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傅芊娘不满地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屋内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成玉乔高傲的脸转向傅芊娘,冷若冰霜,“傅四小姐的意思是说玉乔多管闲事?”
  傅老夫人和陵阳侯夫人同时变脸。
  傅芊娘硬着头皮,大姐的心思她最清楚。大姐爱慕裴公子,因为这事,没少给芳年使绊子。
  芳年是裴公子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大姐言行颇多顾忌。但成玉乔就不同,一个别府之女,和裴公子牵扯上,自己就算是话说得过份些,别人也以为是在替三姐抱不平。
  “芊娘没有这么说,只不过裴公子与我三姐定亲之事,京中众人皆知。为了避嫌,成二小姐也不该和裴公子说那样的话。”
  芊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为芳年叫屈,外人不知她的用心。芳年配合着红了眼眶,低头耷着肩,像受到天大的委屈般。傅老夫人心疼不已,眼睛看向成玉乔。
  裴林越在风花宴上的举止,傅老夫人听闻后,是有些生气的。为了这事,芳年哭得眼都肿了,最后还是裴老夫人押着裴林越来道歉,此事才算揭过。
  眼下芊娘质问成玉乔,她虽生气芊娘不识礼数,却并不出声阻止。她也想听听,成家这位二小姐冒然评论一个男子的贴身物件,是何居心?
  成玉乔一脸的冷漠,面对芊娘的指责,仿佛与自己无关般置身事外。不以为意的神情令傅老夫人十分不满。
  陵阳侯夫人是内宅中的高手,怎么会猜不透傅家人的心思。她们就差没指着鼻子说玉乔不知羞耻,和男人勾勾搭搭。这话要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
  “傅四姑娘误会玉乔了,玉乔是风花宴的风使,宾客们仪容不妥,她指出来是职责所在。老夫人,也是我们玉乔好心办坏事,我在此给府中的姑娘们再陪个不是。”
  陵阳侯夫人说完,真要起身朝她们行礼。傅老夫人急忙托住她的身子,一脸的惭愧,“侯夫人太多礼,不过区区一件小事,都是小孩子们说几句嘴。现在一说开,这事就过去了,都不许再提。”
  老夫人用警告的眼睛瞪一眼芊娘,芊娘知错般地低下头去。
  陵阳侯夫人借势坐下,说起成玉乔,“不瞒老夫人,我们玉乔天生一颗菩萨心肠,我这个当娘的每每看到她做善事,都自叹不如。”
  她这话说得好,把成玉乔和裴林越的事情说成是做善事。以后再有人说起,都会道成玉乔一声心善。
  芳年是重活一次的人,自是能听出她话里的机锋。但傅珍华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听到这话觉得无比刺耳。她满脸忿忿,正要开口反驳,被傅老夫人一个冷眼给瞪回去。
  成玉乔信佛,前世就是如此,芳年相信陵阳侯夫人的话,倒不觉得奇怪。在入宫之前,成玉乔都是月月初一十五来孝善寺祈福。
  芳年暗思着,觉得有点蹊跷。七王爷一生在孝善寺修行,成玉乔月月来寺中进香,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吧?
  众人皆知,七王爷爱重亡妻,而七王妃恰恰是成玉乔的嫡姐。她们姐妹二人长得极为相似,莫非七王爷移情,把姨妹当成亡妻,两人之间有苟且?
  这般想着,再看成玉乔一身的白裙,她似是窥到什么秘密一般,满心的嘲讽。
  傅老夫人顺着侯夫人的话,夸起成玉乔来,“成二小姐这风姿气度,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听闻前几日你们府上搭了棚子在城外施粥,那可是天大的善举。这才入秋,各地进京的人明显增多,等进了冬,还不知要怎么过?”
  南面今年受灾,旱涝交替,庄稼颗粒无收。逃荒的村民们一路进京,只为争得一条活路。
  傅老夫人精于世故,自是看出其中的门道,才入秋就这么多的灾民进京,要是到了冬里,那可怎么办?
  芳年陷入回忆,前世里,也是这般。
  晟帝不算什么明君,元氏王朝迄今为止不过两代。元祖帝是国师一手扶持登的帝位,他依赖国师,情有可原。晟帝为求长生不老,对国师言听计从,比他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
  灾民遍野,他居然还大肆选秀,弄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等到了奉帝时,民众不堪受饿,各地叛乱频发。
  侯夫人心里是不同意的,她的本意是不想太早施粥。可玉乔执意,她拗不过女儿。
  “老夫人说得是,入冬后,我们侯府定然还要搭粥棚。”
  “此等善举,我们傅家也不会甘于人后。”傅老夫人赞同。
  “娘,我们已见过傅老夫人,不如现在去给表哥祈福吧。”成玉乔淡淡地道,她本就不愿和傅家的姑娘们呆一起。她怕再说下去,傅老夫人要求两家人一起合伙搭粥棚,那是她不愿意的。
  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唐晔,几年前失踪,生不见人活不见尸。国公府里倾尽全力,都寻不到他的踪影。他似凭空消失般,自消失的那一天,再也寻不见半点痕迹。
  芳年前世活到七十,也没有听到唐晔的半点消息,想来应是早就遭遇不测。
  京中人都知道唐国公府的大公子失踪一事,傅老夫人颇能理解侯夫人的心情,忙起身送她们出门。
  两家人就在门口话别。
  成玉乔一直端着脸,眼底隐有心急之色。芳年历经多年人情世故,心下猜疑,这成二小姐要给唐公子祈福,会不会是个借口?
  她心念一动,垂下眼眸。
  送走唐氏和成玉乔,傅老夫人把孙女们齐叫进屋。
  珍华和芳年站在前面,茜娘和芊娘站在后面。傅老夫人凌厉的眼神从大孙女的脸上一直扫到芊娘的脸上,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切记,我们傅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在外,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家族的脸面。姐妹一心是好的,替姐妹打抱不平也是对的。但万事要讲个法子,不能如市井女子一般胡搅蛮缠,你们明白吗?”
  四女齐声道是。
  “好了,既是都知道,你们就下去吧。记住姐妹应当同甘共苦,今日就罚你们每人抄十页经书,明日一早我要检阅。”
  姐妹四人又齐声应下。
  傅老夫人手扶着额,面有倦色。沈婆子忙轻声询问她,是否要小憩一下。
  姐妹几人会意,全部退出屋子。
  第11章 心思
  姐妹几人同时出祖母的屋子,自然地分成两派。
  傅芊娘紧紧地跟着傅珍华,两人面色都说不上好。若是从前,茜娘是不敢和芳年站在一起的。但现在她感觉嫡妹没有之前那般讨厌自己,于是错开一步跟着,细观嫡妹面色平常,无不悦之色,瞬间欢喜起来。
  芳年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庶姐的想法。茜娘走路的脚步极轻,带着小心翼翼。前世里,她不喜庶姐,自是瞧不上。
  现在的庶姐,在她的眼中,不过是个小姑娘,一个令人怜惜的可怜人。
  她放慢脚步,好上庶姐刚好跟着。
  旁边的傅珍华满腹闷气,气芳年不作为。成玉乔高高在上的嘴脸,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显现。一想到裴公子中意对方,她心如针扎。
  要是往常,她可按捺不住,早就明讥暗讽地刺芳年几句。但如今,她却有些不敢,想到那夜里邪门的事情,总觉得有把柄捏在芳年的手中,略有些不自在。
  训斥的话溜到嘴边又咽下,她递给傅芊娘一个眼色,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越过芳年,走在最前面。
  傅芊娘停下脚步,转向芳年。
  “三姐姐,刚才那成二小姐好生无礼,三姐你为何不说话?她那般不知避嫌地谈论着裴公子,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给三姐添堵的。”
  芳年闻言,似笑非笑。
  裴林越是她的未婚夫,京中人人皆知。给她添堵的何止成玉乔一人,府中的这两个堂姐妹也不遑多让。
  她们还知道裴林越是自己的未婚夫,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才是裴家定下的儿媳呢。
  前世的时候,说这些话的人是傅珍华。句句语重心长,看似为她好,替她抱不平。事实上,转过脸去,傅珍华就和别人说她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还爱猜忌。
  裴林越听到后,更加的不喜她。
  后来传出她有夜游失魂之症,他愈加厌恶,起了退亲之意。要不是裴老夫人力争,恐怕裴家当时是要退婚的。
  前一世的事情,每每想来,都觉得造化弄人。
  要是裴家的真的退了亲,除了刚退亲时的难堪,想来自己活得不会比嫁进裴家差。可恨自己当年看不清楚,得知婚事保住,喜极而泣。
  现在,她反倒希望傅珍华在背后使力,最好是更坚定裴林越退亲的决心,那样还省得她谋划。
  想到重生之夜的事情,她眸光冰冷。傅珍华对她起了杀心,前世的自己虽没看透,但傅珍华也遭了报应。
  傅珍华最后嫁进的是左将军府,丈夫是将军府的嫡次子。左将军早早就和护都王暗中勾结,招来晟帝猜忌。
  左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夜领着一众部下投奔护都王。当时的护都王是十王爷元轸,他功高震主,拥兵数十万,盘踞在边城。
  晟帝本就昏庸,满肚子的怒气没处撒,自是把罪降到和左家姻亲的傅家大房。很快大伯被削官,大房家产也被抄了。
  彼时大房二房已分家,二房没怎么受牵连,却也遭到压制,所以她的两个弟弟才暗中投靠了护都王。
  傅珍华在左家的日子不好过,她嫁过去多年仅生下两女,府中有平妻还有贵妾,俱都有子傍身。左家人都是武将,性子暴戾,酒疯犯起时,常对女子拳打脚踢。左二爷每每施暴,受罪的都是不受宠的正妻。
  芳年再见傅珍华时,是她五十岁大寿。那时候晟帝已殡天,继位的是奉帝,新任护都王是十王爷的儿子。
  奉帝不敢惹护都王,频频怀柔示好,傅珍华才得以回京探亲。
  她不过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垂垂老矣。芳年多年前就看透她的为人,并无同情之心。她探过亲回到左家没多久,就离世了。
  人的一辈子,何其的短暂,短暂到芳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浮世小憩中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再见时,她们都是年少的模样,陌生又熟悉。
  前面的傅珍华也停下来,回过头。
  芳年毕竟是多活一世的人,不再愿意和这些小姑娘玩些小心计。她面露茫然之色,似乎并不明白傅芊娘的意思。
  “成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会对裴公子有其它的心思。”
  她不咸不淡地辩驳一句,事实上,她说的未必就是假的。依前世的情形看来,成玉乔对裴林越是无心的,许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作祟,才会在她面前有意显摆。
  “三姐姐,你怎么…这点你都看不明白,她句句含沙射影,明明就是故意的。”傅芊娘急的跺脚,这三姐怎么是个死脑子?
  “好了,芊娘,正主不急,你做妹妹的急什么?快走,祖母交待的经书还没抄呢。”前面的傅珍华厉喝,傅芊娘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一眼芳年,跟上嫡姐。
  茜娘小声地道,“芳妹妹,我觉得芊娘说得有些道理,成二小姐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这下轮到茜娘不解。
  芳年笑笑,望着傅珍华和傅芊娘进门的背影,“她们的心思,我都知道。”
  茜娘的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二姐,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不生气,对吗?”
  茜娘点头。
  “这世间,能被抢得走的东西,都是和你无缘的。万物如此,亦包括人。”
  芳年望着前方,眼神空远。
  茜娘似乎听懂意思,喃喃道:“芳妹妹,我不会的。”
  她说得没头没脑的,但芳年却听明白了。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要是前世里,自己能多关心庶姐,或许庶姐就不会枉死。
  “我相信。”
  芳年的语气肯定,看着她。
  她喜不自胜,隐有泪光。
  姐妹俩人站着,秋风忽急忽缓,飘来万物成熟的芳香,夹杂着香火气,令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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