官署名下之外,其余十一家都在尚书令大人名下。”
我愣了一下,当时我动过自己开几家赚钱的念头,也跟赵高设想过,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碰上了一连串事情,也就搁置了。
“尚书令名下?她……不是失踪了吗?”
“大人失踪后,王上曾亲自向臣问及大人之事,后来便令臣以大人的名义,在秦国各郡设立造纸工坊。”
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所以即使我不在,你也替我做了吗……陛下……
“殿下?”秋见我发呆,轻轻提醒道。
我回神将目光放到赵高身上,“既然是在尚书令名下,怎么如今又交给我了?”
“王上有令,臣自然无不遵从。”
我笑了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想逗逗他,“听你一口一个大人,还以为对尚书令有多忠诚,原来只要王上一声令下,可以将她名下的东西随意交给别人啊。”
“并非如此!若不是殿下,臣宁愿一死,也不会将大人的东西交予旁人!”他突然红了脸,一改方才的冷静,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转而领悟过来,他认出我了。只是我和嬴政都没有挑破“王后和尚书令陆双是同一人”的事实,他自然也不敢挑破。
“臣失礼了,请殿下降罪。”他伏身请罪,“只是大人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愿为大人舍生。”
“快起来,我只是说笑罢了。”我示意秋上前扶起他,“赵卿,如今王上既然升任你为尚书丞,尚书官署事务繁杂,工坊的事便找个稳妥些的人交接吧。”
“臣愿继续为殿下的工坊效力。”他回答地很快,几乎没有多加思考。
这回答有点让我意外,“哦?赵卿要想清楚,尚书丞虽不算高位,但伴君左右,将来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亦未可知。”
“臣愿为殿下效力。”
我轻笑了笑,“你的心意我领了,赵卿心有沟壑,理当志高,我岂能阻拦你。这几日你找找有没有适合托付的人,带来让我看看。”
“……诺。”
虽然他口口声声要为我效力,视官位如粪土,但他并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若我真的应下,恐怕就不是施恩,而是结仇了。
赵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收回目光,笑意亦全数收敛。
“殿下不喜欢尚书丞吗?”春有些奇怪道。
也就她胆子那么大,什么都敢问出口。
“何以见得?”我淡淡道,接着拿起了铲土的工具。
“殿下看着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我悚然一惊,我的情绪如此明显吗?赵高,秦始皇死后,矫诏令扶苏自杀的赵高。我甚至在想,倘若我现在就杀了他,那是不是后面的很多事就不会发生?秦帝国能平顺地交接到扶苏手中,也不至于二世而亡。最关键的是,扶苏,他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扶苏公子了,而是会朝我呀呀叫唤,用跟他父亲相像的黑眸好奇盯着我的宝宝。
只是我下得了手吗?平心而论,现在的他是无罪的,为了未发生的事情杀掉无辜的人,这又是正确的吗?现在我与他还关系不错,若一击不成,那可就得罪死了。
我叹了口气,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咸阳城外小山脚下,垒了一个小坟包,土色很新。初春时节,才几日工夫,墓边的野草野花都发了新芽,生机勃勃的模样。
我环顾四周,鸟语花香,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将宫中带出来的杯子放在坟前,往里面倒了一杯花茶。
“阿絮,你在时都是你照顾我,如今我也为你倒一回茶,愿你安息。”
我在墓前坐了半晌才离开。
出来时是轻车简从,当然暗地里也是有不少侍卫便服跟着的,我情绪有些低落,便打算回转时去看看父亲。
我怀孕生产之时,父亲也时常进宫探望我,只是因为秦韩之间的战事,父亲欣喜中常常带着点无法掩饰的担忧。或许我该开导他一下。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春立刻跳下车去了解情况,很快就隔着车窗回禀,“殿下,是扶灵的车队。”
死者为大,更何况我是微服出行,“我们让一下吧。”
我透过车窗看过去,这一看便觉得不同寻常,扶灵的车马不少,看着不像是一般人。而且其中大多穿的韩国服饰。更奇怪的是,竟还有身穿秦军黑甲的军士护送。
“这是什么人?莫非是哪位韩国公室?”
春跑过去与队伍外围的秦国军士交流了一下,还拿出宫里女侍的身份牌自证了身份。
“殿下,是……韩非先生。”春小心翼翼道,她知道我和韩非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