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太子又看着崔望。
  这人从来高高在上,他堂堂一国太子,竟成了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想割一刀便割一刀,想落哪里便落哪里,还摆出一副清高无尘的仙人姿态。
  可笑,可恨。
  这恨意一起,便全都流淌成了体内带刀的毒。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以极!”
  太子笑出了泪,“女人的嘴,全是骗人的刀,刀刀伤人心。”
  “只是没想到尊贵的国师大人竟也会和孤一般,欢喜上这样一个女人。你落魄时,她便弃了你;你飞黄腾达时,她又转头示好。若有朝一日,你再次跌入谷底,她便又转投别的高枝!”
  “真心,真心值几何?”
  郑菀柳眉一竖:
  “太子说得好没道理,你我之间,先退亲的,分明是你。”
  “那孤便问你一句,你我定亲之时,你对孤,可曾有过一份真心?”
  “——够了,你们前情为何,我不关心。”
  崔望突然打断了两人。
  挥袖一拂,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在房中呼啸而过,如闪电惊雷,绕太子一圈,又倏忽回了他袖中。
  “滚。”
  他冷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愣愣地看着地上,那里落了一截断臂,崔望的剑太快,以至于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很快,一阵锥心的刺痛出来,他却叫也不敢叫,咬着牙退出了更衣室。
  郑菀愣了愣:
  “崔望,你断了他左臂?”
  崔望不答,郑菀下意识仰头看,这才发觉那双冷寂深邃的眼里藏了某种叫人瑟缩的东西,冷而硬,锐而尖。
  似乎是在太子说完那段话后,他便一直如此了。
  “崔望?”郑菀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我在瞧,你的真心。”
  郑菀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你信他,还与我在一块作甚?”
  “作践人也不是这般作法!”
  第25章 惊风起
  在郑菀的反问下,崔望又不答话了。
  屋内的宫灯都灭了。
  唯有一片银灿灿的月华从大敞的门洞里倾泻了进来,风吹得廊下的琉璃宫灯打着转,在地上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也吹得郑菀一阵瑟缩。
  她拢了拢衣襟,然后徒劳地发现对襟那一块早叫太子扯破了。
  便在这时,一件雪色长袍披到她肩上,带来一阵暖意。
  郑菀仰起头,恰见到崔望收回的双手。他将外袍脱了给她,只穿着一件素纱中衣,袍角被风撩起,轻轻摆动。
  若他继续冷言冷语,她反倒能竖起满身钢刺,可他突然这般,反倒叫她泪意盈了上来,紧接着,委屈、愤怒、惶惑,与恐惧,也蜂拥而来。
  “崔望,你生气了?便因为我与太子这般?”
  郑菀细声细气地问。
  崔望垂目看着她,目光从她惨白的小脸,到她黑鸦鸦的长羽睫,最后落到长睫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上,干净、透明,仿佛天山之泉,此时映着对他满身心的信任与崇拜。
  当真是一双很能迷惑人的眼睛。
  崔望抬袖,“啪地”一物甩落郑菀桌前:
  “打开。”
  郑菀看着桌上的东西,四四方方一个小匣子,这等小匣子通常是用来装首饰的。不知为何,她心生一股不详之感。
  “这是什么?”
  郑菀笑盈盈地打开盒子,待看到盒中之物时,瞳孔不禁缩了缩。
  一只明珠耳铛,明珠通身圆润无暇,她曾经很喜欢,只是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还剩一只如今便躺在她的妆奁里。
  “呀,”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掉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崔望,你从何处拾来的?”
  “燕春园。”
  崔望道。
  郑菀这才明白过来。
  若要是在燕春园拾的,怕就是容怡生辰宴那日落了的,想来最大的可能,还是在与太子纠缠时落了——
  可这又如何?
  除非……让他知道了什么。
  “那日夜间折返,我在梨落苑后院拾得此物时,恰巧听到一对很有意思的话。”
  他捏了个诀,一只通身翠碧的鸟儿突地凭空出现,绕着崔望飞了一圈,最后落到郑菀身前的桌上,张开嘴,一道细细的嗓音出现在空气中。
  “红玉,快说说,今日我可看见你领着太子往梨落苑的那片后林子里去了。嘿嘿嘿,是不是与太子……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是一道略沉略低的嗓音:
  “胡说什么,是大长公主叫我不着痕迹地领太子过去。”
  “叫你领太子过去?为何?那处平时可没什么人过去。”
  “谁知道呢,贵人们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大约是有什么讲究吧……不过,”这位叫红玉的压低了嗓子,“我回去时看见郑家小娘子往那边去了。”
  “……不能吧?莫不是给郑小娘子与太子创造私会机会?……哎,你说会不会是国师大人看郑家小娘子貌美,强逼太子退亲,可太子与郑小娘子不愿,才托到大长公主那里,办这宴也是为了成全两人?不然好端端的,亭主怎大办起生辰宴来了?”
  “我倒是听过一桩传闻,大长公主在闺中时与郑夫人私交甚好,……”
  接下来,便是一些窸窸窣窣的碎嘴了。
  翠鸟闭了嘴,郑菀还有点愣。
  一双大眼里除了愕然还是愕然,心底却开始转起来,崔望当是早就知道了,此时才拿出来,大约是方才她与太子那般情状激怒了他。
  只是这人这般不动声色的,不知知晓了多少。
  崔望俯下身来,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她嘴唇:
  “你还有话可说?”
  郑菀眨了眨眼: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实话便是,那时你明明亲了我却总是避而不见,我甚是念你,正巧容怡生辰,便托大长公主将宴会办到了燕春园。”
  “继续。”
  崔望不动声色地看她。
  郑菀咬了咬唇:“接下来、接下来……”
  “接下来如何?”
  她眼一闭:
  “是,我确实假借太子在试探你心意!”
  话完,长睫便氤氲了一圈水迹,她睁开眼,试图将水汽眨去,急急道:
  “是,我确实很坏,很霸道。我既想见你,又想你念我,便用太子来激你!我想你眼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想你为我生气、为我忧心、为我紧张!”
  崔望看着她:
  “可还有旁事瞒我?”
  他在试探自己。
  郑菀让自己绷住了:“有。”
  “今日这事,便是别人陷害。”她道,“太子被人引来此处,让你见这一幕,便是想里间你我。崔望,你莫要上当了。”
  “我知晓。”
  崔望沉默良久,在郑菀都快察觉不对时,终于开口:“你不会如此之蠢,在此时舍我而弃太子。”
  “崔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菀被他话中的计较刺中了,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还疑我真心?”
  “瓜田李下,你不避嫌,此其一。”
  崔望缓缓道。
  “纵使太子不厚道,可你转头便利用于他,以他的欢喜来算计我的欢喜,手段太过凉薄,此其二。”
  “巧言令色,不尽不实,此其三。”
  郑菀安静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利用……太子太过了。
  她将太子利用得越彻底,便将崔望推得越远。他从太子身上看到了过去那个拿着一枚玉佩却遭她打板子的自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是以,他断太子一臂,等的,是她对太子……哪怕那么一点点该有的善意。
  她错了,大错特错。
  郑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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