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节

  姜老德的手一抖,器械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叮的脆响。
  孔彰大马金刀的坐在新搭建起来的指挥台上,平视着远方的城墙。
  伊德尔缓缓的走在城墙上,与身后的将领们说着话:“拖上三个月,我们便投降。杀俘不祥,虎贲军不会赶尽杀绝。如若他们杀红了眼,你们只管把我抛出去,他们再不好计较。”
  “圣上……”
  伊德尔笑笑:“敌军将领是孔彰,他不会杀我的。”
  将领们并不敢信此话,从来叛逃之人,比正经八百的敌军都要狠。孔彰真的会放过伊德尔么?他不惧怕梁朝皇帝的猜忌么?
  伊德尔从容的接着道:“我们留足了粮草弓箭弹药,便是他孔彰战神下凡,也无计可施。”
  谁料,话音未落,脚底轰的炸响!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得坚固的城墙剧烈的颤抖。伊德尔一个踉跄,惊惧的看向四周,什么……炸了?
  爆炸接二连三的响,伊德尔双手撑着城墙,为什么?虎贲军明明没有开炮!
  爆炸终于停歇,然而不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城墙塌了!!!”
  心不在焉的拧着螺丝的姜老德脑子嗡了一下,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撞在了炮管上,当场气绝身亡。
  硝烟散尽,京城城墙宽阔的豁口展现在了虎贲军眼前。孔彰一个手势,各营红旗齐刷刷的指向前方,同时点鼓敲响,旗队长与队长朗声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五二三四。”
  点鼓的咚声再次与旗队长的换气后的第一声口号重叠,队员跟着伍长、伍长跟着队长、队长跟着旗队长,这便是虎贲军最基础、也是战场上最见真章的指挥体系。
  三万人、整整五百步,依然保持阵型不乱的虎贲军,唯有雷霆之势可形容。炎朝战兵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忍不住往后退。
  “跑啊!!!”不知道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溃散不过转瞬间。炎朝战兵慌不择路的奔跑,他们有些撞在了一起,撞的鼻歪眼斜;有些跌倒在了地上,被踩的头破血流;有得被挤到了墙角,被活活压到骨断筋折。亲兵用尽全力方护送着伊德尔上了箭楼,避开了踩踏。伊德尔狼狈的立在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好似打翻了染料铺的京城。浑浊的眼溢出了眼泪,纵然精锐皆跟着布日古德突围,何曾想,孔彰破城,仅需一刻钟。
  伊德尔颓然的坐到了块木头上,捂着眼,呜咽出声。戎马一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这难道是老天对他觊觎中原的最残酷的惩罚箭楼的木梯吱呀吱呀的作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射入的光线。伊德尔抬起头,四目相对。
  父子二人,分别足有二十载。二十年前雄壮的单于,变成了发须皆白的老者;二十年前天真的少年,长成了一代名将。
  时间静静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孔彰轻不可闻的叹道:“阿爹,投降吧。”
  伊德尔嘲讽道:“投降不杀吗?”
  孔彰沉默了许久:“我尽量。”
  “你不是君王,你定不了我的生死。”伊德尔道,“我娇宠你、溺爱你,护你在我的羽翼下,比布日古德还要活的飞扬。”
  孔彰道:“我谢阿爹的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伊德尔张狂大笑,“不必。娇花不经风雨,所以你纵然天资卓绝,也注定了软弱、注定了无能、注定了只能当臣子、注定了做不上帝王。只我没想到,因缘际会,你成了别人手里的名刀!我没有败给你,我败给的是天!”
  “或许吧。”奇异的,孔彰没有生气。入虎贲军之前,他自以为是,认为如果不是端悫钳制,不定能飞几重天。遇见管平波后才知道,虎贲军内,有一个算一个,皆能飞蛾扑火、皆敢背水一战!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出身权贵的他,的确没有底层翻身的同僚们那般狠,可那又如何呢?懦弱也好,无能也罢,他是战胜方。强者理所应当的能够宽容。
  “你打败了陈朝,定都此地。”孔彰平铺直述的道,“你有法理正统,投降的你,比死了的你,更有价值。”
  伊德尔直视着孔彰的眼:“得天独厚的管平波,不需要法统。”
  又是久久的沉默,久到太阳西斜。
  孔彰终于干涩的开口:“阿爹,我想你活着。”仅此而已。
  第348章 第348章
  第145章 145科长
  “报——!”炎朝骑兵主帐外响起了探马的声音。
  主帐内的几大将领齐齐回头, 布日古德道:“勒钦么?进来!”
  勒钦走进账内, 只见他脸色惨白的用极低的声音道:“殿下,京城破了!”
  布日古德猛的看向勒钦:“你再说一遍!?”
  “不可能!”贺赖乌孤道, “我们才离京几日!?便是打泉城, 也没有二三日便攻破的!”好歹他守了小半个月呢!难道是伊德尔出了什么意外?忙问, “圣上呢?”
  勒钦神色复杂的道:“被俘了。”
  在场诸人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良久, 贺六浑问了个最关键的问题:“怎么破城的?”
  勒钦咽了咽口水, 沙哑着声音道:“虎贲军先遣部队在一个月以前便到了京城。趁我们撤离时无暇顾及,在地底下挖了遂道。直挖到墙根下, 埋上炸药。待时间到了, 点燃炸药把地下炸空, 城墙直接塌了。”
  在场诸位全都震惊了,草他娘的,还有这般打法!?1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渐渐冷静下来。说来, 大部队与精锐弃京城而去,本就是对士气莫大的打击。若非伊德尔亲自留下坐镇, 只怕早已溃散。此时城墙就变成了最后的指望。而城墙的骤然倒塌, 溃散的确在情理之中。想当年, 布日古德带兵入京为妹报仇,在京城城墙下威慑三日,陈朝便割地赔款。那时候陈朝尚有根基,然士气低落, 便是这等下场。
  布日古德颓然的问:“留守京中的将兵呢?”
  勒钦道:“都关起来了。”
  莫葫芦夸吕神色动了动,问道:“全部?”
  勒钦点头:“投降不杀。”
  贺赖乌孤冷笑:“他进京了倒装菩萨了!”
  贺六浑瞪了幼弟一眼,心道:难道你还想投降不成?便是想,也别说出来好么!
  好在众人心思各异,皆没注意到贺赖乌孤失言。
  出连叶延叹口气道:“殿下,我们要加快行军了。炎朝多是步兵,追不上我们。但我们得留时间回草原布局。那车阵有点邪门,不好打。”
  布日古德沉声道:“封锁消息。都给我闭紧嘴巴,谁要传出去,杀无赦!”
  贺六浑道:“那是自然,动摇军心,夷三族都不为过。”
  布日古德定了定神,知道纠结已发生的事最是无用,且得准备后续安排。深吸一口气,扭头问莫葫芦夸吕:“源赫到哪儿了?”
  莫葫芦夸吕答道:“他想再坚守几日,再撤往陇西,与大军汇合。”
  贺六浑皮笑肉不笑的道:“他还挺能打。”
  莫葫芦夸吕眼皮也不抬的回击:“他也就这点本事了。”
  此话明贬暗褒,贺赖乌孤的脸色登时就不好看起来。
  莫葫芦夸吕个给了贺六浑一个嘲讽的眼神,是无言的羞辱。亏得贺赖家族有丘敦以外最精锐的骑兵,竟是接连三次被打到溃散,他家还有脸嘲讽别人。
  贺赖家底气不足,只得闭了嘴。
  几大家族本就矛盾重重,伊德尔为了分化,多年来刻意挑拨,彼此关系愈发恶劣。然此时却是要合力突围的时候,内讧就是寻死。布日古德严肃的道:“事到如今,我们不必粉饰太平。我们的确打不过虎贲军。想全须全尾的回到草原,不被人蹂躏驱使,唯有齐心协力,以大局为重。被人踩在头上是什么滋味?我不用你们拿着投降的汉臣将心比心,我只记得陈朝时,我们草原的公主,他们想杀便杀,毫无顾忌!那年,我们草原辽阔、兵强马壮,尚且如此。若此番再受重创,诸位可就得做好奴颜婢膝的准备了。”
  迦南的死因,在姜戎攻破陈朝都城后,真相大白。仅仅因为孔家想上晋王的船,草原之花便命丧黄泉。纵是陈朝昏聩,然则都是公主,普天之下,谁又敢动管甘临分毫?时至今日,这位亲手屠戮兄长侄儿的女人,放眼九州,连个公然骂她的人都没有了。有实力才有尊严。在座诸位心如明镜,纷纷表了忠心,才继续议事。
  夜幕低垂,姜戎营地里渐渐变得安静。莫葫芦夸吕带着心腹随从回到帐中。长子萨音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京城攻破了,可是真的?”
  莫葫芦夸吕皱眉道:“传开了么?”
  萨音道:“还好,我收买了几个哨探,才知道的消息。”
  莫葫芦夸吕想了想,摇头叹道:“太子说不许外传,哪里瞒的住呢?你能探听到,旁人亦能探听到。上头是瞒不下去了,只别叫下头的兵知道,问题倒也不大。”
  萨音看了看左右,莫葫芦夸吕便知他有话要说,挥退随从,父子两个坐在帐篷中央,确保外头的人听不见之后,萨音才小声道:“七哥那边有信么?”
  莫葫芦夸吕摇头:“丘敦家不信我们,盯的太紧,我叫他别送信了。阿伏于家暧昧不明,我们谨慎为上。现全营乱的很,叫家里的女人孩子,都随身带上马刀,万一我们顾不上,她们好自保。那些纳来的汉女,不中用的就别要了。反正回了草原,她们也未必活的下去。”
  汉女温柔秀丽,萨音有些不舍。不过他们宠幸的多为官家女,的确娇气,乱起来确实顾不上。罢了,看天看命吧。
  此夜,不知多少家族秉烛密谈,伊德尔被俘的消息渐渐向外传递。好在几个家主都长了脑,怎么破城的都含混了过去。只把中下级将兵瞒的个严严实实。
  京城顷刻易主的消息,瞒的了姜戎,瞒不了天下。孔彰入城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张贴安民告示,硕大的“王师归来”写在了正中。按照华夏传统,后面的朝代皆是继承前朝的道统,只要肯为前朝修史的,都是正统。再则,驱逐鞑虏,夺回汉家江山,正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因此孔彰用王师二字安定人心,恰到好处。
  宣传司在京中足足设了四个舞台,连番演出诸如“潭州殇”、“大山佃田”、“蛮子吃人”、“分田记”等经典剧目。放出去带节奏的水军撒的满街都是。
  陈朝郡主唐春荣现身说法,在舞台上控诉姜戎如何残暴,虎贲军如何正气公道。郡主毕竟气质不同,天家贵女,举手投足间自带着优雅,霎时就吸引住了目光。她对京中风物如数家珍,尤其是曾经权贵的姻亲关系,信手拈来,由不得人不信。再则她乃晋王女,险些就做了公主的角色,当年求亲的便不少,多少有些见过她的人。一传二传,老百姓都争相去看郡主。
  唐春荣哭了几日,嗓子都哭哑了。这日,再说不出话来。便不占用舞台,只在旁边支了个摊子,挂了条“我想说的都在书上”的简单粗暴的横幅。面前的桌上堆了小山高的自传。因虎贲军不曾扰民,京中受的冲击不大,就有茶馆说书的或偷或买,弄了回去,在街头巷尾说起了书,趁热度赚些茶饭钱。唐春荣的故事,瞬间传遍了京城,比宣传司别的戏目更受欢迎。百姓们津津乐道之时,独有一户人家,在家中气的摔碟子摔碗。
  这家便是京城赵家。家主赵瑞岚,曾任陈朝礼部侍郎。炎朝入主后,保留了六部,因他文章写的好会奉承,没被挪窝,接着在礼部干侍郎。张云亭叛逃时,因他家乃京城世家,修得深宅大院,闹事的姜戎一时没杀进来,就被朝廷阻了。赵瑞岚带着家小剃了头换了衣裳,又熬到了梁朝的“王师归来”。
  天下乱象以久,似他这等“几朝元老”数不胜数,换了主家也没什么,大不了“耕读传家”。这等有家底的家族,不过三年五载,又能通过科举杀回朝堂。家族绵延比皇家还久的,并不甚在意朝夕得失。
  奈何赵瑞岚之次孙赵廷栋,却是唐春荣的未婚夫。两下里三书六礼走的只剩迎亲了,那时候姜戎杀了进来,唐春荣不知所踪,只得作罢。唐家都没人了,赵家想退亲都没地退去。差不多的人家顾及这一层,都不大愿意结亲。再则,姻亲乃当下最稳固的联盟,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方设法的跟新贵联姻?伊德尔乐见其成,亦是推波助澜。能入眼的都嫁了别个,太差的又看不上。赵廷栋只好装作深情,蹉跎到了今日。
  哪知赵家妇唐春荣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说起了旧事。一个姑娘家,被当兵的掳了去,会遇着什么还用猜么?赵廷栋装了多少年的痴情男子,得了信的人不住的往赵家打探,问询街头唱戏的那位,果真是昔年的敬敏郡主?
  赵家不敢说不是,宦海沉浮,自是知道梁朝唱戏的目的;又不想说是,如此恬不知耻,当真有辱门风!想着亲友们脸上诡异的神色,险些叫憋死。
  又过了几日,流言越发热闹,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那一等龌龊人,就喜欢听贵女沦落为妓的故事,不住的往里头夹私货,恨不得把青楼的花样都往唐春荣身上招呼。虽然事实相去不远,甚至更为不堪,然说出来,比眉来眼去更令人丢脸。赵廷栋再忍不住,在街头堵住了唐春荣。
  陈朝理学当道,规矩甚严,唐春荣只远远见过赵廷栋一面,早忘了个干净,只当他是来买书的,笑眯眯的摊手,表示今日的书卖完了,想要的话明日再来。
  赵廷栋愤怒的盯着唐春荣:“在大街上剥了衣裳给人看,你还懂羞耻吗?”
  唐春荣冷下脸道:“与你何干?”
  赵廷栋怒吼道:“我是赵廷栋!”
  同行的几个宣传司人员谨慎的盯着赵廷栋,生怕他扑过来,冒犯唐春荣。这几日好些不怕死的闲汉想来占便宜,已是往牢里送了好些了。
  唐春荣只觉得人名有些耳熟,想了半日,才想起她以前的未婚夫姓赵,不大确定的问:“你……爷爷是礼部侍郎?”
  赵廷栋咬牙切齿的道:“不然呢?”
  唐春荣哦了一声:“然后呢?”
  赵廷栋彻底炸了:“你不要脸我赵家还要脸呢!寡廉鲜耻的贱妇!”
  唐春荣平静的看着赵廷栋:“你是我未婚夫,你嫌我失贞丢脸,那我被人强奸的时候,你在哪里?”
  赵廷栋被“强奸”两个字砸的眼冒金星,半晌说不出话来。
  唐春荣发出鄙夷的轻笑:“如若当日,你为了护着我不受辱而死,我二话不说,直接给你殉葬。然则,你既没有护过我,也护不住我,有什么资格摆夫主的款?莫不是丈夫只管叫着好听,大难当前,竟是做缩头乌龟,凭我们女人家去自守贞洁的?那要你何用?”
  宣传司的几位哄的笑出了声。
  赵廷栋强辩道:“当日你又不在我家。”
  唐春荣懒得对嘴对舌,笑对同僚道:“你们说我做回小人,去司长那处撒泼打滚,夺了他赵家的科举资格如何?”说着看了赵廷栋毛茸茸的脑袋一眼,“唔,就上本说剃发易服都是汉贼,三代不许科举好了。”
  赵廷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唐春荣鄙视的道:“老娘乃都督府镇抚部宣传司二处九科科长,正五品。傻逼!”
  赵廷栋惊呆了。
  唐春荣嗤笑一声,她决定站出来讲自传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之“盛况”。可那又如何?作为前朝郡主、大都督仇人的女儿,若不拼命,岂做的了正五品的官?岂能有再往上爬的机会?有了官做,未婚夫算条卵。再说她缩在家里不出门,别人就不知道她是从军妓堆里爬出来的咋地?既然是事实,还不如换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爬上去了才真的没人敢胡说。管平波刚登基孔彰就搬进了福宁宫,说他们之前没奸情谁信?可有人敢说么?一个个装的全不知此事,好似管平波没有偷过情似的。人心啊,呵呵。
  当然赵廷栋的冒犯,让唐春蓉相当不爽。于是毫不留情的给了一刀:“剃发易服的贱人,给本官做小都嫌脏!明日就把休书送到府上,没卵子的东西,本官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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