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门外站着的小厮一路小跑来禀告,“公子,葛公子和沈公子到了。”
  墨衣公子闻言连忙起身去迎,外头的人已然进来,打头便是那日别过便未再见的葛画禀。
  珠帘随着人进来,摇晃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透过晃荡不休的珠帘看见葛画禀身后那人,身上衣衫依旧清简,腰间玉带坠一块花纹繁复的玉佩,一看就是块不可多得的古玉,越显清贵不凡。
  摇晃的珠帘打散了窗外照进来的耀眼阳光,五彩的光芒在屋内轻轻闪动,映得屋中仿若生辉。
  那人似有所觉,轻掀眼帘看来,正巧对上了她的眼,微微一顿后,才伸手撩开了摇晃不休的珠帘,缓步而来闲庭漫步,未语先带三分笑,步来已是入心帘,平生实难得见。
  锦瑟视线微怔,慢慢收回了视线,默然不语。
  蕴藉骨相的风流和浮于表面的风流到底是有差别的。花间游走的浪荡风流和名士风流天成一比高下立见,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瞬间就被比得索然无味至极。
  第23章
  葛画禀一进来便对着墨衣公子笑道:“胡兄,这人我可是替你请来了。”
  “实在有劳葛兄相帮。”墨衣公子说着,看向了走进来的沈甫亭,有些意外,这人周身清贵,完全不像个大夫,倒像是身居高位之人。
  他略有迟疑,上前笑而问作揖,“这位……便是沈神医罢?”
  沈甫亭回礼笑言,“只是个寻常大夫,神医二字万不敢担,胡兄可唤在下甫亭。”
  墨衣公子闻言欣喜非常,连忙往里头请道:“甫亭兄真是过谦了,来来来,快快里边请。”
  墨衣公子往里头这么一让,葛画禀一抬眼便瞧见了坐在席中的锦瑟,一时顿在原地,反应不及。
  锦瑟一旁的陶铈见状站起身,对着他们二人笑请,“鄙人陶铈,二位贵客快请坐。”
  一时间席间皆是客套之言,葛画禀坐下后,眼中尽是愕然,锦瑟和陶铈这般坐在一处,如何还看不出他们二人的关系?
  都是京都大家里出来的,来来往往就这么个圈子,哪些是纨绔子弟,名声早就传开了,更何况是陶铈这样惯在风月场合戏玩的,风流多情的名声不知传了多远。
  锦瑟现下的模样和往日也是极为不同,月牙白上衣精雅刺绣镶纹边,下身蝶戏花间褶锻裙,发间簪着玲珑玉簪花,无一处不精致,俨然成了贵家小姐的模样。
  沈甫亭送的那件红衣虽然好看,但那一日不愉快之后,锦瑟就没再穿过了,陶铈又是个惯来阔绰的,几日下来,锦瑟一身行头换了个遍。
  可这一身行头再是矜贵好看,也终究是不体面的,哪个正经女儿家会这样无名无份的跟着一个男子,且跟的还是这么一个惯来名声浪荡的纨绔?
  众人坐下一番寒暄下来,竟是没了话题,沈甫亭是依葛画禀的邀请才往这处来,来者是客自然没有先开口的道理。
  而葛画禀瞧见了锦瑟,见她这番光景一时难言,颇为心不在焉。
  席中都是人精,哪能没瞧出来,这葛家公子莫不是瞧中了陶铈的女人?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好在外头的戏还唱着,倒没有太过安静。
  陶铈见葛画禀这般,不由看了眼锦瑟,一时只字未言,一旁的公子哥儿忙唤女角儿上前,“你们还不快去给两位公子斟酒伺候,都愣着做什么?”
  女角儿们闻言忙执了酒壶,摇曳生姿上前。
  沈甫亭伸手微微挡过酒盏,有礼有节笑言,连人一并拒了,“一会儿还要看诊饮不得酒,望请各位见谅。”
  此话一出,还不就是稍坐片刻就得离开的意思?
  墨衣公子闻言忙执了酒盏,起身开口,“甫亭兄,其实今日我们摆这宴就是为了请你,我也是不得已,听说葛兄与你交好,便托他邀你前来,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我和陶兄有求于您。”
  沈甫亭手中的空酒盏微微一转,酒盏上精雕细画花纹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格外精致,他看着酒盏漫不经心,“不知所求为何?”
  一旁葛画禀闻言回过神来,才知道胡兄邀请他来,竟还有所求?
  陶铈起身笑言,“实不相瞒,胡兄的嗓子是陈年旧疾,一直找不到方子能医,而我家中人这些时日也是卧病在床,听闻沈大夫医术高明,才屡次相请,可皆是碰不上您,实在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既然先前见不着,今日却又摆了宴,且还不道明缘由,摆明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讨一个人情。
  沈甫亭闻言还未开口,葛画禀却是不依,“胡兄,你当时可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我将人请来,你反倒有事相求了,这叫我如何自处?”
  胡兄闻言不由语塞,一时面露愧色,连声抱歉。
  陶铈端起了酒盏,“这事是我出的主意,怪不得胡兄,我这处自饮三杯当作赔罪,还请葛兄不要怪罪。”
  陶铈说着当即自饮三大杯,态度很是诚恳,叫葛画禀也说不得什么。
  锦瑟却是轻笑出声,似笑非笑调侃,“原来你们请的是沈大夫,若早与我说了,也不必做这无用功,沈大夫早就知晓你们二人了,可大夫不一定都是医者仁心,他不想救,你们也强迫不了他。”
  沈甫亭闻言看向她,神情坦荡,完全遮掩的意思。
  “锦瑟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墨衣公子闻言面露不悦,他本就理亏再先,如今若是得罪了沈甫亭,先不说能不能求医,便是葛画禀那里也不好交代,
  可毕竟是陶铈带来的女子,虽说也只是一个玩物,但他到底不好说什么,只得看向陶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有求于人,陶铈自然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事,他轻咳一声,笑道:“是我往日惯坏了,沈大夫莫要怪罪。”说着,他脸色微微沉下,“锦娘,还不快向沈大夫敬酒赔罪。”
  锦瑟以手托腮,半点不放在心上,看向沈甫亭轻飘飘道:“从来都是别人给我赔罪,让我去赔罪,也不知道他受得起受不起?”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僵住,若不是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今日这席面还真是没法摆下去。
  陶铈面色瞬间沉下,突然一声喝道:“你赔不赔罪?!”
  锦瑟闻言轻飘飘看向陶铈,眼里却没什么情绪,静得瘆人。
  这般一喝,屋里顿时一静,比之刚头还要安静。
  哪个男子会让自己心上人如同一个花娘去敬酒赔笑,即便是当着人前也不会让她这般没面子,更何况还是这般当面呵斥?
  葛画禀心中难言,如何还看不出锦瑟的地位,一时满心同情,只得开口解了围,“锦瑟姑娘想来不是故意的……”
  众人闻言一怔,更确定了前头想法。
  沈甫亭眼帘微垂,似半点没放在心上,在锦瑟出手伤人之前开口阻道:“小事而已,赔罪就不必了,既然二位求到我这一处,这事我便应下了,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下并不能打包票一定能药到病除。”
  胡兄闻言连忙应声,陶铈心中大喜,正要举杯敬酒。
  沈甫亭却无意久留,起身告辞,“时辰也不早了,在下还要去别处看诊便不多留了,各位告辞。”
  沈甫亭既然要走,葛画禀自然也不打算再留,更何况今日这事是因他而起,自然要和他解释一下。
  墨衣公子心中有愧,也不好多留,只得起身相送。
  三人起身离席,还未踏出门口,锦瑟睨了一眼沈甫亭,心情不悦,“我让你走了吗?”
  “不知锦瑟姑娘还有何事?”沈甫亭转头看来,眼中神情轻浅,淡得没有情绪。
  陶铈连忙俯身揽过她的肩,轻声哄道:“我的小祖宗,这么多人在呢,你就给我点面子罢,待回去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这可不就是玩物的做派,一旁欲言又止的葛画禀也看不下去了,撩开帘子径直出了门去。
  沈甫亭亦不再理会锦瑟,由着墨衣公子送了出去。
  二人离去,事情已经板上钉钉,陶铈也有了闲情逸致哄人,连忙揽着她往回走,“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生气可就不好看了,一个大夫罢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锦瑟想起沈甫亭那个淡淡扫来的眼神,就好像她是眼前飘过的浮云,过了眼便如烟散去,如地上的尘埃般轻巧渺小。
  她心中越发不悦,当即甩开了陶铈的手,便往外走去。
  陶铈见她还是不依不饶的闹性子,当即阴沉下了脸,“你今日要是走了,往后就不用来找我了!”
  锦瑟闻言转头看向陶铈。
  陶铈见状心中了然,娇嫩嫩的小姑娘自然是怕的,伸手冷淡道:“好了,过来罢,刚头的事我当做没发生过,往后莫要再闹脾气。”
  陶铈这样的皮相和家世,也是不可多得的,最是会拿捏姑娘家的心思,寻常姑娘家哪经得起,少不得以为自己险些弄丢了良人,脑子一热便飞蛾扑火了去。
  锦瑟看着他的手却是轻笑一声,伸手摸过垂帘,“你真是太过乏味无趣了,妄叫我浪费时间。”
  “你!”陶铈不想她竟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怔住。
  锦瑟见状满面嗤笑,笑着撩开了帘子,往外头离去。
  屋里静得无声,谁也没想到这小娘子还真就走了,陶铈虽说风流成性,但还真没有哪个女人能逃过他的魅力,如今搁这处竟成了无用功。
  陶铈瞬间青了脸,墨衣公子见这般情形当即上前,“走了便走了,温柔似水、乖巧可人的比比皆是,陶兄何必非要为这种不知分寸的女人惹气?”
  一旁几个公子哥儿,见闹得这般纷纷开口劝道:“哎,莫要和这小娘子一般见识,今日沈大夫许了瞧病,实在是难得的好事,我们应该多饮几杯,好好庆祝一番。”
  陶铈气性未消,想着也觉罢了,这些时日被他这般惯了,在外哪过得了苦日子,到时还不是自己求上门来?
  他随手又招来了几个女角儿,几人又重新坐下吃酒,半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锦瑟追去算账,沈甫亭却早已不见踪影。
  叫她心中越发生了闲气,区区一个散仙也敢拿这般眼神看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锦瑟。”
  锦瑟转身看去,见是葛画禀,不由疑惑,“你怎么没走?”
  葛画禀闻言默了一阵,并未开口。
  他想起往日的锦瑟,是那样的侠女做派,如今到了京都这么一个大染缸里,却变成了依附他人的女子,说得不好听的就是供人玩乐的玩物。
  他知道这世道于女子艰难,锦瑟为自己打算无可厚非,可陶铈却不是良配。
  他心中难言,瞥见了台上打转的戏子们,有名头的戏子都有人在后头捧,可年华过去后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即便好一些进了宅门做妾,可转手送给他人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又有几个有好下场?
  他心中感慨万千,怎么也不愿意锦瑟这样的姑娘沦落到这般下场,斟酌片刻开口问道:“锦瑟姑娘,你……和那陶铈究竟是何情况?”
  “我与她在一起自然是谈情说爱,戏里头不都是这样唱的?”锦瑟看着台上的戏,理所应当道。
  葛画禀闻言一急,“锦瑟姑娘,你怎么会和他……陶铈他这个人可不太妥当。”
  锦瑟眼眸微转轻笑,“他何处不妥?”
  “他……”葛画禀见她一派天真,陶铈的事又不好和个姑娘家说,只能苍白开口,“他风声不好听,你若是要谈情也该找个好人家,怎么能找这样的浪荡子?”
  锦瑟一笑,“你和纪姝说的怎么不一样,她口中的陶铈可是风趣幽默,招人喜欢得很。”
  葛画禀闻言一怔,极为惊讶,“纪姑娘怎么可能这般说?”
  陶铈的风流名声,京都大家之间哪有不知晓的,纪姑娘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可能不知晓这个事,怎么可能反倒将锦瑟往火坑里头推?
  他想了想,觉得必然是她们之间弄岔了对方的意思,纪姝这样的世家贵女,性子娴静温柔,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葛画禀只得开口认真解释,“锦瑟姑娘,你恐怕是听岔了纪姑娘的意思,陶铈这个人是真正的不妥当,他往日三妻四妾也就罢了,最喜的便是流连青楼楚馆,姑娘家对他来说根本就是玩物,多得数不过来,他先头明媒正娶的那个妻子……便是被活活气死的,此人绝对不是婚配的良婿,便是沈兄没有那般家财万贯,也比陶铈好上千万倍,你可莫要因为这门户之见而错选了夫婿,误了终身!”
  锦瑟前头一大堆都没耐烦听,后头倒是听进去了,她眼眸微转,若有所思,“你是说沈甫亭?”
  沈甫亭确实生得好,好看的东西总是讨喜,若是与这样子的人谈情倒也是不错的选择,说不准能带来些许乐趣?
  葛画禀情急之下才拿了沈甫亭做比较,闻言却是话间一顿,沉默了半响,忽而郑重开口,“你若是真的无处可去,可以来寻我,我即便给不了你正妻的名分,也不会让你飘零在外头,惹人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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