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薛璎却不记得自己刚才说到哪了,叹口气,挥挥手:“下去吧,晚点再说。”
  傅羽颔首下去,原本侍候在不远处的几个婢女也相当有眼色地一道告退。
  魏尝一见人走空了,紧了紧手中被褥,对着她的冷背脊解释:“我这回没装……”
  薛璎当然知道他没装,很随意地翻看着公文,像没听见似的。
  他只好再说:“你被子好香……”还配合语境,发出了一声深嗅的响动。
  “……”
  太受不了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回过头面露嫌恶,不想看他再染指她的被褥一刻,于是说:“下来喝药。”
  魏尝总有办法叫她不得不开口说话的,闻言掀开被褥一角,穿靴下了榻,而后低头看了看身上干净清爽的里衣里裤,说:“谁给我换的衣裳?”
  “反正不是我。”薛璎一指温在小火炉上的汤药,示意他自便。
  “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你叫别的女人碰我了?”他突然拔高了声,情绪显得有点激动,有点莫名其妙的义愤填膺。
  薛璎眨眨眼:“没有。”又觉得那句“别的女人”怪怪的,说,“是别的男人。”
  “……”
  魏尝“哦”了声,稍微平静了点,又看一眼汤药:“我能不能不喝?本来也没大事……”
  薛璎停下翻阅奏疏的动作,似乎想起什么,皱了皱眉,仰头问:“你之前那病不是装的吧?就一受刺激爱掰东西那个怪毛病。”
  他杵在她跟前摇摇头:“不是。”
  “这病怎么来的?宗太医说你以前喝了很多药,所以如今再喝类似的都不起效了,为什么?”
  魏尝发现她话变多了。因为看他不喜欢喝药,竟能够联想到几个月前,宗耀说过的事。
  原来她都记得。
  虽然她问题一多,无疑会令他时时刻刻如履薄冰,但心里高兴,脑袋也就活络了,他毫不犹豫说:“是遗传病。我父亲年幼时遭奸臣暗害,喝过很多不好的汤药,性情极易狂躁。这个你可以去跟王锦确认,想来他多多少少听说过。我出生后就遗传了一些症状,叫人医过。”
  他解释完,看薛璎眉头紧蹙,便一指小火炉问:“我以前喝了太多药了,眼下能不喝吗?”
  她回过神来,“哦”了声:“那就不喝吧。”而后继续低头看奏疏。
  魏尝显得有点无所适从,生怕招惹她不高兴,请示道:“那我现在……?”
  她抬抬眼皮:“坐。”
  他就往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真是一屁股,盘腿的那种。
  大陈朝汉人中非常粗鲁的一种坐法,王公贵族见了几乎都要瞠目的。
  薛璎自然也讶异地盯着他。
  他只好挪挪腿,直起身板,意图改成端正的跽坐,坐到一半却被她制止:“算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魏尝本也知道这坐法粗鲁,只是穿着里衣,下意识随意一些,何况腿上有伤。但眼下却坚持跽坐,讨好道:“你瞧着舒服要紧。”
  薛璎被他这次回来以后,时时处处卑微到尘埃里的态度,弄得莫名有点焦躁,闭了闭眼说:“谢祁逃出平阳后,平阳侯就开始整装集结军队了,直到宝贝儿子被逮回去,才终于选择按兵不动。虽然以朝廷实力,平阳不足为虑,但与诸侯国动武非常忌讳,会引起一系列连锁事件,所以……”
  她顿了顿:“所以你记大功一件,之后装失踪的事,功过相抵,我不追究了。”言下之意,叫他不要那么卑微讨好她。
  她在用她那种恩怨分明,清醒冷静的方式赦免他。但魏尝却说:“你可以追究的。”
  她觑向他:“不是说怕被赶出去?”
  “追究怎么就非要赶人啊?你不用长公主的办法追究,用小姑娘的办法追究啊。”他叹口气,“比如……”
  他攥过她的手,给她拧成拳头,抓着她往自己肩上捶了下:“比如这样,揍我一下。”
  “这是挠吧?”她冷笑一声,抬起他左胳膊,照他那处被剜了肉的伤口比划了下,“这才是揍。”说罢就要一拳头下去。
  魏尝霎时吓白一层脸,赶紧拽过她的手阻拦,不料她眼下低烧体虚,他又心急,用力过猛了点,这一拽,直接将人拽进了怀里。
  夏衫单薄,俩人面对面贴上一瞬,几乎都能感觉到彼此肌肤的温热,当然还有战鼓一般的心跳声。
  是两个人的心跳。此起彼伏,无比欢畅,像在赛跑。
  薛璎憋着股气,不呼吸,不出声,慢慢往后退。
  但魏尝却一不做二不休,趁势把她拽得更紧,垂下眼,盯着她淡樱色的唇瓣说:“我给你揍,揍哪都行,不过能不能先吃个止痛药……”
  她一愣之下抬起头,随即听见他的下半句:“……亲你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苦肉计和反苦肉计真好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掉苦,直接使“肉计”呢……露出了老司机一般的微笑。:)
  第41章
  无数桩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告诉世人, 杀人之前,话最好不要太多。亲人之前,也是这样。
  还没等薛璎说出个好不好, 房门就被人急急叩响, 一个沉痛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属下无能, 特来向您负荆请罪!”
  是林有刀。
  魏尝:“……”
  薛璎抽手退开,拂了拂皱巴巴的衣襟, 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迎了出去。
  但堂堂长公主, 为了个小小的羽林卫迎出去, 本身就很奇怪了,所以背着荆条的林有刀见门忽然开了,差点吓得前倾, 一头磕向门槛。
  他刚从平阳回来。
  薛璎低头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问请什么罪,就听身后传来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无能!是该请罪!我一个失踪了的都比你脚程快!你说你在磨蹭什么,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
  被喷了一头狗血的林有刀保持着跪姿, 瞠目仰头,而后一屁股往后跌去:“鬼啊!”
  其实也难怪他。毕竟他以为魏尝早已命丧荒野,眼下却见他一身白衣, 披头散发出现在一个并不是特别合适的地方。
  魏尝的怒发冲着并不存在的冠,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门框上:“我鬼你个芝麻开花!”
  薛璎看了眼足足晃了好几下的屋门一眼,指着他掐在门框上不停发抖的手, 警告道:“有病出去跑圈,别拆我卧房。”
  他一噎之下丧了气,“哦”了声,一脚跨出门槛。
  薛璎愣了愣,上前横臂拦住他:“真跑?”外边日头还挺烈的……
  魏尝摇摇头,冷哼一声,低头一把抽出林有刀背上的粗荆条,双手抓住两端,而后抬脚,在大腿上借力一拗。
  “啪”一下,荆条被折成了两半。
  然后重复,再对折,又是“啪”一下。
  “啪啪啪”连响几声过后,他在薛璎和林有刀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里,捶了两下胸口,无力感慨:“好像没用……还是不爽……”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回屋子里,目光灼灼地盯住了薛璎几案上的简牍。
  薛璎快步跟上去,一把夺回已经到他手中的竹简:“这是周相国的奏疏!”
  魏尝再拿一捆。
  她再夺:“刘御史的!”
  他又拿。
  “秦太尉的!”
  魏尝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大敞的房门,快步过去,一把阖上,将从头到尾一头雾水的林有刀隔在了外头。
  薛璎抱着满怀简牍跟上去,皱眉道:“你干什么?”
  不料下一瞬他蓦然回身,一把拽过她胳膊,将她死死抵在了门上。
  简牍散落一地,她后背砸上门板,一阵晕眩,随即听他小声恳求道:“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做完就好了……行不行?”
  一门之隔外的林有刀虎躯一震,终于领悟到自己哪招惹上了魏尝,忙落荒而逃,不料一回头撞上个小人。
  “哎哟!”刚走到阶下的魏迟险些被他撞翻,幸好被身后穆柔安扶住。
  他大惊道:“魏小公子没事吧!”
  这猛一嗓子吼得薛璎一个激灵,飞快从魏尝胳膊肘底下钻了出去,躲过他已凑到她嘴角的唇。
  魏尝身前一空,恨恨闭上眼,整个人平平贴上房门,蔫了的金花菜似的,几个数过去才反应过来先前听见了什么,一把移开门,说:“我阿郎怎么了?”
  魏迟却没怎么,一见他就蹦上石阶:“阿爹,你终于肯叫我阿郎了!”
  薛璎之前并未把魏尝失踪的事告诉魏迟,怕只是虚惊一场,惹孩子白白伤心。所以他只当阿爹是办差回来而已。一别多日,之前怪他一走了之的怒气也消了个干净,乐得十六颗牙全露出来。
  可一看儿子没事,魏尝心中那股难平之意却又上了头。
  他忍耐着,扶住扑上前来要抱抱的魏迟:“你等一下。”说罢回头就去屋里翻找东西。
  薛璎正在收拾地上简牍,耳根微微发着烫。要不是林有刀撞了魏迟,她方才竟鬼使神差一般,差点没拒绝他那种出格的要求。
  她头疼地扶扶额,抬头见魏尝旋风似的在屋子里打转,质问道:“你找什么?”
  “我在找我的剑!我的剑去哪了?”
  “架子上。”
  魏尝扭头看见剑架子,一把取下剑,而后拔剑出鞘,大步冲出,找准屋门前一颗粗壮的大树就砍了下去,奋力砍了几刀,待树干被砍得一阵斑驳,才终于泄够了力气,遏制住了心底那股躁意,停了下来。
  再扭头,却见魏迟吓得躲进了薛璎怀里。而薛璎正捂着他的眼,轻拍着他的背,一脸目不忍视的模样。
  她的,她的镇宅老槐树……
  魏尝轻咳一声,提着剑上前去,尴尬道:“那个,叫二位受惊了……”
  薛璎低头看了眼那柄生生被砍破一道缺口的剑,拉着魏迟扭头离开:“先叫穆姑姑送你回去,别给误伤了。”待送他出院门,回来见魏尝还杵在原地,叹口气道,“伤口裂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见雪白的里衣果真染了几滴红。
  薛璎走上前去,正欲吩咐下人请医士来,却被魏尝拽了手制止:“不要叫别人,我自己来。”
  她觑他一眼:“你伤的是左手。你不是左撇子?”
  “我右手也好使。”
  薛璎便没再说什么,一努下巴示意他进屋去处理,结果在几案边坐下不久,就听身后传来个诚恳的声音:“你能不能来给我搭把手?”
  她恼意顿生,回头道:“不是说右手好使?”
  “我那是在倔强地逞强,看不出来吗?”
  “……”是奸诈地使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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