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芳年看着几人当中一位灰色短袄的妇人,不由得失笑。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过是想买几个下人,怎么频频碰到熟人。
那妇人正是之前在孝善寺中认识的李氏,李氏攀上唐国公府,跟韩老太君下了山,不想会在这里碰到。
她站起身,上前一一打量,人牙子自是把带来的人夸得本份老实,手脚勤快,干活利索。
李氏不可能认出芳年,自打自己投靠国公府,就进到府里的厨房当了一个婆子。还没等过上几天好日子,府里的大公子死了,接着国公府被抄家。孝善寺里回不去,她愁了好几天,一打听到大将府里招下人,就赶紧花钱打点好人牙子,这才被领进府。
一进府,就觉得将军府里实在是大,而且下人特别少,她想着,主子少,干活轻省,这样的差事再好不过。
要是能讨好到伍小姐,那她后半辈子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
眼见着伍小姐把她们看了一圈,对人牙子挥手,意思是一个都不留。李氏急了,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人牙子也奇怪啊,但东家不要人,她们干这行的是惯会看人脸色的,忙说再寻找合适的人,下次再送来。
芳年不置可否,连李氏都能介绍的人牙子,带来的人她可不敢收。
李氏不甘心,走了几步,狠了狠心,跑回来。
“伍小姐,小妇人知道一个秘密,是关于……”她指了指天,意思不言而喻。
芳年失笑,李氏知道的秘密想都不用想,必是与自己有关的。当然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她身为方管事的事。
报着听乐子的想法,她朝三喜使了一个眼色。
三喜把人带上前,李氏跪在地上,“伍小姐,小妇人平日里手脚利索,是做活的一把好手。曾在孝善寺中帮过灶,灶上有一位管事,也是一位妇人。小妇人听说那管事颇有几分本事,深得她的主子信任。”
话说到这里,李氏想着,伍小姐必会问管事的主子是谁。但是等了半天,伍小姐一个字也没有问。她心里疑惑着,又不敢抬头。
“不知伍小姐有没有听说过,陛下还是王爷时最喜呆在孝善寺。”李氏硬着头皮说道,本以为她都说得如此直白,伍小姐肯定会着急询问。可是还是没听到有人说话,她心里着急,越发的忐忑。
接下去的话,不是她一个民妇能讲的。
李氏低着头,在心里想着,伍小姐莫不是个不通人事的吧?怎么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都不见有人问话。
跪着的妇人,话里话外的说的都是陛下事情,三喜有些疑惑,为何小姐都不仔细追问。但她自来忠心,知道小姐做事必有缘由,纵使心里再多疑问,也没有插嘴。
约莫是过了一刻钟,李氏头上开始冒冷汗,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淡的女声,“没了吗?”
“有…有的…小妇人听人说…那管事与她主子关系非比一般…”李氏支支吾吾地说完,只觉得背上都开始冒汗。
芳年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她,“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拉下去掌嘴二十。若是在外面再敢乱说话,决不轻饶。”
“啊…伍小姐,小妇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氏慌乱地辩解着,心里犹不甘心。怎么会这样?
第104章 故人
“什么是真的?要不要让我去请陛下来听一听, 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所说,与一位妇人不清不楚?”
芳年的声音很轻,讥意明显。李氏只觉得浑身发冷,汗被风一吹,冰得刺骨。还道伍小姐不知世事,没想到人家是看透一切, 根本就不信她的话。
她艰难地喘着气,入目之中是一双女子精巧的绣锦织金的花头鞋,那上面的宝石都够她吃一辈子的。
将军府是真有银子, 她越发的不甘心, 好像看着无数的白胖胖的银锭在悄悄飞走。
“伍小姐,小妇人若是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小妇人只想留在小姐身边, 替小姐挡刀开路。”
芳年的嘴角扬起, 李氏说得没错,确实没有半句假话。可是那又如何,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妇人, 她才不会留在身边。
她招了招手,马上就有出现一个婆子。
这婆子是她刚买的, 姓马, 人如其姓,体壮如牛, 人高马大。芳年看中的就是她凶悍的模样, 和疾恶如仇的性子, 正准备带进宫里,放在身边立威。
李氏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眼前的伍小姐就是当初的方管事。她还以为自己知晓那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伍小姐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引为心腹。
哪里知道事情反转得如此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马婆子一出现,她脑子就有不好的预感,那铁扇一下的巴掌就落到她的脸上,差点没将她的牙齿打飞。
等到二十掌全打完,她的脸已肿胀如猪头,嘴角渗出血丝。
李氏被人丢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有一颗牙齿。她顾不得疼,唔着声音救饶。
芳年冷冷地看着,“你也一大把年纪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长点记性。要是再有下回,恐怕就不止掌嘴而已。”
李氏哪里不知厉害,看来伍小姐不仅不是个不知事的,而且还是个心黑的。她肿着脸磕头,心里咒骂着,诅咒伍小姐进宫就失宠。
马婆子提着她,赶她出了将军府,她跑得比兔子还快,就像后面有鬼追似的。
芳年没有挑到合意的丫头,被李氏一搅,觉得在外面买人不知根底,怕买到包藏祸心之人。
恰巧此时,傅家送的人到了。
对于自己的娘,芳年自是放心的,将人收下。
蒋家一家四口,夫妇二人加一儿一女。女儿年纪正好,可以做丫头。芳年合计着,不如就她,赐名五福。
五福磕头谢恩,顶了原来四喜的位置。
想到四喜,芳年就随意问了送人来的卢婆子,不知四喜嫁到哪样的人家。
“娘娘,夫人担心娘娘的身体,一直没有说。四喜对娘娘起了异心,自知有愧于娘娘,送回去的第二天,就悬梁自缢了。”
三喜脸一白,看了芳年一眼。芳年微眯着眼,四喜有野心,怎么可能会自尽?不过,她却不会追究,无论四喜是怎么死的,总归是有亲人在替自己挡孽。
她垂下眸子,“倒是可惜,我还以为她一心想做姨娘,有心成全她。”
“娘娘,您宅心仁厚,是她不知惜福。跟了您这样的好主子,还不知感恩,是她没福气。”
卢婆子是混迹内宅多年的老人,夫人也是个明白的。当初娘娘命人把四喜送回去,还留下那样的吩咐,分明就是说四喜不安份,在王府里面可能有了背主的心思。就算四喜不自尽,以夫人护短的性子,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事一问一答间,就算是揭过。芳年不再去提,命人安顿蒋家一家人。卢婆子把人送到,娘娘已收下,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于是行礼告辞,回去向自家夫人复命。
她一走,芳年沉思着,慢慢地开口,“你说四喜可曾后悔过?”
前世里,四喜虽然死的早,却也过了四十。她不相信四喜会愧疚,真愧疚的人不会临走还想着侍候王爷。
三喜不知为何,突然就跪了下来。
“娘娘,她是她,奴婢是奴婢。只要是娘娘吩咐的,奴婢半个不字都没有。”
“起来吧,我知道你忠心。”
芳年淡淡地开口,她不想自己的身边再出现第二个四喜。前世里的记忆有时候不能做数,本以为忠心不二的四喜还不是有异心。
她不希望三喜再让自己失望。
三喜站起来,垂首立着。她虽不是很聪明,也知道事情深浅。自家小姐不再是一府主母,而是天下之母。
身为皇后的心腹,她坚决不能有二心。
她打定主意,新来的五福自己要好生敲打一番,以免重走四喜的老路。
不等她去敲打,蒋家夫妇就已对五福耳提面命,以后只忠心娘娘一人,就算是在陛下面前,也只认娘娘一人为主。
这是傅二夫人亲口交待过的。
蒋家一家被安置在后院下人房,占了一个独立的屋子。一家人对小姐千恩万谢,发誓要好好侍候小姐。
将军府的侧门处,不知何时站着一男一女,看不出来真实的年纪,估摸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男的高大儒雅,女的温婉秀丽。两人也不让门房通传,就干等着,眼睛盯着府里的大门。
伍将军回来时,抬眼就看到他们。
他微弯着腰,朝着走在前面修长的男子,低声道,“陛下,是宛月的父母。”
元翼点点头,抬脚迈进府里。
伍将军则转向那对夫妇,故人相见,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大将军,我们来,是带宛月回去的。”那男人开口,语气平静。
夫妇二人已经知道女儿身死的消息,当初让她跟伍将军进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连先生,宛月…”伍将军低喃着,语气沉痛。
“我们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好孩子,自打知道家里的事情,就一直想亲手报仇,怎么劝都不听。人各有志,仇人已死,她求仁得仁,但愿她来生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平安喜乐。”
说话的是宛月的母亲,连夫人与丈夫一样的平静。
早在宛月离家时,她与丈夫就知道,这个女儿,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收到女儿的死讯,她并不惊讶。或许结局早就料到,夫妻二人当即就决定进京一趟,把女儿带回去。
伍先生点点头,“你们跟我来吧。”
他一路把连氏夫妇带到府里的一处隐蔽的屋子,屋子一打开,比外面冷了不止一倍。眼下本就寒冷,屋里更甚。仔细一看,四处摆放着冰块,正中间是一个桐漆木棺。
掀开木棺,示意连氏夫妇上前。
“我早就知道,你们应该会来,所以没有把她下葬。她是个好姑娘,为了江山大义而亡。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陛下都会一一应允。”
木棺中的女子,一身粉色的衣裙,面容姣好,正值妙龄,双眸闭着。绝色的容颜带着死气,沉睡着,不会再醒来。
“宛月”连夫人低声唤着,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纵使设想过一千遍一万遍,等真见到死去的女儿,她的心还是纠得痛。
连先生是男人,没有像连夫人一样流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宛月是他与妻子的老来女,他们夫妇二人近四十才得的孩子,自是如珠如宝。都说侄女像姑母,从女儿的脸上,能看出确实长得像她的姑姑。
她的姑姑,是连氏一族的圣女。连氏一族一直避世而居,世人所知极少。
但在五十年前,连氏一族被一个外来者给屠得干净,他的妹妹也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他是因为恰好出山替族里采买才幸免于难,凶手明显是冲着妹妹去的,他们莲族的秘密恐怕已被外人知道,妹妹落入仇人之手,凶多吉少。
他立马下山,混迹民间,一直寻访仇人的下落。可是大海捞针,他根本就不知道仇人是谁,这一找,就是近二十年。
这期间,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他毫不关心。
直到他不知听谁偶尔谈论,说起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的国师,居然十几年容颜不老,他就留了心。
可是他武力太弱,差点死在国师府。
远逃南方后,他静下心来。若是国师知晓他们莲族的秘密,肯定会利用妹妹,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死了,莲族的仇就无人知晓,也无人去报。
于是,他娶了现在的夫人。又过了十来年,他才有了女儿。后来,女儿七岁时,他遇到了老五。
老五瞧女儿的表情不一般,他按捺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小心地套着老五的话。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细节,只说宛月长得像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已被仇人害死。他心一惊,猜测出老五的妻子说不定是自己的妹妹。他们连氏一族的人本就比常人年轻,圣女的丈夫更是青春永驻。若老五真是妹妹的丈夫,比常人年轻也是应该的。
出于私心,他没有坦露自己的事情。但他知道,伍先生应该有和自己同样的敌人。
两人以朋友相称,一年能见上个几回。老五每次行色匆匆,匆匆的来,急急的离去。他不知对方在忙些什么,从对方的脸色中,每次看到宛月时,都有一种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