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那些人的心总算稍稍落下去了些。
而没等淳于离山说话,裴四爷倒先开了口:“是啊是啊,这位仙师,今儿是我们裴氏的家务事,其实没那位小仙师所说那般严重,这里也并无一人想要衡哥儿的命。您看,衡哥儿是贵宗弟子,对我们裴氏可是好处大大的,我们也不会吃多了撑着闹出这等事来啊。”
淳于离山哦了一声,仔仔细细端详裴四爷许久,才道:“我倒是觉得,你确实像是吃多了撑着。”
裴四爷:“……”
这时又换了老太太上前:“这位便是衡哥儿的师兄么?果然是一表人才!”她自恃年纪大辈分高,“您来瞧瞧,我家骏哥儿可也测出来是神脉呢!天赋也是极为不凡!”她一把扯过缩在后面才五六岁的男童,要把他往淳于离山面前推。
无奈裴骁骏到底年纪尚小,今日又被惊吓了几次,现在早已是两股战战。见到淳于离山往自己看过来,裴骁骏就跟见到鬼了一样,呆呆同他对视一眼,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老太太若无其事地道:“听,我们骏哥儿哭得可真好听,中气足气血旺!这哭声啊一听就知道天赋出众,根骨不凡。”
淳于离山:“……”
南蔚没忍住,哈的笑了出来,他一边笑一边抓住裴之衡,挑眉往他斜斜睨去:“裴兄,你祖母果真是与众不同……”
裴之衡本来有些脸热,却见他眸光流转,落进自己眼里,就好似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把,反倒把其他抛在了脑后,只低低嗯了一声。
淳于离山再往裴之衡使眼色,就发现这位师弟魂游天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只好瞧了瞧裴骁骏,然后道:“天赋勉强过得去,不过……”
见他顿住,老太太忙不迭地问:“不过什么?”
淳于离山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我听说你们一致认为他比我师弟更出色。开什么玩笑?我师弟是什么样品格,也是这中不溜的娃娃能媲美?”
裴骁骏虽然年纪小,却也听懂了他的话,一边哭一边面色变得惨白,扭头就扑进了裴四爷怀里,一叠声地叫“爹”。
裴四爷虽然对裴之衡毫不留情,对这个儿子却显然爱护备至,他又惊又怒,竟是忘却了害怕,对淳于离山喝道:“住口!”
吼完他才意识到此举欠妥,白着一张脸,不敢吱声了。
淳于离山冷笑一声:“你是我师弟的四叔,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了算计我师弟,跟外人勾结。”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一直在旁边站着没做声的熙和大长公主,“你,包括那外人在内,做了不少针对我师弟的事情,无非是想杀了他。叫你们失望了,我师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
他顿了顿,犀利的目光如剑一般再度扫过数人,“现在我叫你们知道,师弟乃是太一亲传,化神真人的关门弟子,他的师兄包括我在内,俱是金丹或金丹以上,更有一位师兄已至元婴后期!你们最好不要再招惹他,如若不然,我会叫你们知道——修士一怒,伏尸何止百万,流血更甚千里!”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将一切揭破,将所有事放到了面上来说。
只有南蔚早有预料,因为这才是如太一宗这般的大宗门,所应该有的底气!
第105章 拒绝
淳于离山又看一眼熙和大长公主:“我不知你跟我师弟有什么过节,你是皇室,我不便杀你,但你最好不要撞在我手里,我可不会再给皇室面子。”
让南蔚没有料到的,是熙和大长公主竟也能屈能伸,她笑容甜蜜地往裴之衡看了过来,眼睛里竟是一点也瞧不出恶意。然后她含笑澄清道:“仙师只怕是误会了,我同贵师弟之间并无丁点仇怨,更是不会无事找事地去找贵师弟的麻烦。今日我乃是路过此地,出于好奇才凑个热闹,对贵师弟也好,他的亲族也好,我身为公主,又哪里会违背真龙意志,找荣国子民的麻烦。”
淳于离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至于你……”他接着又看向裴四爷,“就自裁谢罪吧。”
裴四爷愣了愣,求救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哪里舍得这个平日里最疼爱的小儿子,但她刚想开口,脖子却忽地一痛,却是被裴毅打昏过去。
裴四爷震惊又愤恨地瞪了眼裴毅,然后立马往裴玉昌看去。
然而裴玉昌并不理睬他,只垂头站着,像是在想什么。
裴之衡则有些犹豫,南蔚不大高兴地用金焱藤鞭把他缠住:“那是他自作自受,应该的,你心软什么!”
裴之衡低声道:“他终究是我四叔。”
南蔚冷笑:“想置你于死地,想弄死你父母的四叔?”
裴四爷倒是懂得打蛇随棍上,立马扑到裴之衡跟前,十分干脆地双膝一跪,抱住裴之衡的腿:“衡哥儿,我知道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你看在骏哥儿年纪还小的份上,就放我一马吧!”
这时裴骁骏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扑了过来:“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爹!”
裴玉昌脸色微变,一把扯开裴四爷,将裴之衡护在身后:“好你个老四,我不理你,你就要逼迫衡哥儿,你是吃定了你是衡哥儿的长辈?行,他不杀你,我来!”
南蔚在心中第一次对裴玉昌生出稍许赞许之情,不管他平日做过多少糊涂事,至少对裴之衡,是实实在在的一片慈父之心。
就在裴玉昌准备出手的时候,忽有一道金灿灿的宝光闪动,那金色宝光仿佛挟有雷霆万钧之势,倏忽间便令人措不及防地刺入裴四爷体内!
正涕泪俱下的裴四爷脸上一僵,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吐了满口血沫。
趴在他身上的裴骁骏尖叫起来:“爹!爹!”
“老四?”
裴玉昌也吃了一惊,伸手要扶住他,但裴四爷已是气息全无,倒在了地上。
裴之衡看向正收回手中宝剑的熙和大长公主,这宫装美妇刚刚才亲手杀死了一个人,剑身上犹有血迹,她脸色却是无有丝毫变化,仍是微微含笑。只在看向裴四爷尸身的时候,她那双美目里才略染上几分嫌弃和鄙夷。
“唉,你们父子倒是好脾气,我却受不了这个气——瞧裴四那副德性,真是可恨又可耻!你们也别苦恼,干脆由我替你们做主,杀了他吧。”
熙和大长公主将宝剑递给身旁侍女,那侍女接过之后连忙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血迹。然后她竟是一转身,带着一队侍女,非常利落地离开了。
裴玉昌:“……”
虽然熙和大长公主其实是真的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但要说她是出于好意,多少年前他就不会相信了。
最后老太太从昏迷中醒来就又痛哭着昏过去了,裴骁骏只哭嚷着叫爹,裴三爷趁着没人找他麻烦赶紧溜了,裴毅只做若无其事般回到了禁制中……
裴之衡倒是想要再收拾一些人,但裴玉昌却阻止了他。在将家主之位让给始终不曾参与此事的裴二爷后,裴玉昌决定跟闵氏一道前往隆华仙山专注修炼。
“到底是一家子血亲,既已尘埃落定,又何必再要人性命。”这样对裴之衡说完,裴玉昌又道,“不过从今往后,待你修炼有成,也不必再照拂裴氏,裴氏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往我和你娘身上推。”
南蔚觉得这也的确是裴玉昌能做出来的事——包括那日熙和大长公主抢先出手,裴玉昌都没有发作,裴之衡的这个爹,大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们一走,裴之衡自不会再在家中久留,他也要跟淳于离山一道回太一宗了。
只是裴之衡却十分不舍,因此这几日南蔚觉得从前那个恨不得无时无刻不黏着自己的裴之衡又回来了。
每日他才一起床,就能听见门外裴之衡叫“蔚弟”的声音,然后裴之衡替他端水洗漱,给他送早中晚饭,同他一道打拳修炼……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裴之衡还要在南蔚房间盘桓许久,直到南蔚明确说了要睡觉才肯走。
甚至今日南蔚都说了他还不肯走,而是道:“蔚弟,今日不如我们秉烛夜谈?”
南蔚看了眼一旁的夜明珠:“没有烛。”
裴之衡道:“那便秉珠夜谈。”
南蔚打了个呵欠,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谈的,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裴之衡就有点委屈地看着他:“蔚弟……”
被他拖长了语调一喊,加上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尤其是有这张脸打底——南蔚还真是顿时心软:“说。”
裴之衡道:“明日我就要同师兄回宗了,我舍不得蔚弟,蔚弟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舍不得我吗?”
南蔚道:“没有。”
裴之衡盯着他不放:“蔚弟……”
南蔚道:“因为你们明日走不了——忘记提醒你一件事,当日将这件阴谋透露给你的人,恐怕是故意的,那人似乎是公主府的人,你就不担心那小子出事?”
裴之衡眨眨眼:“我不认得那人是谁。”
南蔚道:“一查便知。”
这天晚上任南蔚好说歹说裴之衡就是不肯走,最后他硬是赖在南蔚床上占去一半位置。
南蔚也没奈何,只得认了。
等裴之衡总算睡熟,南蔚嫌弃地将他不大老实的腿掀开,将缩在墙角欲言又止的王大牛叫过来。
“你想说什么?”
王大牛看了眼裴之衡,压低声音道:“老爷,你不是早就该把那个侍卫的事情告诉裴公子了吗,怎么一直没告诉他?”
南蔚挑眉:“所以你想说什么?”
王大牛道:“老爷,你一定也很舍不得裴公子,所以才故意如此。”
南蔚:“……呵呵。”
王大牛叽的一声被扔出窗外,不得不面临一整晚都得露宿外头的命运。
其实南蔚早已通过魂念探查到了那日提醒裴之衡的人是什么身份——那容貌艳丽的小美人竟然是熙和大长公主府上的一名男宠,且是颇得熙和大长公主宠爱的一个。而此人的另一重身份,则是十余年前,被裴之衡救下的一个常常遭公主之子欺负的小侍卫。
当然,别人虽然没有南蔚的魂念,但若是真有心要查,也能查出此人的不对劲。反正在淳于离山和裴之衡查明时延旻的下落时,此人已被熙和大长公主给知道了身份,正关在囚室内供她发泄怒火。
不过在淳于离山二人上门要人后,熙和大长公主非常识时务地将其交出——在南蔚看来,她这样做跟她目前的处境有不无关系。
因为从裴氏离开以后,公主府上就来了几名趾高气扬的阉奴,跟她说了几句话以后熙和大长公主就面色铁青,然后极不情愿地被鞭笞了一顿。
这时淳于离山倒是颇为惊喜地发现了一件事:“这小子天赋不错啊!”
虽然年纪略有些大,但在公主府他似乎也打下了一些基础,修炼过一些基本的法诀。淳于离山虽然不便给他测试潜质,但灵根却探了出来:这时延旻竟是双灵根,而且是灵根变异的双灵根!
淳于离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要带时延旻前往太一宗。
虽然没有亲自去解救这小美人,南蔚却一直用魂念跟随,见到此情此景,又见时延旻一看到裴之衡,就感怀又激动的样子……
王大牛极为迅速地先一步从南蔚身边逃开了。
手指落了个空,南蔚发现王大牛躲得远远的,他挑起眉头:“王大牛,你跑那么远作甚?”
王大牛心说不跑的话我担心会被你掐死……嘴上他自然不敢实话实说,只道:“老爷,我看你一直没喝水,我去替你倒杯茶来。”
然后王大牛一溜烟地跑了。
南蔚低下头,看了眼不自觉捏在一起的手指。
没等王大牛倒茶过来,裴之衡几人已经回到了裴氏府邸。
南蔚知道他们一路上已经说好明日就启程回太一宗。
因此当裴之衡提起此事时,南蔚只轻轻嗯了一声。
裴之衡望住他的侧脸,掩起眼底的一丝失落,又道:“蔚弟,你不如也跟我们一道去太一宗吧。”
“我去做什么?”南蔚没有看他,只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在窗外流连。
裴之衡试图说服他:“你不是有玄机令吗?有此令在手,定能进入太一宗,你就干脆同我们一块回去,在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你们……谁们?
南蔚脑中却是立刻冒出这么个念头,然后他就板起脸,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不去。”
裴之衡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但看到少年面无表情,而且连瞧也不瞧自己一眼的样子,他只觉得内心失落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恐慌。
这份恐慌让他迫不及待地唤道:“蔚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