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这一场戏后,方导又接连补拍了好几个台上台下的镜头。这种群戏看起来一扫而过,可是真拍摄的时候却比较麻烦,场记要负责调动群演,镜头扫过的时候谁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谁该说哪句台词,还要注意镜头别穿帮。
这一回陆衡的任务就比较轻松了,他只需要在台上做动作,可就算如此,这一场戏反反复复也拍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有化妆师上来补妆,助理送水,新拧开的矿泉水瓶里面细心的差了一根吸管,笑嘻嘻的尊称陆衡是“小陆老师”。
陆衡知道大家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真心的尊重。有能力的人不管到哪儿都比较容易混得开。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等到这一场戏拍完了,被叫到酒店探望“病患”的赵淼才气冲冲的返回剧组。一到片场就敏锐的留意到大家对陆衡的态度有点不一样。
赵淼挑了挑眉,凑上来笑嘻嘻问道:“怎么回事儿?”
正在卸妆的陆衡微微一笑,随口说道:“没什么。”
帮忙卸妆的化妆师却没忍住,拉着赵淼叽叽喳喳的说了陆衡下午拍戏的事儿。
“……真是太好看了。别说是演戏,就算是真的登台唱戏,咱们小陆老师也绝对是个角儿。”化妆师边说话边真情实感的竖大拇指。
赵淼伸手拍了拍陆衡的肩膀,笑道:“你行啊,这么一会儿没见就混成老师啦!”
陆衡扫了一眼强颜欢笑的赵淼,挑眉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点,一提起这茬,赵淼原本笑眯眯的脸立刻撂下来了。也不顾化妆师还在一旁工作,旁若无人的骂道:“还不是岳森南那个小人,居然背着我给公司打小报告。现在胡月曦和曹岩都埋怨我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坑自己家里人……”
陆衡一听就明白了,昨天发布会结束后赵淼以“吃相难看”嘲讽岳森南,其后卫麟煊就带着开封菜来剧组探班。岳森南把这两桩事儿算到一块儿了,下午回酒店就给星娱乐去了电话,直接告了赵淼的黑状。
星娱乐今天之所以会派胡月曦和曹岩过来,一来是为了安抚岳森南,二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一桩麻烦。本来岳森南还想借助公司施加压力,让赵淼给他道歉。结果赵淼压根儿不理这茬,连胡月曦让他帮忙替赵淼说好话这事儿都拒绝了。
“你知道吗?原来昨天晚上岳森南回酒店,就是为了跟公司沟通华夏帝娱拍下他在片场推人这事儿。岳森南想让公司跟华夏帝娱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视频要过来。结果卫麟煊没干。他们现在还在想别的办法,以胡姐的能力,估计你那视频就算拿出来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赵淼看了陆衡一眼,提前打招呼道:“我虽然看不上岳森南这个人。不过既然胡姐要求了,我之后也不会再说什么。”
赵淼虽然不是胡月曦手下的艺人,但是两个人在同一个公司呆了这么多年,私底下的交情自然不错。赵淼把胡月曦当自己的亲姐姐,他虽然讨厌岳森南,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岳森南让胡月曦为难。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华夏帝娱和星娱乐的较劲,他就更不能做什么。
否则就真成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以赵淼的高傲,他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之所以跟陆衡解释一句,也是看陆衡顺眼,真心把他当朋友。
陆衡也明白赵淼的顾虑,当即点头说道:“放心吧。公司是公司,咱们是咱们。”
换好妆后,陆衡再次赶回摄影棚。这一回要拍的是韩露生老父死后,兄嫂不想养这拖油瓶,商量着把人往相公堂子卖,韩露生哭着央求的剧情。
因为之前那一出戏的表现太令人惊艳,一下子就把方导的标准提了起来。他满心期待着陆衡接下来的精彩表现。结果一走戏方恺之的牙就痒了——
跟陆衡堪称专业水准的戏曲功底比起来,他的文戏简直是百年老酒和食用油的区别。
方导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反差,忍不住挠头道:“小衡你试镜时的感觉不错啊!你看你扮的小岑秋白,潇洒不羁义薄云天,多入戏。怎么现在就……”
也不是说陆衡饰演的韩露生有多差。毕竟十多年的从影经验搁那儿摆着呢。
方导就是觉得,陆衡的表演可以再精确再细腻一点儿,明明是一块璞玉,总要雕琢出那一份浑然天成出来。
陆衡也有点尴尬,身为国内最知名的功夫巨星,陆衡的演技当然没有文艺片演员的精湛细腻,上辈子饰演的大多都是功夫硬朗的英雄角色,就算是琢磨演技,也都是往铁马硬桥那方面琢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演戏风格,举个例子,你让令狐冲去演东方不败,明显不能够啊!
赵淼在旁围观许久,言简意赅的总结道:“演的太油了,娘娘腔的劲儿是出来了,但不走心。”
陆衡下意识的点头附和:“对,走肾惯了,不爱走心。”
陆衡的意思是自己上辈子出演的角色,大都是以武打枪战爆破场面吸人眼球的肾上腺素之作,很少拍摄这种文火慢炖的文艺片。却没留意到他说出这一句话,全剧组的人都面带深意的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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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死磕
一般剧组开机后,都会有一个负责通告的副导演。主要负责把剧本改完以后分场,就是把剧本上的台词按照a4纸小四号字的规格打印出来,按照导演的要求,把每天要拍的内容分出几页纸来,撸通告单。
通告单上会标明拍摄年代、文戏武戏、拍摄地点、拍摄顺序、集数、场次、日景夜景、室内室外、拍摄内容、演员名单、化妆时间以及需要准备的道具等等。所有演员都按照通告单的安排规划自己的时间。
如无意外,负责撸通告单的副导演一般都会把某个演员的戏份集中到一起拍摄,比方说我们今天上午拍三页纸,下午拍两页纸,晚上再拍一页纸,副导演安排场次的时候就会照顾到这一点,除非剧情必要,尽量把每个人的戏排的紧凑点。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说演员得罪了剧组大咖,或者是负责排通告的导演单纯看哪个演员不顺眼,想整人,就会把这个演员的戏份安排的间隔远一点。比如说给你安排第一场戏和最后一场戏,算上白天夜景,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拍摄时间,你就耗在剧组里边儿等戏吧!
所以第二天一早,当赵淼和陆衡一起下楼吃饭,在酒店大堂张贴的通告单上看到陆衡被安排在第一场和最后一场的戏份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你得罪陈导了?”
陈导就是负责撸通告单的副导演,三十多岁,长的黑胖黑胖的,成天保持一副笑口常开的模样,在剧组里一向好说话。
陆衡狐疑的摇了摇头。赵淼也觉得以陆衡的性子不太可能得罪人。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头绪,索性揽着陆衡的肩膀说道:“算了,等吃完饭进组问问就知道了。”
早饭是酒店提供的自助餐,牛奶面包豆浆油条米粥包子茶鸡蛋还有各种炝拌小菜,陆衡和赵淼随便吃了一口,看时间差不多了,掐着点去片场。
这一天要拍的第一场戏还是小韩露生被兄嫂商量着卖到相公堂子的剧情,昨天下午ng了十多回也没拍出方导想要的效果,反而被陆衡插科打诨了一通歪理邪说。方导这是跟陆衡较上劲儿了。
负责安排通告的陈导生怕陆衡误会,等他进组化妆时特意过来解释了一下:“那通告单是方导让我那么写的,他还说打从今儿开始,你每天的戏份都这么安排。没戏的时候也得进组候着,观摩一下别的演员是怎么演戏的。”
黑黑胖胖的陈导说到这里顿了顿,忍不住劝道:“当演员嘛!就是在镜头面前演戏。你能把自己演出来,那不算什么,能把剧本里的人物演活了,那才是这个。”
陈导比了比大拇指,又说道:“小衡你有天分,运气也好。咱们方导那可是圈内出了名的会调教人,你看他捧出来那么多影帝影后就该知道。方导对你严格要求,肯定是觉得你这孩子不错,有灵气,是块好玉,将来肯定能红,要不然他也不费这个心。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圈里头有多少腕儿求都求不来,你可别误会了方导的苦心。”
陆衡微微一笑,他知道陈导的好意,因为是在化妆,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冲着陈导眨了眨眼睛,开口说道:“陈哥放心吧,我知道的。”
陈导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瓶酸奶放到化妆台上,冲着陆衡挤了挤眼睛,这才走了。
陆衡莞尔一笑,这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儿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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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方导死磕到底的严格要求,陆衡今天的第一场戏拍的还是不尽如人意。不过方恺之也不着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这一场戏叫停,大家按部就班的开始拍摄第二场。
是成年韩露生和师哥岑秋白的对手戏。同样也是男主角岳森南进组后的第一场戏。
“大病”两天的岳森南终于舍得痊愈,一早就来剧组报道,化完妆就坐在自己的可折叠休息椅上看剧本。虽然在为人处世上略遭人非议,可是岳森南能在圈中混到这样的地位,也有他值得敬佩称道的地方。
就拿岑秋白这个角色来说吧,自打岳森南拿下男主角后,就开始潜心琢磨这个人设。吃透剧本背熟台词,不仅背下了自己的台词,连对手的台词都背的滚瓜烂熟的。人物小传写了能有十万字。
在燕影场培训那几个月,陆衡有好几次都看到岳森南在培训结束后依然留在片场内练戏练台词,对着镜子一点点纠正自己的表情动作。他大概也清楚自己的演技不如荣琇和刘嘉伟,也不算是天赋型演员,只能用这种软磨功夫慢慢的耗。
事实上岳森南之前在小屏幕上诠释过的很多令人称道的角色,都是这么一点点磨出来的。
真可谓是人品虽差,戏品可嘉。
岳森南和荣琇的第一场戏讲述的是岑秋白赴宴醉酒后得了风寒,咳嗦不停,韩露生亲自下厨给岳森南炖川贝雪梨,并劝说岑秋白少赴筵席的事儿。
古色古香的内室,荣琇兰花指微翘,轻捧着青花白瓷的盖碗,一勺一勺的舀了川贝雪梨递到岑秋白的面前,口中抱怨道:“那些个酒肉烂肠胡吃海塞的宴会有什么好去的。师哥你这么贪杯,当心倒了嗓子再唱不了戏。”
台词虽然简单,可是镜头前的荣琇却硬生生的凭借这些简单的动作台词,演出了韩露生的千娇百媚,对师兄的依赖,对唱戏的执着。一举一动浑然天成,虽然满是脂粉气,却无一丝矫揉造作。
半靠在床榻上的岳森南伸手接过盖碗,将梨水一饮而尽,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是有正事儿要办。”
“那也少喝酒,万一倒了嗓子……”
“倒了嗓子又能怎么样?”岑秋白低着头,半边脸都埋在日光的阴影里,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喃喃说道:“山河破碎,民生凋零。光是唱戏,能有什么用!”
韩露生没听明白师兄的意思,刚要再问,岑秋白却已经察觉出失言,话锋一转,笑道:“打秋了,明儿我带你去香山看枫叶吧。那枫叶都红了,漫山遍野的,可好看了。”
韩露生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话题就被岔过去了。
方恺之喊了声过,扭头看了眼站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陆衡,继续拍下一场。
之后两天,都没有陆衡的戏。可是陆衡却仍旧跟着剧组满片场的跑,天天观摩别人的戏。
受自己思维定式的局限,陆衡一直以为自己的表演方式应该靠近荣琇,以方便风格的统一。可他按照自己的理解拍了两天,还是没能得到方恺之的认可。
陆衡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天天抱着自己的剧本和人物小传琢磨,还趁着大家没有戏的时候蹭上去求教。这些演技精湛的老戏骨和演员们确实指点了陆衡不少东西,但是最关键的部分,没有人肯点破。因为他们都知道方导的意思,想磨练陆衡自己的领悟能力。
拍戏就ng,想又想不通,时间长了,连剧组里的灯光道具师们都有些不耐烦——谁受得了天天白玩无用功呢?
陆衡在第一场戏时给大家留下的惊艳情绪也早被这一次次的ng给耗没了。许多人当着陆衡的面儿不好说什么,背地里都在传方导选错了人。毕竟演技这种东西,纯属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许多人看不懂谁的演技好不好,就知道导演让ng了,那肯定是演员没演好。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暗搓搓的觉得方恺之在故意刁难人。
不管大家怎么想,因为陆衡的缘故,剧组的拍摄进度慢慢落下来了,是不争的事实。
这下子可把陆衡给憋坏了。得亏他不是真正的十四岁男孩儿,要不然能不能承受这种高压强度,还指不定呢。
不过陆衡咬牙坚持且不断增益的演技还是看在有心人的眼中。
而在不断的憋屈中,陆衡也琢磨出一点味道出来。
他饰演的小韩露生,虽然是男二号的小时候,但是同真正的男二号还有不同的地方。
荣琇饰演的男二号一出场,风格基本上已经定型了。就是千娇百媚风华绝代情深不寿一往而深的韩老板。
可是小韩露生不是。
小韩露生出身贫寒,却因长得好受父母的疼爱。父母双亡后,不想养活拖油瓶的兄嫂要把小韩露生卖到相公堂子,半路上被男主岑秋白救下,岑父看中了小韩露生的身段嗓子,把人买进戏班,调教小韩露生唱青衣花旦。
从小韩露生到初次登台一鸣惊人的韩老板,这当中应该有一个递进的过程。
作为一个男孩儿,因为长得好要被兄嫂卖到相公堂子,就算被师兄救了,也只能被买下来进戏班子唱戏。再也回不到父母在的时候了。
在那个年代,娼戏都属下九流的行当。是被人瞧不起的。何况是让韩露生一个男人粉墨登场去演花旦?
小韩露生心里憋屈吗?
肯定憋屈啊!
就跟陆衡在剧组里,明明努力演戏,却始终过不了的憋屈一样。
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盆火,闷得火烧火燎的,憋着撒不出来。
所以小韩露生硬生生熬着,为了师哥,为了活下去,为了师傅的期望,为了云吉班,把自己熬成了角儿。
而陆衡呢?
一夜之间,陆衡在镜头前的表现就跟开了窍似的。
方恺之在监视器前面看着小韩露生一举一动的执拗劲儿,大手往腿上一拍:“就是这个感觉!”
第十八章 杀青
半个月后,陆衡在《秋露白》的戏份终于杀青了。
对于很多演员来说,一部戏的杀青只是一份工作的结束,未来还有更多的通告要接。对于一个剧组来说,许多演员的杀青也只是合作告一段落,整个剧组有那么多演员,大家的档期都不一样,来来走走分分合合太正常不过。
可是对于十四岁的陆衡来说,《秋露白》却是他出道后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再加上拍摄过程中方导由于惜才之故,单方面提高了拍摄难度和对陆衡的要求,这么做虽然磨练了陆衡的心性和演技,但只要想到这个过程中小少年承受的非议和压力……年纪一大把的方导也觉得蛮不好意思的。
有种自己欺负了小孩子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