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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梦中,她略有不满,回道:“父母取的,为何改名?”
  夏夜,窗外繁星耀目,屋内灯火摇曳。
  古旭睡像并不安稳,须臾,她紧闭的唇瓣轻启,缓缓念道,“旭字从日、从九,古旭是高阳,高阳亦是古旭。”
  这是当初百里虞扬劝慰古旭时的解释,不想如今却被她一字不错的念了出来。
  这夜,古旭睡的不好,做噩梦,说梦话,睡到一半又落了枕,清晨醒来时头痛脖子也痛。她叹了口气,恍惚中忆起梦中情景,一时只觉身边众人似乎都自作主张的插手她的生活。
  他们待他极好,时日渐久,却也开始说教起来。
  无所求,便也不会强求。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曹方。
  曹方与陆盛、百里虞扬不同,他们两人在一处时,总是说说笑笑。曹方不会如同百里虞扬般要求她如何行事,亦不会如同陆盛强求她,令她务必要对他的言行有所回应。
  似乎聪明的人待她总是更加苛刻,譬如陆盛,譬如百里虞扬。
  第五十四章
  醉香阁
  十三幺坐在梳妆台前, 手里捏着一支珊瑚朱钗, 珊瑚珠子质地莹润,颜色喜人, 是上好的品种。她对着铜镜轻轻插进发髻,又拉开梳妆台下的木匣,从中取出同色系的唇脂, 用手指轻轻蘸取, 抹在唇上。
  她的唇形小巧,但略薄,远远看去像是两条红线刻在她脸上, 因此每次她都会着重涂抹唇瓣部位,用唇脂勾出一个饱满圆润的唇形。
  这时,门被人从外间推开,是醉香阁的龟公六爷。
  这人在虞娘子手下做事, 他行为莽撞,十三幺不喜,却依旧换了张笑脸上前, “六爷找我何事?大白天的不睡觉,却是来我这了。”
  六爷嬉皮笑脸道:“你不也是, 白天不睡觉鼓捣起胭脂水粉,怎么, 昨夜没尽兴?”
  十三幺十分受捧,她的外形与年龄似乎很招京都官员与书生的喜爱。年幼,机灵, 略显单薄的脸上,眉眼却生的极好。
  昨夜宿在她屋中的是一名赴京赶考的书生,年轻人,身强力壮,六爷偶尔从她房外路过,发觉里屋的动静很大。
  十三幺靠在门扉上,她头微微斜着,言行间似个孩子,她也不避讳六爷,直言道:“昨夜那书生就是花架子,动静弄的大,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说着,她微微凝滞了一瞬,眉头轻轻皱起,迟疑道:“之前孟公子带来的那人………”
  六爷此次前来本也是奉命打听前夜的事情,见十三幺主动提及,便饶有兴趣接道:“那人怎么了,好是不好?”
  十三幺微微泄气,咬牙道:“好与不好,我怎生知晓!”
  六爷警醒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都没有碰我。”
  “这怎么可能,你怕是在说笑。”
  六爷上身微微倾斜,说道,“那时春英都看见你们滚作一堆了,之后大半夜他又带着你上三楼,你如今说他没有碰你?”
  十三幺眉目稍冷,“亲了,抱了,中途他却说要起身洗漱,我原本以为他是想鸳鸯浴来着,哪知那人却是真的只洗漱一番便离去了。”
  两人半夜起来洗漱之事,六爷一清二楚,但不知是这么回事。他表情冷了一分,脸上现出一丝鄙夷与嫌弃,直言不讳道:“他这怕是嫌你脏罢!”
  十三幺气极,将绯色小帕甩在六爷脸上,“脏又如何?能赚钱不就行了,你天天跟在虞娘子后面拍马屁,赚的有我一个手指头多吗?”
  这是实在话!
  十三幺虽不是醉香阁顶梁柱,但她奇特的招惹经验丰富的京都官员与入世未深的书生两类人的喜爱,同时这两类人在她身上花钱都很是大方。
  虞娘子曾想过将她招揽为己所用,但最终却是因着她口无遮拦而放弃。
  十三幺生起气来,横眉冷目,一张俏白的小脸微仰,也不做低伏小了,尖酸道:“我这门虽没上锁,但也不是随便进的,进我这门,怎么也得出个把钱,别以为虞娘子看重你,你就是醉香阁的主人了,也不照照镜子看你这穷酸样!什么便宜都想占。”
  她说完,秀手一挥,啪嗒一声将门阖上了。
  门外,六爷听闻这番话,倒也不气,只是嘟囔道,“你也就年轻,一张嘴又甜又贱,迟早有你好受的。”
  这时,另一名中年男子朝他走来,听闻此言,劝道:“她性子本就小气,你莫要气她了。”
  这人名唤今九,醉香阁众人唤他一声九爷。
  他早年从商,家破后入醉香阁做事,平日虞娘子忙着招待醉香阁客人时,便是这人出面打点一切,醉香阁财务也是由他掌管。
  因此六爷待他比待十三幺客气许多,恭敬道:“九爷你是知晓的,我方才不过说了实话罢了,她非要生气,我也无法。”
  九爷望向十三幺紧闭的房门,眉目温和,轻道:“她年岁小,此前一直受捧,生气亦是自然。”
  他话语间,似乎将十三幺看作了孩子。
  六爷心中却有几分不屑,年岁是小,但在这个勾当也干了两年整,可算是经验丰富了。他这般想着,却听九爷道:“不过那夜却也是蹊跷,将人带去三楼,却只洗漱一番便离去。”
  两人在门外闲聊,十三幺再听不下去,将门打开,怒道:“我昨夜累了,如今要休息,六爷、九爷若有事要聊,可去往别处,我如今年岁大了,不比往日,稍有动静便是睡不着的。”
  她方才还在涂脂抹粉,如今又说这个,六爷正要讥讽出声,九爷却是微微抬手,示意他莫要乱说。
  九爷朝十三幺缓缓一笑,道:“是有些累了,你好生休息罢。”
  他脸上一道浅浅的长疤从左侧太阳穴处贯穿而下,笑起来时,不甚好看,但人却是极好的,待醉香阁中的女子也十分友善。
  十三幺态度缓和了一分,朝他道:“晚上事多,九爷也早些休息罢。”
  夜里,昨夜的书生照旧来找十三幺,书生叫李成元,江南人氏,赴京赶考,但落了榜,只得了一个乡试秀才的名头。
  此时正是醉香阁最热闹时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从大堂上了三楼,进了十三幺的房间,李成元猴急的搂着十三幺亲亲抱抱,完事了他似乎累极倒头就睡。
  他是个花架子,十三幺没有说错,却也是个好看的花架子。
  十三幺侧躺在床上,支着脑袋打量李成元的眉眼,江南水土养人,他生的眉清目秀,身形却也十分高壮,比寻常人高上小半个头。
  这一点,到和上一个客人有些相似!
  不,那人身形同李成元相似,容貌却是李成元无法比及的。
  想到这,白日同龟公六爷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
  ‘那人怕是嫌你脏吧!’
  十三幺气的银牙几乎要咬碎了。
  她就是这般,年轻,嘴甜也贱,又事故又天真,明明白白的既当又立。
  气的睡不着,身边这人又一直死睡着,十三幺索性翻身而起,披上衣裳走到窗边看向下方的街道。
  这条街是京都有名的‘花街’,到了夜里为招揽客流,街巷到处悬挂着形色各异的花灯。
  此时,街上人流攒动,时不时有人带着好奇又贪恋的眼光看向楼上招客的女子。
  十三幺因着今夜有李成元,不用招客,便百无聊赖的拖着下颚靠在窗沿上看下面的行人。
  她昼夜颠倒的厉害,夜里最是精神。她看的专注,街上一个人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身形高挑,作男子装扮,但十三幺陪过的男客多了,一眼看去就知道那人是女子。
  这样的人十三幺以往不是没见过,有来捉奸的,有好奇来青楼当花客的,之前她不当回事,如今竟有些嫉妒了。
  她们这类人脏,男的女的却又抑制不住的朝她们身上靠,那只能说明他们贱。
  十三幺恶毒的想着,看着那名女扮男装的高挑女子走进醉香阁,不久,她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十三幺。”
  六爷这次很有耐心的敲了门,待十三幺披着衣裳将门拉开,他方才笑着道:“你也真是醉香阁的红人,现在有个公子点名找你。”
  十三幺朝床上的李成元撇去,“这有一个呢。”
  “不是睡过去了吗?再说,今日他付钱的时候我瞥见他钱包几乎空了,估计身上钱用光了,下次不会来找你了。”
  这般的事多的是先例,这类赶考的书生有钱的来个两三回,没钱的来一次便够了,十三幺的老相识们更多还是京都的那些官员与老爷。
  十三幺若是以往也不介意再来上一个,但她想起那夜之事心情总是不好,敷衍道:“我累了,你让春英去吧。”
  她说着便要关门,六爷脚一伸,抵住门扉,“别,这人给的钱挺多,是个真的‘花架子’累不着你的。”
  “累不累由的着你说。”
  十三幺阴阳怪气的讽刺,待再要关门,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侧方传来,“你就是十三幺。”
  她转头看去,发现说话那人正是方才街上看见的女扮男装的人。
  程素瑶长相丰腴,她一身男装打扮,但未束胸,顶着一坨比十三幺还大的胸脯朝十三幺走去。
  走近了,她上上下下打量十三幺,又探头探脑的朝十三幺房内床上的李成元看去。
  十三幺啪嗒一下将门阖上了,她动作太快,差点夹住程素瑶探进去的头。
  两人面面相觑,程素瑶胸比十三幺大,脸上抹的胭脂水粉比十三幺浓,画面一时有些沉默。
  六爷为两人介绍:“这是京都的程公子,方才便是他点名要你接待的。”话说完,又假模假样的补充道:“程公子,你看,十三幺她今夜确实是有人陪的,走不开………”
  话未落,程素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龟公手中,龟公伸手掂量一番,满意了,喜笑颜开的吩咐十三幺伺候人。
  十三幺不给面子,直接将他手中的银两抢了过来,斜着眼睛看程素瑶,问:“多大了?来这找乐子的。”
  程素瑶性子野,此刻在老油条十三幺的诘问下似乎败下阵来,老实答道,“今年十八。”
  “哦,我十五。”
  十三幺轻轻巧巧回了一句,瞬间击溃老姑娘程素瑶的内心防线。
  年轻漂亮的姑娘真是多啊!
  她刚清了清嗓子要说一些话拉回面子,门被李成元呼啦一下拉开了。
  李成元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十三幺和龟公对话,他来到京都被这里的繁华迷醉了眼,花了大把的银两在十三幺身上,不想却还是被十三幺和龟公看作穷小子。
  还没睡热乎的女人转身就要去陪别人,李成元气怒交加,也没仔细看程素瑶,拉开门便开始咆哮起来,“我这还没睡热乎,转身又投入别人怀抱,你们可真是会赚钱……”
  他咆哮完,见十三幺神色冷淡,面上下不去,一转头将浑身的怒气发泄在程素瑶身上。
  程素瑶进这醉香阁不到一刻,平白无故挨了李成元一顿胖揍。
  她是女子,体格终究不比男人,李成元打的顺手,怒气消了,最后直接一脚将人踹下楼去。
  六爷慌里慌张的跑下楼去看程素瑶的伤情,十三幺看着暴怒的李成元衡量一番开始劝慰他。
  “你别生气,哪回你来我不是只陪你一个,方才是龟公逼着我,我实在没办法………”
  李成元打完人,气消了,看着十三幺一开一合的嘴无由来的开始伤心起来,“你别装了,我方才都听见了,你不就是嫌我没钱吗?”
  他伸手从腰间掏出一块月牙形白色碎玉,那玉质地极好,缀在一截红绳下,“我告诉你,我有的是钱,凭着这个,我能在京都的城南典当行里随便拿出上千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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