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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原来就是汤巡检也没吃过许多牛肉呢!
  只是不知道这新鲜的牛肉是怎么来的,后来云娘方听荼蘼说,原来附近一个村里有一头耕牛掉到渠中摔断了腿,汤巡检和阿虎帮忙抬了出来,那家答谢了十斤牛肉。
  而惯例也就形成了,每次云娘经心烹饪了只留下她和荼蘼,其余便都送回巡检司,也算是两便吧。
  时日并不久,云娘便觉得自己身上比先前丰腴了,再看荼蘼更是明显,便笑道:“你再起如此吃下去,衣服便要都重新做。”
  荼蘼个子本就高,也比寻常女孩胖,现在吃得又好,可不是比先前还胖壮了?听云娘说她,亦觉得难堪,“再有好吃的我便只吃一点。”可是,哪一次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呢?
  云娘便奇道:“汤巡检和阿虎怎么会有这么多时间出去打猎,他们不是要日日在河上巡查吗?。”
  “娘子,这你就不知道了,”荼蘼赶紧道:“我听阿虎说,汤巡检本来就是武探花,是应该当将军的,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才到了这里做个小小的巡检。是以这么一条小小的盛春河,他管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又似汤巡检有多厉害她会与有荣焉一般,得意地道:“汤巡检一来,从不与盛泽镇上人往来,只按章程办事。镇上有几个领头挑事的,只要露出点苗头便被他三下两下地制服了,整条河上便风平浪静,哪里用得着日日守着!巡检早将巡检司分成了三四班,大家轮流巡查,他不知什么时候抽冷子看上几回,现在那些大户们都极奉公守法,小户们更不敢惹事,空下的时间他们自然随意打猎去了。”
  云娘日日织锦,早出晚归,就是偶然遇到了汤巡检和阿虎,也不过点点头打个招呼,倒不大知道隔壁巡检司的事情,只听荼蘼说着才晓得。
  “阿虎说他们是习武的人,就是要经常活动活动身手。”又活灵活现地讲道:“就说上次掉到水渠里的那牛,因那渠狭窄,牛又断了腿,多少人下去也不中用,又堵住了渠水。正好巡检司的船从一旁经过,汤巡检和阿虎下去,一人前一人后,将牛弄了出来,后来那家杀了牛,一定送肉过来。”
  听着很是传奇,但云娘知她是听阿虎说的,自是相信,便道:“汤巡检那人看着很孤傲,其实却是古道热肠的。”
  “是啊,”荼蘼一向只说他们好,又与云娘说起她听来的一些闲话,“那天我去送肉,正遇到汤巡检,他还跟我说话呢。”
  云娘手里拿着针线,家里没有织机,回来闲着便也是闲着,便铰了几副鞋面上绣花,此时一面做着,一面兴趣盎然地问:“说什么了?”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有多大了,识不识字,什么时候跟着娘子做事的,”荼蘼一一说着,又突然想起来,“汤巡检还问我知道不知道红娘,我说我不认得。娘子,你认识红娘吗?”
  云娘想了一想,“是不是戏里面的那个红娘啊?”
  “对,对,汤巡检是问我看没看过戏,还念了诗,说什么西厢,什么风,什么花,什么玉的。”
  云娘其实也没看过红娘的戏,小时候杜家村里没有,后来到了盛泽镇虽然有时会有戏班子来,但她亦没去过,只是曾听三弟说在吴江县城里看过极好的戏,里面就有一个红娘,便笑道:“那是讲才子佳人的事。”
  “什么是才子佳人呢?”
  “像汤巡检那样的就是才子,可是佳人嘛,也许张举人家的女儿能算?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盛泽镇没有。”
  “娘子,我觉得你能算是佳人。”
  “你胡说什么呢?”云娘笑了,“那是要大家小姐才行,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要知书达礼,琴棋书画都会的。”
  “可是娘子长得好看哪!”
  “长得好看也不行。”但是听了荼蘼的话云娘还是很高兴,曾几何时,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但现在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极美的。因为云娘现在疑心陈大花与自己生气,正是因为自己长得比她美的原因,每次进进字典出地,她都能觉出陈大花看自己时除了恨还有嫉妒。
  还都是未嫁时,陈大花就嫉妒自己的容貌胜她一筹呢!
  荼蘼不知道云娘在想什么,只是很是惆怅地道:“那真可惜,我好想看看佳人是什么样的呢?”
  云娘便下了决心,“等盛泽镇上再来戏班子,我们就去看戏。”先前来了戏班子,公婆最喜欢去看,只是从不带她,那时她亦没觉得自己应该去,只是在家里埋头织锦,以后她可不这样傻了。
  “太好了!”荼蘼更是想往,又说到了巡检司的两个人,“他们一定看过很多戏吧。”
  “当然了,听说汤巡检的祖父是侯爷,过去家里荣华富贵,自然会看过很多戏。”
  “我也听说皇上把汤巡检的祖父免了官,不让他当侯爷,汤巡检考上武探花也没用,依旧被贬出京城了。”
  “不过汤巡检一定还会回京城的。”
  “我倒不愿意让他们回去,”荼蘼道:“那我们就吃不到那么多好吃的了。”
  云娘看着她笑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处,就耽误人家的大好前程呀。”
  荼蘼便不响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又说起了巡检司的事,因为这几天她时常过去,对那边熟悉了,便喜欢在云娘面前炫耀自己的见闻,“他们的屋子好大啊!桌上摆了很多书,笔也有好多,把一个圆筒插得满满的……”
  云娘含笑听着,绣着自己的鞋面,突然想到汤巡抚的鞋,看样子是在鞋行买的,最普通的样子。听说他的妻子过世了,只带着阿虎便来上任,巡检司里也没个女眷,应该是没有人给他做鞋吧,如果要回礼,用功夫给他做一双黑绸面的鞋子倒是正好……
  可是不成,若是先前自己不知道,做了倒还不要紧,可听丁寡妇说了,便知道决不能做了,反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一不小心便扎到了手,“哎呦”了一声。
  荼蘼便看过来,“怎么不小心扎了手呢?”
  云娘将手指含在口中吮着,十分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就能如此胡思乱想呢?看看荼蘼,便道:“你总说要攒嫁妆,却不做些针线,那怎么行?出嫁时总要带几套衣服,还有鞋子、帕子、汗巾子、荷包这些小东西,不只自己的,就是给夫家送礼的也要备上一些,事先不准备好,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荼蘼一向最不喜欢做针线的,但却从善如流,向云娘讨了块绸布裁了荷包缝起来,口中还不闲着,突然又道:“娘子,织机上那匹妆花纱可怎么办呢?你不回去,再没有人能织出来了。”
  云娘不由得也想起了郑家的事,五台织机还有两层的青砖小楼,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功劳吧,可是只要自己离了郑家,就都与自己无关了,也无怪二哥时常不平。但她很快地摇了摇头,告诉荼蘼,也是告诉自己,“那些都不关我的事了,将来我会自己买妆花纱机,再织更好看的妆花纱。”
  又叮嘱荼蘼,“郑家的人再来,不许放他们进来了。”
  “我记得了。”
  眨眼便到了五月节,云娘原说要回家的,可正赶上有牙行向丁寡妇订了上百匹提花绸,时间赶得急,便托人捎信说不回了,留下帮忙织绸,一直忙到了五月节中午时分才将绸全部赶着织好装船走了。
  丁寡妇因为大家十分出力,又大赚了一笔,便将织工们都留下,在家里摆了席,难得地买了鸡鸭鱼肉并两坛米酒,死活拉着云娘在她身边坐,又狠狠灌了她两大钟,“喝酒是最解乏的,我年轻时累得受不了时,便在睡前喝上两钟,挺上一夜的尸,第二天依旧织上十个时辰的锦。你听我的,多喝几钟,回家睡上一觉,明儿个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丁家的媳妇女儿也十分相劝,“亏了云娘手脚快,才将最后一匹在中午时断了下来,否则牙行那老板还不急得要跳河?来,再喝一钟。”
  虽然只是米酒,可是七八钟下肚,云娘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再不肯吃,只拣极清淡的藕片菱角地吃了几口,见时辰差不早,便告辞回家,“再吃下去就醉了呢。”
  怕人见到自己一脸的潮红,云娘便将帕子拉下些,快步回了家,到门前就见锁着一把大铜锁,突然想起荼蘼今日也家去了,只余她一个人。
  第31章 海棠
  云娘进屋子换了家常衣服,拿了针线却只怔怔地看,眼前的花晃来晃去的,针都不知道往哪里戳,索性丢在一旁,推开后门进了小院。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些昏黄的光照在海棠树和芭蕉上,再晃进云娘的眼里,让她更觉得晕乎乎的,低头又见树下大片的影子,斑驳而杂乱,原先的空地上现已经种了成片的月季花,开得却正旺,五彩缤纷的,在她眼前转着,空气中飘着花的香气,而放在树下的那张竹榻,格外地暖意洋洋。
  云娘便被吸引着走过去一头扎在上面,轻轻地伸了伸手脚,好舒服啊!
  自打见了这个院子便喜欢,又颇费了心思种了这么多的花,还摆了竹榻,只等着闲了来坐,可是日日忙着织绸,竟然很少过来,前两天还与荼蘼说,白白地花了不少钱买了这满园子的月季花呢。
  现在云娘又觉得就是再多用几倍的钱也是值得的。
  不知不觉地就香甜地睡了一觉,云娘醒时便见太阳已经斜下去了,但天色尚不太晚,也不急着起来,真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她也要好好享受呢。
  静谧的小院,淡淡的花香,云娘怡然自得,突然见海棠树结的果子又大了不少,累累地垂了下来,青色的皮上已经带了此红晕,十分诱人,抬手摘下一个果子放到口中。谁想这果子却酸涩不已,云娘立即皱起了脸,看着海棠果自言自语道:“我的酒早就解了,你为何还如此之酸呢?”
  一语未了,就听“啪”地一声,惊得云娘赶紧抬头,见竹篱外面立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弓,箭袋却掉到了地上,正用力忍着笑……
  云娘残留的一些酒意彻底全没了,急忙起身跑回了房里,心中说不出的羞愧。酒真是能乱性,自己怎么就忘记了后院与巡检司只隔一道竹篱呢,竟然躺在那里睡着了,然后还被汤巡检看到了!
  她握着脸觉得再不能出去见人了!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云娘才想到,汤巡检拿着弓是在练箭吗?但他怎么会在那里呢?
  与自家后院相连的是巡检司的菜园,平时只有阿虎一早上来浇水,再就是一日三餐时来取饭菜。而荼蘼又曾说巡检司后面还有一处练武场,只是在另一处,离自家后院得还远得很呢。
  云娘不免怀疑汤巡检是特别过到自家后院来看的?
  不,不可能。云娘又告诉自己,汤巡检并不是那样的人,他之所以出现在竹篱旁是因为有别的事吧。
  可是,他又不种菜不摘菜也不浇水,也不管端饭,能有什么事到菜园来呢?
  云娘就这样反复想着,总不得头绪,直到门外有人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方才醒悟过来起身开门,惊叫道:“爹,你怎么来了?”
  杜老爹带着二儿子和二儿媳正站在门前,手里拿了许多东西,见了云娘便道:“怎么叫了这半晌门你才来应门?”
  云娘理了理头发遮掩道:“不小心睡着了。”
  看着女儿穿着家常的衣服,衣带宽松,头发蓬乱,脸色绯红,杜老爹便担心起来,“大节下的,你一个人没趣才睡的吧。”
  “才不是,”云娘笑道:“刚吃了酒,觉得头晕,便睡了一觉。”
  二嫂却一个劲儿地向屋子里看,又问:“谁请你吃的酒?只你一个人吗?”
  “荼蘼家去了,”云娘泡了茶,见家中什么吃食也没有,怕爹担心自己,又解释道:“中午时丁寡妇请我们吃的席,硬逼着我喝了几钟酒,现在一点也不饿。荼蘼说从家回来给我带几个粽子,便也没做晚饭,不如我们去老街那边的店里吃些吧。”
  “不消去,”杜老爹笑道:“就是想着你一个过节太孤单,我们才赶着过来了,又带了许多东西呢。”说着放下手中的篮子,从里面拿出几个盖碗,里面装着各样的菜,又道:“你娘她们做好了就留出来的。”然后又是粽子、鸡蛋、家里的稻米、青菜等等摆了一大堆。
  云娘一样样收着,见二嫂已经将房前屋后都瞧了一回,又打开柜子,便问:“二嫂可要找什么?”
  “噢,不找什么,”二嫂答着,又弯腰向云娘床下去瞧。
  二哥看着云娘不解,在一旁赶紧道:“你二嫂是想找地方放娘捎来的两匹绸。”说着递过来两匹绸。
  云娘接了一看,正是家里织的素绸,却格外光泽,明白是挑了最好的丝织的,虽然比不了染色后的丝绸华丽,但做了衣服穿却极舒服,寻常织户人家便常拿这样的绸自家用。便向没头没绪乱看的二嫂道:“不要放在床下,只放在柜子顶上就行了,我正要送人些东西,便用这绸吧。”
  二嫂立即问:“你要送谁呢?”
  “是玉珍,先前的事多亏了她和她家的吴屠户呢,”云娘道:“本来想买肉时顺便过去看一回的,可是到了盛泽镇便一次也没去过吴屠户的肉摊,这一次五月节总要过去瞧瞧她的。”
  杜老爹便道:“云娘,日子不要太俭省……”
  云娘笑道:“不是我俭省,而是借了汤巡抚的光,不只没买过肉,就是青菜也没用过钱,日日肥兔野鸡地吃着,你们看我都胖了。”说着又将从搬过来汤巡抚送鱼时讲起,历数了汤巡抚请她和荼蘼做的肉食,“我们每一次便留下些,倒从来没这样大鱼大肉地吃过呢。”
  “胖倒没胖,可是气色确实更好了。这邻居并不错,且你住在这里我们也放心,”杜老爹点头,又向二儿子道:“人家既然如此照顾你妹妹,你去将家里带的粽子送过去一些,好好感谢一番。”
  二哥却反对,“云娘虽然得了些吃食,可也帮汤巡抚做了饭菜,并不算受他照料吧,两下算起来谁也不亏不赚,也不必送了,且这时候巡检未必在家中。”
  从要到盛泽镇来,二儿子便三推四阻的,杜老爹很是不快,“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连谁亏谁赚都分不清吗?虽然不过是互相帮忙,可我还不是因为云娘独自一人在镇上,想送些东西,巡检面前给云娘留个好吗?你一向说自己会办事情,怎么连人情事故都不懂!巡检在不在家,你不去怎么知道!”
  二哥被骂了,提了粽子要走,却在门前踌躇半日也没出门,二嫂便陪笑道:“爹,二郎他还是年青,总不及您老人家有面子,何况巡检总是官身,还是您老亲自去好了。也只隔一道门,并不辛苦。”
  杜老爹越发不快,不好说媳妇,便又喝斥二儿子,“不过是几个粽子的小事,正是小辈应该去的,若是我去了,总要有正儿八经的事,再正儿八经地拿着礼盒才好。眼下你赶紧去!”
  二哥只得一步三蹭地走了,突然又回来向云娘道:“要么还是云娘去吧,他们天天在一起毕竟熟了。”
  云娘猛然想起刚刚在后院的一幕,急忙摆手,“我可不去,我与汤巡检见面都不说话,事情都是荼蘼与汤巡检那边的阿虎交接。二哥若不愿意也不去好了,汤巡抚的情我将来再还,这些粽子留着荼蘼回来吃。”
  杜老爹终于怒了,“云娘是女子,哪里好进巡检司的大门,你再不去,我……”说着就去拿门闩。
  “爹,我去了,我去了!”二哥最能看出眉眼高低,知道再说下去免不了家去挨上几门闩,说着便转身跑了。
  杜老爹便与女儿闲话,“织绸的利果然大,比家里种田养蚕都要出息,也无怪你以前总要家里织绸呢,现在一年还不到一半,竟剩下好几十两银子。原先我说有了银子先建新房子,可是大家却都要攒够银子再买一架织机,织的绸就更多,银子也越多,家里将来也建青砖房!”
  家里人一着尝了织锦的好处,便明白了,云娘想到三弟妇、茵儿和薇儿织起绸来十分用心,且不怕辛苦,便笑了,“三个人用着一台织机,是有些不凑手,再买一台也好。”
  “家里又添了两台缫车,你姐和你大嫂日日缫丝,说是家里的茧缫完了再从外面买些回来,家里织机若用就留在家中,若是不用转卖了也有些利呢。”
  “大姐一向最能干,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愿意。”
  “说好了明年这时候还来家里缫丝。”
  “现在多做些,等外甥说亲时的聘礼也就有了,”云娘听了为姐姐开心,又道:“只是家里现在住的未免有些太紧。”
  “虽然不盖房子,可是我打算把蚕房重新扩一下,小厦房那边也再接出两间屋子,明年的蚕也再多养些。”
  家里年年都养那么多的蚕,明年就要多养,可见大家都愿意多做呢,但是素波提醒道:“那家里的桑叶怕是不够了。”
  “我也虑到了,正要在水田边上再种些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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