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陈二呵呵笑道:“我大哥从泌阳买回来的,比西域的驴子要高,能干活,一天能磨一斗粉。不过吃得多。”话语中都渗透着得意,一贯沉闷的性子也去了,显得灵活了,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二喜庆地碍眼。豆腐周想着家里磨豆腐的,一家人起早贪黑,手磨破了皮,才能磨那么点,若是有那么一只驴子,该多好,家里人轻快,也能多做点豆腐。只是家里头穷,哪里有这银子买畜生?豆腐周想到这,便没有奉承的心思,话也说得轻佻:“听说你大哥还带了养驴的崽子回来,你咋不牵过来瞧瞧?”
陈二人敦厚,可也不是傻子。这话无端难听,虽说的不是陈家人,可黑炭如今在陈家干活,这豆腐周这般说黑炭,便是不将他家放眼里。他也不耐烦跟他多说话,将铜板扔桌上,瓮声瓮气道:“黑炭签的活契,过两年就回乡去了。钱搁这,点一点。”
陈二兴冲冲出去,搭了脑袋回来,杨花儿瞧了,骂道:“你个软蛋,又在哪里吃了屁?回家怂着个脸。”
石榴在厨房听了觉得真该洗洗耳朵,杨花儿骂自己相公真是不留情面,幸亏陈大娘去地里扯萝卜听不到。她斜着身子看陈二脸色,瞧着却不生气,反而像是小孩在外受欺负见着家长后委屈又放松的表情。
“那豆腐周说话难听。”陈二道,接着把豆腐周说的复述了一遍。
杨花儿立刻骂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哪是骂黑炭,是骂你呢。骂别人驴崽子,自家人才是驴,天天拉磨。杀千刀的,敢欺负我杨花儿的男人,老娘可饶不了他。”
陈二看杨花儿撸了袖子要去打架,连忙拉住她,劝道:“花儿算了吧,大过年的别闹得不开心。”
“这次不骂回去,下次他见了你还要骂。”杨花儿推开陈二,气势汹汹往外走。
这是要去吵架吗?要不要去助阵啊。石榴在灶房里不确定了。
陈二不放开,“你看你这急脾气。你为我好,我心里头明白,可别让别人骂你。”
杨花儿插了腰好一通骂,最后又道,“我不怕别人骂我泼,我就见不惯你被人说闲话。要不是看了过年,老娘一定去砸了他家豆腐摊。以后不买他家豆腐,骑了驴子去镇上。”
石榴在灶房听了全程,听完忍不住嘴角上扬。今儿个算是又学了一招,女人不管是温柔的还是野蛮的,不管使了什么招术,能笼络了丈夫的,才是王道。
陈大姑到的时候正是饭点。她拿了东西走前面,身子消瘦。陈家只一个姑姑,之所以叫大姑,因她比陈秀才年纪大,但是两人轮廓很有些相像,陈三也像他们,脸消瘦,扁平,不俊也不丑,只能说得上貌不出奇。陈大姑身后跟了一个矮个头的男人,想必便是陈姑父。
“大姐、姐夫快进来暖暖手。走了这么远路,冻得很吧?孩子几个咋没一起过来?”
“不冷,走路走得暖和。大春大成都去老丈人家了,还没回,我两怕耽搁时间,就先过来了。”陈大姑答道,接着她转过头看石榴,笑道,“这便是老三媳妇吧。真是个俊俏孩子,好孩子,大姑一点心意,快些拿着。”说着,递过去一个银镯子。
“多谢大姑。”石榴也不客气,直接戴在了手上。
杨花儿从后面伸着脖子瞧了一下,看镯子陈旧,款式又与她那只一样,便觉得无趣,莫不是陈大成亲那会儿便直接买好了三只?
陈大姑和陈姑父性子都沉默,虽过来做客,但是家里头并没有更加热闹一点,不过陈老爹却十分高兴,虽然话也不多,石榴却见他摆出了不少的糕点,想必是拿出来给老闺女吃的。
用过饭,陈大娘拉了陈大姑进屋,姑嫂两个凑一块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直说道陈大姑告辞回去。
总之,便像杨花儿说起陈大姑一家的语气,实在平淡,来的匆忙,走的匆忙,不过吃顿饭,说上两句,便告辞了。
到第二日陈大娘娘家的弟妹和她孙子两个人将陈家闹个底朝天的时候,石榴便无比怀念这份平淡。
☆、第37章 极品舅妈
陈大娘在院子里伸脖子望着,到日头升的老高了王大舅妈才带着孙子来了。石榴等儿媳妇为讨陈大娘欢心,都热情迎了王舅妈进屋。
刚开始还是蛮正常,打了招呼,王大舅妈好话不要钱一样夸她,只是没送见面礼。石榴也客气问了怎么表哥表嫂没来。
王舅妈埋怨道:“村里头办酒席,被拉去帮忙了,干一整天,又没得银子拿,真个气人。”说到这,王舅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笑呵道:“大头,快叫三姑。三姑没见过你,快让她给见面礼。”转过头又对石榴道:“三外甥媳妇,这个是我孙子,你没见过,又是小辈,快掏点见面礼哄孩子高兴。”
大头立刻奔到石榴这里来讨见面礼。石榴哪里见过这场面,也顾不得从别人那里看提示,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板递给这小孩儿。
大头立刻收口袋里,又伸了手要摸她口袋:“就这么些个吗?我看你兜里鼓着呢。”这五六岁男孩儿了,手漆黑,还吸着鼻子,恨不得要掏她口袋,石榴吓得要往后退,好歹念着陈大娘脸面,尴尬笑道:“没了,别的都是瓜子,你要吃吗?”
“要吃,要吃。”大头立刻答道。
石榴赶忙从桌子上拿一碟子瓜子递给他。大头直接将瓜子都装两个裤子口袋里,一粒都没剩,又扑到桌子上去装别的糕点,石榴看到他裤子直往下掉,真个哭笑不得。到听到陈大娘说“花儿石榴,你们两个去灶房里做饭,这里我来招待。”有种被赦免的感觉一样,连忙赶在杨花儿身后去灶房。
到了灶房,石榴捶了杨花儿好几下,“你咋不跟我说呢。”她口袋里还有两块银子,若是叫那小孩儿摸去了,可上哪里哭去
杨花儿真不记得这事,怕石榴误会她故意使坏,连忙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时间隔得久,我都忘了这一出。”
到了自己的阵地休整片刻,石榴一颗受惊的心总算安定了,理智也回来了,笑着道:“没事,没事,这怪不得二嫂。”
“弟妹也是面软,给那么多做什么,三两文便够了。给多了只怕他下回还找你要。”
“见面礼不就给一次?”
杨花儿笑话她道:“还有别的由头,这舅舅一家惯会讹人。我昨儿让你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收了,你收了吗?”
石榴叹气,她错估了王家人的极品程度,只将装了首饰的梳妆盒放柜子里锁着,别的都没动呢。石榴也不是富人,若是屋里东西损失了,只怕许久才能补齐,她便询问道:“我若是将屋子锁了,娘会不会发脾气?”
“你便是不锁,娘也得找不痛快。这王家人在陈家丢了面子,她抹不开脸,还不得寻咱们不痛快?还是大嫂好,躲娘家去了。”可惜她娘家屋小,过年人都在家,没得她住的地方。
“那我去锁了啊?”
“你要想锁就锁上,免得赔了银子。”杨花儿道。若是今年石榴锁上没挨骂,明年她也锁上。
石榴嘴里说着,脚却没动。她却也不是傻的,随便别人怂恿。便是王家人再过分,也不能明目张胆将她们当贼一样防着,这是往死里得罪陈大娘的节奏。再不好,也是她娘家人,心里头亲近着呢。
石榴跟杨花儿抱怨了两声,立刻刷锅炒菜,陈大娘一大早将鸡鸭鱼肉都备好了,小炉子上还煨着鸡汤,倒是省了她许多麻烦。石榴在厨房里忙活,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的哭声。她往外一看,大头正骑在黑炭身上,手扯着他头发,又用脚踢他。黑炭蹲地上,哭声好像是大头发出来的。
“咋回事,咋回事?”王舅妈跑过去问道。
大头立刻哭诉,“奶奶,这驴崽子,我让他驼我,他打我呢。”
王舅妈看陈大娘,“大姐,你这买来的什么人,还打人呢。”
杨花儿也顾不得烧火,拉了石榴出去看热闹。石榴也不是清高的,立刻丢下锅铲出去了。她瞧着黑炭乌黑的脸上好几道痕迹,以及被揪下来的头发,都有些无语,只看陈大娘怎么处置。
陈大娘脸上不好看,她看黑炭在地上发抖,知道他怕陈家人又打他。陈大娘是个心软的,可怜他,可是又怕娘家人不可罢休,倒是不知说什么。
她正犹疑间,就听陈老爹吼道,“你个懒橛子,这时候还不去放驴子,想把驴子给饿死不成?”
黑炭立刻爬起来去牵驴子。
陈家里到底陈老爹做主,便是想要趁机占些便宜的王舅妈咕噜两句,也不好大声说啥。
等到吃饭的时候,王舅妈和大头两个将一桌子肉菜先尝了一遍,石榴看她吃得口水直流都不想下筷子,只捡了没动的腌菜下饭。
吃得差不多,王舅妈用筷子将没吃完的肉菜都点了一遍,“这些个弟妹怕是吃得腻了,我待会儿拿回家,给孩子再吃两顿。这孩子长个头,家里过年都买不起肉,看瘦得。你大哥死得早,我将他爹拉扯大,又要拉扯他,真个不容易。”
杨花儿递给石榴个眼神,又开始了,孤儿寡母带孩子不容易的戏码,哄得公公婆婆又要出银子。
石榴自己也是没娘的,知道这些个苦楚。没男人,其实情况更糟,不仅是少了劳力,而且少了底气,这世头大事都需要男人出头。王舅妈若是软和的性子,孤儿寡母只怕活不下去。不过她不软和,却又走到一个极端,这样赖皮性子,到底让人轻视,又这样教导孙子,对孩子也不好。这些话石榴这个晚辈自然不会说的。但是,她心里头很是感同身受,听王舅妈说起村里人如何为难她们,家里头过年吃能吃糠的事,忍不住掉了好几滴泪。
王舅妈这故事一年说好几遍,陈家人都听得麻木,不捂耳朵还是圣贤书读的,石榴这一掉眼泪,王舅妈便像找到知己一般,拉着她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总不过如何受欺负如何穷之类的。
“外甥媳妇是个心善的,这些话想必别个都听厌了,不如去你屋里说。”
她见石榴一脸为难,又挤出几滴眼泪,“外甥媳妇不愿意我进你屋,可是嫌弃我这孤寡的老婆子?”
这是道德绑架,石榴自然不能拒绝,进了屋,王舅妈也不说怎么可怜,就指了屋里的东西说家里头正缺着没银子买。
等到王舅妈一手抱了三匹布一手拿两件半成新的衣服口袋里另装些闲碎东西出来,而石榴跟在后面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陈三叹口气,刚忙将石榴拉进屋,免得哭鼻子被瞧见了了。他将自己口袋里几两碎银子摸出来递给石榴,“别哭,拿了银子再去买便是。”
石榴抓了陈三的手,控诉道:“她要抢了你的皮毛大衣去,我紧紧抓着,她便取了另外两件衣服。大嫂二嫂给我做的荷包帕子全拿走了。”
“还不是还有几个?”
“这是我逢的,舅妈说太丑了,不好换钱。”
太惨了,陈三拍着石榴的手顿了一下,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石榴袄子就三件,一下子被拿走两件,就只剩下身上穿的这件,连换洗的都凑不齐。只一件肯定不行,石榴想着明儿元宵,她正好拉了杨花儿一起再买件。她将陈三给的银子和自己的压岁钱都收一个口袋子,想着若是买了袄子还有余的,再买些桂花回来。家里头只有芝麻红豆绿豆,一大家子这么多人,总得包个四五种馅的才够。多了,还有娘家呢。要不要再买点红枣做个枣泥的?
她想的太尽兴,不小心将话说出了口。陈大娘听了,气愤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好好的东西都看不住。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因抢东西的是她娘家大嫂,陈大娘这几天都觉得脸皮发燥,又嫌弃石榴不中用,不如老大老二会守着。
石榴一脸委屈的小表情,我都舍了东西还挨骂呢。她也知道陈大娘心思,忍了自己小脾气,小心翼翼笑道:“我哪里只知道吃,我还知道帮娘孝顺舅家呢。舅妈说她冬日里冻病了好几次,可不得将棉袄给她,若是将舅妈冻坏了,娘多担忧。”
呜呜,明明是抢的,还要说是自己送的,好憋屈。
这话算是全了陈大娘脸面,她甩给石榴一个银角子,没好气道:“就你孝顺,拿这银子快去买件衣裳,可别把自己冻死了。”
石榴赶忙接了银子,这下子损失好几两,能挽回点就是一点啊。
陈大娘看石榴拿了银子还对她笑,一双眼像小奶牛一样清亮,忍不住又摸出块更大的偷偷塞她口袋里,叹气道:“你呀,一幅聪明面孔笨肚肠。”
石榴到不认为她自己傻,她就是太文明了,没法子泼辣起来。不过看陈大娘一脸的怒其不争,只露出讨好的笑,说道:“娘,傻人有傻福呢。”
一直在外面看戏的杨花儿嗤笑一声,什么傻人有傻福,她就知道人善被人欺负。不过等过两日,她心里头不免冒酸气,傻人还真有些傻福。
☆、第38章 怀孕
被王舅妈夺了几件衣服,石榴心疼得厉害,不过陈家都是厚道人,她到晚上的时候,口袋里又装了陈老爹和陈秀才的碎银子,加起来也值了损失的衣料钱。老人家的钱石榴拿的心不安,便想着过元宵时给陈老爹买软和的云片糕吃。她把想法跟陈三一说,陈三道:“何必等到元宵,明日便去吧,大哥他们明日下午回,你若是东西买得多,去大嫂娘家找她们,坐了驴车一起回。”
石榴惊讶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陈三更惊讶:“我何时说要与你同去?”
“你元宵不想与我去镇上玩?”你是不是男人啊,懂不懂浪漫啊?石榴一肚子骂人的话,可看了陈三那不解风情的脸,背过身子不想跟他说话了。
真是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陈三摇摇脑袋,想着约莫她小日子来了,闹脾气。他大度不与生病的人计较,只关切问道:“要不要吃红糖鸡蛋?”
红糖鸡蛋专治老婆的坏脾气吗?石榴瞪他一眼,恼道:“不吃。”
陈三惊讶道:“奇怪,不是都过好些日子了吗?怎还不吃?”
石榴偷偷翻白眼,月经不稳当有什么可奇怪的?看陈三一脸疑惑,石榴突然想到个治他的好法子。她故意叹了气,幽幽道:“这几日早上总是想吐,胃不舒坦,人也控制不住脾气。相公,我看我这是怎么了?”
“这……这大约是……”怀孕的征兆。陈三却也不敢断言,因他只听人说过,并没有见识过,怕说了惹人笑话,也怕让人白欢喜一场。
“是什么?相公你快说。”石榴将脑袋埋在陈三怀里,闷声偷笑。小样儿,看姐治不了你。“不过说几句话,口渴的厉害。也不知生了什么怪病。”
男人对于可能怀孕的老婆,那还不是指哪打哪?石榴看陈三二话不说去隔壁厨房倒水,偷笑了好几声,又指派他出去找了酸梅子,将他一点私房钱全掏空了。
大冷天被使唤了出去,身子冻得发僵,然而陈三心是火热的,这样子,差不离是怀了吧。想他陈三,不过及冠,便有孩子,比两个哥哥都早,想来他们该是极羡慕的。想到这,陈三又有去书房画画的冲动。
“陈三,死去了哪里。”
陈三立刻打住了去书房的脚步,小心翼翼去伺候孩儿他妈了。
陈三虽乐得冒泡,不过到底不是个莽撞性子,并没伸张,怕的是会错意叫她娘失望。他想着少是两个月,大夫才能诊断出,是以还得等到正月底才能请了大夫把脉了才好言说。
到正月十五元宵,陈大一大早点了香念叨两句“年过完了,祖宗回去休息”,便一串大鞭炮欢送了祖宗。陈三吃着石榴做的各色元宵,心里头格外不踏实,他就怕石榴上窜下跳,将好生生的孩儿给弄没了。
他这每日里神思不属,没得念书的心,等陈老爹考学问的时候,可是遭了殃,被狠揍了一顿:“若是不想读,趁早去种田,免得白费了老子的心思。明日里就收拾了包裹去学府里读书。什么时候考完了什么时候回来了。”
陈三过了童子试,能去学府读书。陈老爹原想着学府的先生都是秀才,去了还要交银子,倒不比家中更好。可如今他见陈三在家里读不进去,只能将他打发去学府的寒舍里跟了同窗苦读。
陈三到不怕吃苦,他就放不下石榴,走时拉了她的手认真嘱咐:“娘子,你平日小心些,莫要莽撞,若是有了好消息,记得让人给我递消息。”
o(╯□╰)o还在怀疑她怀孕吗?要不要戳破这个美丽的谎言呢?陈三应该不打人的吧?石榴想了想,决定啥都不说,就让陈三怀了美好的心愿去上学。
等陈三在学堂里跟了同窗苦读半个多月,还没收到家中的喜讯,也回味过来了,他怕是又叫他那美娘子给作弄了。原以为石榴比他小,知道的少,哪里想得到她那么多心思,拿了怀孕这事来指使他。
陈三拍拍桌子,“真个恼人,回去看我如何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