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大梁繁荣,富贵人家姑娘们之间聚会,互相切磋,就像男儿以武会友似的,皆是风雅之事,是以这建议并不冒失。
  “祖母答应呢。”卫莲朝卫菡眨眨眼,好像在说,那东西就是你囊中之物。
  卫菡略是皱眉,让她莫要这样自大。
  下人们片刻功夫便在庭中布置好书案,又端来笔墨纸砚。
  姑娘们写字,长辈们,连同几位公子也在一起观战,卫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晚辈们这般乃寻常事,像大公子卫彰,二公子卫恒,还有四公子卫崇,哪个不是这样长大的,卫老爷子为此奖赏过他们的东西也不少。
  不过自卫琅从江南过来,那头筹就再也没有落在别人头上。
  而卫菡虽不是长女,但有女夫子精心教导,书法非同寻常,将将写完就赢得一片称赞,轮到骆宝棠,却是马马虎虎。工整秀丽有,但欠缺灵气,至于骆宝樟,课堂上总是忙着照镜子,能有多少功夫?连卫莲都比不过。
  袁氏心想,等搬家了,真得请个好夫子呢!她并没有气馁,输于卫家,心服口服,别说骆家,就是京都,又有多少人家能比得上?
  老太太笑道:“得叫她们几个多与你们家姑娘学学。”
  那是卫莲隐晦的一记下马威,却也是避无可避的,因早晚姑娘们还得切磋,骆宝樱坐在案前,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知卫琅可还记得她的字,但她此番已不在乎,那个不识货的家伙,谁管他怎么想呢,他总不会知道她是罗珍的!
  她将羊毫拿起来,手指细细长长,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似的,衬得那青竹管碧绿如玉。
  不知为何,众人忽地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小姑娘手腕微动,徐徐在澄心纸上划出了一笔。
  ☆、第 19 章
  乃前朝文豪张说的《舞马词》之二。
  “天鹿遥徵卫叔,日龙上借羲和。将共两骖争舞,来随八骏齐歌。”
  诗词激荡,原是豪放之意,可骆宝樱写来,并无男人的随意,却是精工细琢,每一个字都极其认真。阳光下,她眼观鼻,鼻观心,动作若行云流水,仿若画卷般展开来,说不出的美感。
  卫老夫人暗暗惊讶,心想这骆三姑娘竟是教养的这般好,原先举止便很是端庄,这写字的姿态也并不逊于名门望族呢。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骆昀也瞧着女儿,嘴角露出赞许的笑容。
  等到骆宝樱收笔,抬起星子般的眼眸,展颜一笑道:“我就这些多功夫了,许是不如二表姐五分功力。”
  小姑娘很是谦逊。
  既然要比试,自然是要被评头论足的。
  众人轮番走近一瞧,那字啊,一点不比卫菡差,将女子的秀美与男儿的潇洒融合在一起,有三分的飘逸,三分的清丽,另有四分韵味,藏于每一处墨迹中,像诗中所写“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字也是怎么写都好看。
  卫老爷子抚着胡须道:“难得,真难得,琅儿,你这三表妹可是及得上你幼时了。”
  一笔一划,极有风骨,卫琅目光落在上面,眉梢微挑,看他神情讶异,骆宝樱心想许是认出来了?当初嘉惠长公主主持茶诗会,邀请姑娘们写文斗字,她虽没有拔得头筹,屈居第二,却也被长公主拿出来叫众人欣赏了一回,而卫琅当时也是在场的。
  不过就算认出又如何,她是看出来了,卫琅真的没有因她而伤心。
  昨日对她这小表妹比对她这未婚妻都要来得好,她如此想他念他又是何必?本就高傲,又换了个皮囊,骆宝樱对他的心思忽地就淡下来。没有结果的结果,还是不要期盼了,她就不信等她长大,不能找到个比卫琅更出众的男人!
  她骆宝樱那是才貌双全呐,而今爹爹也升为四品京官,放眼京都,女儿高嫁,多数人家的公子哥儿还是可以挑一挑的。  听到众人的赞赏声,骆宝樱嘴角翘起来,半垂着头,露出几分羞涩。
  小姑娘么,这等姿态才正常,不像她往前盛气凌人,别人不夸她,她都不习惯。
  在别人家做客,越过主家姑娘总有些下人面子,袁氏笑道:“要说最工整,还是卫二姑娘呢。”
  老太太也忙道:“是啊,是啊,宝樱这字是勉勉强强。”
  骆宝樱小嘴一撅,飞快的睃了老太太一眼,好像在说,您就不能多夸夸我啊!
  这俏皮的表情一下落入卫琅眼中。
  前一刻还乖得像兔子,这会儿却是古灵精怪,卫琅想起那日夜里,她站在竹林里,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院落大门,那神情也并不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像是蕴含了说不出的悲切。
  不过兴许是看错了,才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他借给她披风,她都能惊到,踩了那么多脚印。
  卫老夫人这会儿看向他:“琅儿,你说哪个该得奖赏?”
  若是真让骆宝樱得,卫菡没面子,且她写得也不错,卫老夫人到底也是卫菡的祖母呢,还得顾着自家尊严。一旁的卫菡听见这句,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着实没料到从湖州来的骆宝樱,竟是那么有天赋。
  年纪还那么小,输给她,她多丢脸啊!
  卫莲也着急。
  卫琅清浅一笑:“三表妹写得一手好字,只腕力不足,笔锋略为轻飘,不及二妹稳重,但假以时日,定能赶上二妹的。祖母既有一对儿簪子,不如赏于二妹与三表妹一人一枚。”
  皆大欢喜。
  保全了卫菡的第一,点出了骆宝樱的不足,却也给予鼓励。
  眼睛是毒,那时没拿第一,也是因落笔不完美,骆宝樱暗地里瞪了卫琅一眼,心想也罢了,毕竟在卫家嘛,她其实也保留了几分功力的,不然太过突出惹人怀疑,与卫菡并驾齐驱就行。
  卫老夫人将一对儿芍药花簪子分别送与她们。
  乃是宫里的手艺,那花儿真金打造,花瓣极薄,仿似透明,层层叠叠有七八圈,拢在一起,就像真的芍药国色天香,便是骆宝樱都由不得称赞,献宝似的给骆元昭看:“哥哥,我厉害吧?”
  看见妹妹写字那么好,骆元昭疑惑:“平日里也不见你怎么练。”
  “背后藏着练,别人才会说聪明呀。”她眨眨眼。
  骆元昭噗嗤笑起来,捏捏她鼻子:“真聪明,我帮你戴上。”
  手指捏住簪头,轻轻插在她头上。
  一时珠光宝气,称得她一张脸更小,骆元昭摇摇头:“不行,你戴这个不合适。”
  就好像小孩儿戴着大人的帽子,只觉滑稽。
  见他要取走,骆宝樱一下抱住头,想感受下曾经大姑娘的滋味:“让我戴一会儿,我不嫌重。”
  眼睛瞪圆了,护食一般。
  近旁看着的卫琅挑唇而笑,这三表妹委实有些意思。
  骆宝樟趁机道:“今日难得有机会,听闻三表哥也是才华无双的,不如与二表妹一起指点指点咱们的字画,我啊,字一点写不好,都是照着女夫子教得,也不知哪里不对。”
  袁氏闻言嘴角略牵,可要说骆宝樟轻浮,却也不好说。
  毕竟起了头,众人汇聚庭院,仿若家人般相处,指点下无可厚非。
  那是利用了好时机。
  可旁人又不是笨人,卫二夫人嘲讽的笑,瞧瞧这骆家二姑娘,果然是忍不住了,到底是卫老夫人那支,家里没个底蕴小家子气,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她招手让卫菡过来,不去掺和这事儿。
  卫琅却是卫老夫人亲生孙儿,虽是有些不悦,但不好叫骆宝樟下不了台,那间接会连累骆家,被别人看笑话。他拿起刚才骆宝樱写得字,略一沉吟:“先从三表妹说起吧……”说完了,依祖母的聪颖,定当会使人领着去玩,便不了了之,不用去应付骆宝樟。
  没想到会点她的名,骆宝樱不甘不愿上去,只听他道:“鹿,骖,骏都不曾写好,你该多描王延的碑文,必有益处。”
  男人说话间,身上墨香四溢,她侧头瞧去,见他身姿挺拔如雪中青竹,那香味再浓,也不曾有一丝的女儿气,想她身在侯府,原就喜欢英气的男人,孰料情窦初开却是看中书香门第的他。
  一见倾心,再见沉沦。
  头上突地被敲了下,不知何时他手里拿着笔管,垂眸瞧着发呆的她,众人都发出轻笑声。
  骆宝樱脸一下红了,咬着嘴唇道:“我知道,多学王延嘛,珠珠,你字最不好了,就该这时候练呢,快些让三表哥教导下。”她拿着自己的字就躲回了老太太身边,骆宝珠傻愣愣的,半响之后方才被袁氏推着,迈着小腿走上去。
  果然教完骆宝珠,卫老夫人便让他们各自去园子里观赏。
  骆宝樱看着卫琅越走越远,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已经下定决心不理他了,自然不能再被他迷惑,往后能不见就不见!
  过得几日,骆昀走马上任,去了都察院衙门,此后又是早起晚归,与往常无异。而骆宝樱虽是安安生生住在卫家,心里念着罗天驰,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不过她这弟弟打小就亲近她,定会想方设法,许是不用她来烦心。
  这日早上起来,紫芙从粗使丫环手里接过饭菜端于桌上,笑道:“今儿老夫人使人买了许多衣料来,说是送与姑娘们裁几身新衣服。那料子,听说是从什么十祥锦铺买来的,漂亮的很呢。”
  十祥锦在京都数一数二,她原先也有好些料子是在那里购置的,但拿了卫老夫人的,未免欠下人情。
  她如今真期盼快些置办新家,早早搬出去才好。
  低头喝了几口鸡肉粥,耳边听紫芙又道:“好似来请咱们做客的不少,都要一一去的,老夫人也是考虑周到,我瞧着卫二姑娘,三姑娘身上的裙衫,是比姑娘们的好看,京都真是不一样啊。”
  原以为花大钱打造了一身,结果比一比,还是不行,湖州的东西就是带着点儿土气。
  骆宝樱暗叹,难道她不知道?可人的出身决定了大半辈子。
  贵女们啊在一起,看着清高,实则还不是比来比去,所幸家世不够高,才华来凑。美貌使人暗地嫉妒,那才华啊,明面上是会赢得人尊敬的,所以这方面,她不会藏着掖着,不想让人瞧不起。
  用完早膳,骆宝樱便去上房给卫老夫人,老太太请安。
  因老太太年纪大,睡得早,那起得也早,便是早膳都与卫老夫人一起吃的,两人跟亲姐妹一般,骆宝樱作为小辈,自然要表表孝心的,谁料今儿是休沐日,将将从月亮门出来,迎面就见卫琅。
  真是撞到鬼了,这等时辰他才来,骆宝樱下意识就缩了回去。
  自从发现卫琅不喜欢她本尊,她便下决心也不再喜欢他,自然能避着就避着,只两个丫环看她鬼头鬼脑的,有些奇怪,骆宝樱轻声道:“好像地上有条蛇刚才游过去,咱们等会儿再走。”
  过得半响,隔着墙传来卫琅的声音:“蛇走了,三表妹。”
  ☆、第 20 章
  没想到他的耳朵那么尖。
  骆宝樱气得牙痒痒,可不出来,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在别人眼里,卫琅跟她一点过节都没有。
  月亮门里很快就露出一个人影,穿着件缠枝石榴花的月白短襦,一条浅绿素裙,都是淡淡的颜色,就像这日早上清新的微风。
  瞧见他时,眼眸都弯起来,笑得甜甜的:“三表哥,这么巧啊?”
  巧什么,明明是她躲着他正好被自己撞见,而且不是一次两次,卫琅垂眸看着她头上戴得珠花,问道:“可描了王延的碑文了?”
  装什么大哥哥来关心她啊?骆宝樱暗自哼了哼,可嘴里却道:“描了。”
  笑颜如花,好似一点不讨厌他。
  卫琅唔了声:“昨日祖母还让我多指点你呢,说你在四位表妹中最有天赋,不能浪费了这等才华。我今日恰巧空闲,你等会带着描的字来书房。”
  骆宝樱瞪圆了眼睛。
  她没有听错吧,他这回是要充当她的夫子不成?可她不想去啊,那么决绝的做下决定,不想再被他动摇。
  两人共处一室,实在太过危险,定然要推掉不可,很严肃的挺起胸膛,骆宝樱道:“这样恐不合适,孤男寡女的,会引来闲言闲语。”
  卫琅轻笑起来,上下打量她一眼:“三表妹,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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