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不对!”裴君昊猛地又坐了起来,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此刻瞪大了看着众人,目光机敏而锐利,“你们瞒了我事情!”
朱嬷嬷等人不禁愕然,随即,有些头疼起来。
他们的这位小主子,最是叫人头疼的。既是顽劣得紧,叫人管不住也劝不动,又十分聪慧,等闲没有什么糊弄得住他。
“什么也没有。”朱嬷嬷定了定神,回答道,“公子想多了。”
裴君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茯苓。接触到他的目光,茯苓的眼睛闪了闪,随即低下头去。裴君昊的眼睛眯了眯,直接看向冷子寒:“到底怎么了?”
“江小姐知道你犯了病,立刻接了她娘走了。”冷子寒见他问过来,一个字都没多说,仿佛没瞧见朱嬷嬷冲他使的眼色,张口便道了出来。
裴君昊一愣:“真的?”
“可不就是真的?”见冷子寒已经说了,茯苓也憋不住了,不去看朱嬷嬷冲她使的眼色,将碗往桌上一磕,大声说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子平日里对她多好啊?满城搜罗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都捡着最好的给她!看到她受了欺负,公子哪回没给她出气?还接她母亲过来住,好生照料着!”
“她倒好,一见着公子毒发了,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直接就把她母亲接走了!”茯苓气得大叫道,“如此冷心薄情,无情无义之人,简直是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奴婢也是长了见识了!”
朱嬷嬷沉下脸,喝了一声:“住口!”
“我说错了吗?”茯苓不服气地道,“我哪句话说错了?公子是不是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是不是无情无义,一点不把公子放在心上?”
“我叫你住口!”朱嬷嬷冷声说道,偏头看了裴君昊一眼,只见裴君昊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神也有些发直,瞪了茯苓一眼,“江小姐未必便是这个意思,你休要胡说!”
茯苓也看见裴君昊的神情,心里更加不忿,然而看着朱嬷嬷严厉的神色,到底不敢再说了,抿了抿唇,重又端起碗,喂到裴君昊的嘴边:“公子,先用饭吧,不管怎样,身体是最重要的。”
裴君昊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抬臂挡开了,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屋里去了。
“公子?”茯苓不禁愕然。
朱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叫你多嘴?”
“怎么怪我?”茯苓忍不住跺了跺脚,“我又没说错?而且,冷公子不也说了?”
冷子寒在一旁道:“我只说江小姐接走了她母亲,旁的什么也没讲。”
今日裴君昊莫名其妙便毒发了,而且毒发的时候非常难制住,晋王府便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可以说,危险之极。
江絮要把陶氏接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江絮对陶氏的看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把陶氏接走,万一裴君昊不知何时再毒发,伤到陶氏怎么办?
“我……”茯苓见他如此狡辩,不禁目瞪口呆。
朱嬷嬷也不赞同地看她一眼:“真是把你宠坏了,在主子跟前,什么都敢乱说!”
茯苓是晋王府唯一的丫鬟,她爹娘也是晋王府当差的下人,而且是老晋王夫妇的心腹下人。在十多年前,已经随老晋王夫妇一起,丧命在南疆。因此,茯苓在府里的地位,倒比一般的下人高上几分。又因为裴君昊素来没什么架子,故此这些年倒养出了几分大小姐的脾气。
“我……哎呀!”茯苓张口想辩解,但偏偏什么也解释不出来,直是气得跺脚,随即扭头往外奔去。
冷子寒耸了耸肩,抱手走了。
朱嬷嬷叹了口气,走到内室门口,又询问一句:“公子,当真不吃晚饭了?”
裴君昊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不了。”
朱嬷嬷听在心里,不禁也是有些难受,便道:“公子也不必多想。江小姐,未必便是那个意思呢?”
虽然她心里想的,跟茯苓是一样的,但见裴君昊如此难受,还是忍不住为江絮开脱起来。
裴君昊没有吭声。
朱嬷嬷又劝了几句,见他不做声,便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晋王府后街上。
江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一片黑暗,毫无睡意。
满脑子都是在晋王府见到的一幕,狼藉不堪的院子里,裴君昊被捆在椅子上,往日看着单薄的身躯,被拇指粗的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向下垂着。乌发散乱,凌乱地落在脸侧,彰显出几分野性。那双清亮的眸子紧紧闭起,再不见机灵狡黠。肤色十分苍白,轮廓显得冷硬,很是陌生的模样。
她第一眼看见这一幕,就想逃得远远的。
那不是她熟悉的少年,而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
她根本不敢看他,她怕他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会盛满什么样的情绪?还会不会是快乐与热忱?
又想起遇到的晋王府的下人,个个面带恐慌,而茯苓的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黄管事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
毒发的仅仅是裴君昊一个人,他们竟然全都遭了秧。
若非冷子寒划破他的胳膊,给他放了血,他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意识。
江絮想起冷子寒手里提着的小桶,那么多的血,晃晃荡荡在桶里,只一
晃晃荡荡在桶里,只一眼看去,便叫人心寒不已。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
又想起裴君昊的院子里,那一地的狼藉。她从没想过,他毒发的时候,竟是这么可怕。
拥紧被子,江絮慢慢蜷了起来,紧紧闭起眼睛。她没有做错,他那么危险,她远离他是对的。
但是脑中却闪过一幕幕,她被裴凤陨捉去思过崖,他来救她。他在腿上铺了帕子,坐在对面低头给她剥瓜子。他摊开手心,露在她眼下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揭开纸包,露出一根烤得金黄的鸡腿,撕成条塞她嘴里。
他坐在她身后,学狗叫,学青蛙叫,学蛐蛐叫,学鸟叫。
“汪。”他坐在她身后,叫道。
不,不对,不该想他。江絮猛地抱住头,想把脑子里的纷乱赶出去。但到底没有用,满脑子全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看着她的时候,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喜爱与热忱。
他头上顶着一团蒲公英,手里掐着一根蒲公英,半是求半是闹,非要她也插在头上。
明明他吹了她一头一脸的蒲公英,却戏说她真美。
可是她最后接了那根蒲公英,而且戴在了头上。
她怎么能拒绝他呢?他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能伤害他呢?她,怎么能看着他受伤,竟然转头就走呢?
江絮,你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
最坏的女人。
“唰”的一下,江絮再也受不了脑中的叫嚣,猛地坐起身。
她得问一问,他醒过来没有?又毒发没有?毒发之前,可觉出什么征兆没有?身体有哪里不适没有?冷子寒放了他一小桶血,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他,他如果醒了,应该知道她转头就走的事了吧?才要下床,脚尖刚刚触到鞋子,动作蓦地又僵住。他,还愿意见她吗?
夜色深深,不知什么时辰了。江絮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他现在昏迷着还是醒着?她多么想去看他,但是,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在晚上出门去看望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如果现在是白天就好了,江絮瞪着窗外的夜色,无比希望下一刻天色就变亮。
夜露寒凉,江絮坐了没一会儿,就感到一丝冷意袭上肩头。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脚尖伸进鞋子里,弯腰提上,疾步就往外走。
谁若瞧不起她就瞧不起她吧,不就是不守妇道的骂名吗,最好他也这样想她,这样他就不会再总是用那种眼神看她,也不会向她提亲了。
她便去看他一回,从此他们两清了。
“咕咕咕。”院子外头传来鸟叫的声音。
江絮才走到门口,听到这声鸟叫,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顿住脚步。
“咕咕咕。”鸟叫声又传进来。
江絮听了几声,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疼,并不是做梦。
小心打开门,飞快往墙根跑去:“喂,是你吗?”
墙头上,并没有少年俊秀的面孔,但是鸟叫声分明从墙外传进来。
“絮儿?你没睡?”墙外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心里砰砰直跳,她扶了扶额头,压低声音说道:“等我。”
说着,顺着墙根往外跑,一路来到门口,悄悄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裴君昊就站在外面墙根下,穿着一身绯色长衫,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半边身子沐浴在如纱一般的月光下,俊秀的脸庞如染上一层朦胧光辉,说不出的迷人。
江絮站定脚步,悄悄又掐了下手心,然后抬起脚步,慢慢朝他走过去。
“絮儿。”裴君昊看着她走近,直到来到身前站定,才低头叫道。
江絮抿了抿唇,抬脸问道:“你醒了?可觉着好些了?”
“我没事了。”裴君昊说道,“我听他们说,你去晋王府了?看到我那样,是不是吓到了?”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有点吓到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一只又冷又硬的手,瞬间抓紧了裴君昊的心。
抿了抿唇,裴君昊后退半步,然后低下头:“我听他们说了,你把你娘接走了。接走也好,我如今很危险,不知何时便毒发了。往后,你也离我远远的。”
“真的?”江絮偏了偏头,问他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江絮轻声道。
话音才落下,裴君昊立即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委屈。
“傻子。”江絮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裴君昊没料到她居然主动靠近他,而且还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一时间愕然:“絮儿?”
“我是很害怕。”江絮收回手道,才一动,便被他把两只手全都搂怀里。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两手抵住他炽热的胸膛,低下头轻声说道,“你那样,我很害怕。他们那么多人,都没轻易制住你,我真的很害怕。”
裴君昊顿时心疼极了,又心疼她那么怕,又觉得自己本该保护好她的,然而此刻他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只苍白着脸道:“我,我也不想那样的。”
“所以,你快些把毒解了!”江絮抬起头,瞪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嗔,三分怜,更有三分缱绻,晃动在她幽幽的黑眸中,在月下更显美得惊人,动人心魄。
裴君
裴君昊只觉挪不开眼,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更搂紧她的手:“我,我一定会的!”
江絮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去。
他的胸膛太炽热了,烫得她手都发麻。而且,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瘦。她的指腹所触之下,一片结实而富有弹性。她不禁想起白天见到的一幕,他身上捆着拇指粗的绳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情景来,蓦地脸上一热。
“放开我。”江絮只觉耳朵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低头往外挣着手。
裴君昊更加搂紧了,他看着她的面容,只觉比月下一现的昙花还要美丽,忍不住把她的手往怀里更加揽紧几分,几乎快把她的人都抱进怀里:“絮儿,等我的毒解了,我们就大婚吧?”
江絮抬头,眼中有些羞恼,用力挣起来,使劲推他:“谁要嫁给你?”
他胸前浑厚而结实,她按了几下,愈发明白了什么,更加羞得脸上通红。又被他铁钳一般坚硬的双臂裹着,就是抽不出手来,愈发羞恼得厉害:“松开我!”
“不松。”裴君昊摇头,反伸出一只手,把她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