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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这一块破石头便能卖上十两银子?”云娘便愈发地兴致高昂,越发地满山坡地走了起来,又一直低着头找,只是再想找到什么特别的石头却难了,纵有一面看着还不错的,或者有什么缺陷,或者翻过去却又不好,便又格外珍爱手中的这一块了,握住道:“我才不肯卖呢,摆在家里看着。”
  倒把汤玉瀚看得跟在她后负手笑着,“看来以后我还真要再带你到这边来呢。”
  另一边阿虎和荼蘼终于将那石头挖了出来,两人过去看,这块石头埋在土中又有半尺多厚,背面倒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汤玉瀚便将那石头立在平坦处,前后左右看了半晌,点头道:“不错,就这块了。”让阿虎和荼蘼也吃点心饮酒,又歇了一会儿,大家方从山上回来。
  回到巡检司,汤玉瀚又令阿虎去染绸缎蚕丝的铺子买了好些稀奇的东西,然后云娘便见他用铁凿在那石头上凿出些印痕来,不由惊叫道:“现在果真是个十分相像的‘寿’字了!”
  汤玉瀚扬扬眉,一张俊脸上显出十分地得意,笑道:“不错吧!”
  “可是,”云娘十分地狐疑,“你这岂不是做假?”
  “若是能让祖父开心,做些假又何妨?”见云娘依旧不解便道:“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还知道假造个祥瑞呢,后来类似的事情更是不胜枚举,现在我将这寿字石改一改,并不算错。”
  “但是,”云娘指着他方才凿过的地方,“我便能看得出这里是后改的,我想祖父也能看得出。”石头在山坡上风吹日晒不知多少年了,新凿出来的哪里能一样?
  汤玉瀚便一笑,“我自有办法。”说着拿出阿虎买的东西加水混在一起,泼在石上,又拿锤子敲敲打打了番,“过一两天就看不出了。”
  云娘指着那黄褐色的东西,“这又是什么?”
  “这些能使石头的新痕迹变旧,”汤玉瀚便得意地向云娘笑道:“至于这配方,可都是保密的!”
  嫁给玉瀚时间也不短了,可是云娘还是时常会被他惊呆,“你本来是侯府的公子,怎么会弄这些?”
  “我小的时候祖父、父亲和大哥都非常忙碌,祖母疼爱我,便也舍不得认真拘束,我便整日在琉璃厂混,学画为主,也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后来祖父觉出皇上对太子越来越不满,而那时父亲和大哥与太子已经完全捆在一起,便让我弃文习武,出仕后给汤家多留一条后路。”
  自从昨晚在云娘面前提到了汤家,汤玉瀚便发现自己能很轻松把过去的事情一一说出,甚至他还很愿意向她倾诉,“从那以后,我便再不弄这些了,但是很多东西也没彻底忘记。”
  “你知道吗?我原来画一笔好画呢,有快十年没拿过画笔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画好,改天画了给你看。”
  云娘原听过他能画,当日便没有在意,此时才知他竟然正经学过画的,便赶紧道:“那就画给我看。”
  “家里没有既没有画笔,又没有颜料,怎么画?”
  “我不管,我就是想看你画画了。”
  汤玉瀚突然紧紧地盯着云娘,“你想看的是画画的我还是我的画的画呢?”
  云娘觉得似乎是前者吧,因为玉瀚弄那些石头的样子就好吸引她,他画画的样子恐怕会更洒脱俊俏呢,可是她才不会承认,只笑着将纸笔铺好,研了墨,将笔递了过去,“你说的那么绕,我没听懂。”
  其实有了玉瀚那一句的提醒,云娘的心思早不在画上,却在玉瀚身上,只见他立在桌前,右手执笔,左手拉住袖子,笔走龙蛇,挥洒自若,说不出的英俊洒脱,又见他眉眼间尽是柔情,嘴角还含着笑意,显然十分地愉悦。半晌抬起头来笑看她,“怎么样?”
  云娘一直看人,却没看画。现在便赶紧低头看画,立即又喜又惊,原来画的原是自己,云鬓花钗,家常窄袖小袄,立于桌前,一手扶纸,一手托腮,一双美目却没有看画,反凝视前方,十分地入神,正合眼下自己一直看着他的情形。倒把她臊得,提脚便走,“一点也不像我。”
  玉瀚便在后面笑道:“我又未说是你,你怎么便说不像,如此说来还是像了。”
  待到了晚上,正待入巷之时,突然却想到,“我那日织锦的大蜡烛呢?放在哪里了,我找两只出来。”
  云娘便奇道:“你这时候要那东西做什么?”
  “点亮了我好细细看看,再画一张行乐图,正是此时之情景,可好?”
  云娘当然不肯,“不好!”
  “其实没什么不好,古人也有这样的画传下来,我年少时还曾看过,那时只当妖精打架,还像人说起,后来才懂得闹了笑话。”
  云娘听都不听,只一味道:“不好,不好,若是让人看到了,我便不活了。”
  “我画了只我们两个看,然后便烧掉,不就好了。”
  至于画作是否真有,又是如何,却只帐中两人知道,外人并不能晓。但思之闺房行乐,不外如此,亦无再可描述之处。
  第83章 二哥
  过了两日,那“寿”字奇石果然完全一片浑然天成,再以锦缎重重包裹,送往京城的节礼终于顺利地装船送走了。
  云娘每想到那块经过玉瀚穿凿出来的“寿”字石,还是会心虚,但是又想自己和玉瀚本意也是为了讨老人家欢心,虽然有错,却亦不为大过。且她已经听玉瀚说,明年四月里祖父将过七十大寿,便暗下决心献给祖父一件又特别又能表达心意的寿礼。
  她曾经问过于老板京城的风俗习惯,听说京城里最贵重的寿礼是沉香拐杖、金寿星、玉观音之类的,虽然也可以努力凑钱去买,但终觉得大家都用的并没有什么意思。
  又听玉瀚平日流露,他家里这些东西多得很,祖父根本不稀罕,所以他才弄了寿字石,图的不仅是寓意好,也是新奇别致。
  云娘毕竟是有名的巧娘,很快也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织一匹妆花纱的献寿图,镶成一个大屏风,摆在屋子里非常显眼的那种。到时候祖父生日时摆出来,不正能表明她的孝心吗?
  这一次玉瀚了听也赞同,“这个主意不错,祖父的屋子特别高大宽敞,最适合放大屏风了!屏风正中的间的寿字我帮你写。”
  云娘便放下了心事,将家事料理妥当,又抽空把织机上的妆花纱织成,正好两百块,她想了想却留下了二十块,除了送吴江县的钱太太等夫人外,还有送苏娘子、丁寡妇的,其余的便留给娘、姐姐、嫂子、弟妇、玉珍等人,当然也有自己一份。
  织妆花纱这么多年了,云娘这还是第一次给自己留呢,先前的百蝶穿花纱,她便从来没舍得用过。
  可是现在,她却变了。玉瀚对自己这样好,甚至连自己夜里织锦都舍不得,自己为什么要苦了自己呢?只有自己过得更开心,他才能高兴呢。
  所以自己一定更要善待自己。
  算好心里的帐,云娘便拿了纱去了绣庄,与苏娘子说了几句闲话,便将纱交给她,“只这一百八十块,年前就不再织了。”
  苏娘子见她足足少织了一百块,又拿定主意不肯再织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现成的银子你不肯赚,我也管不了你!”
  云娘却笑道:“赚这些银子就够用了,”又告诉她,“等于老板来了,你帮我对他说,这一百八十块我却还是要一千两银子的,他若是同意,就把银子留下,不同意我便找孙老板托人送到京城商铺里寄卖。”
  苏娘子绷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是这样精,谁也算不过你!”
  云娘自己也笑,“反正于老板一定赚的,我为什么不从他那里多要一些呢?”
  “不错,”苏娘子点头,又给云娘看她新绣的荷花小桌屏,“等你的帕子卖了,我就让大家按这个图也绣一批,过些日子也卖给于老板。”
  云娘看了又看,倒看出了些不对,帮她指出来,“你的是桌屏,放在桌上不动的,倒底与帕子不一样,不如下面加点水纹,看起来更自然灵动。”
  “我也觉得差了些什么呢?”苏娘子便笑道:“那我便加上,如此又谢谢你了。”
  云娘也笑,“你倒不必谢我,我过了年就想织一幅献寿图的妆花纱做大屏风呢,你先前不是做过许多吗?好生指点我一番就行了。”
  “献寿图?”苏娘子略一思忖,便道:“是送汤巡检家长辈的吧?”
  “正是呢,”云娘悄声道:“他祖父明年四月过七十大寿。”
  “他祖父?”
  云娘也醒悟自己口误了,可是,从没见过面,又知道祖父不同意自己嫁进门,她心里还真一时很难把他的祖父当成祖父呢,可论理自然不该这样的,遂低声道:“祖父恐怕不喜欢我的。”
  “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织一匹锦,”苏娘子听了十分帮忙,“若论大屏风,我们苏家可是有很多秘传花样的,我拿给你看。”
  云娘便保证,“我看了绝不向外人说。”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
  两个巧手的女子在一起谈起各种织物绣品,总有许多话可说。又兼有了先前的经历,再倾诉些心事,不知不觉便过去了许久。
  云娘便起身笑道:“一坐下来便忘记时间了,这时候都忙着呢,我也该走了。”
  苏娘子却还不舍,“我其实最愿意与你说话呢。”只是也知道云娘现在毕竟嫁了,家里的事总要操持,便不再硬留,只道:“妆花纱的银子你只管放心,我帮你收下送去。”
  云娘离开绣庄家去,突然见前面不远处一个人十分地像二哥,展睛细看,却并没有错,刚想叫住他,却见他鬼头鬼脑地钻进一个小弄堂里,心里便生了疑窦,赶紧追了过去,却见二哥正在一处徘徊,显然是十分地犹豫。
  云娘便气炸了肺,原来那边正是半开门的杨爱爱家!
  几步抢了过去,批头便抓住二哥的衣领问:“二哥,你干什么呢?”
  二哥被吓了一跳,吱唔道:“我来卖绸,便在这边随意逛逛,对,就是逛逛。”
  “逛逛?”云娘啐了一口,“有到这里逛的吗!”
  二哥便小声道:“我这不是不认得路吗?就乱逛到了这里。”
  “不认路逛到了这里,若是认路你就直接进杨家了不是?”
  “哪个杨家?我真不认得。”
  “你还与我打机锋,我现在就告诉爹去!”
  “哎呦!云娘,你想让爹打断我的腿吗?”二哥赶紧拉住云娘,“我真是没去过,就是听别人说了,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
  “你还哄我!”
  “句句实话,不信你去杨家问,我是不是去过?”
  “你还让我去她家?”云娘气得揪着二哥的衣领不松手,“走,我们现在就回杜家村找爹分说明白!”
  “不是,不是,”二哥吓和脸都白了,“云娘,我今天是生了坏心思,可是我真是第一次来呀,还没找到门呢,就让你揪住了。你就放了二哥吧,我再不来了。”
  云娘度其神态,觉得他也不是撒谎,又突然觉出了疑点,便在他怀里袖子里摸了一遍,找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并几十个散碎铜钱,散碎铜钱自然是他随身带的,只这银子十分可疑,厉声问:“你哪里来的银子?”
  二哥便哭丧着脸道:“家里的绸今天都卖给了孙老板的牙行,又去林家买了丝,我便悄悄地留下这一锭银子,你二嫂他们都不知道。”
  “既然来卖绸,怎么不去我家?”
  “妹夫是官,我们哪里好常去打扰?”原来二哥一直怕玉瀚,便是偶尔到了盛泽镇也不愿意到巡检司来。
  “已经是一家人了,你还说这些话有意思吗?你是怕玉瀚见你做坏事打你吧。”云娘便又问:“家里还有谁来了?”
  “大哥大嫂在平安渡守着银子和丝线,”二哥被云娘盯着,只得都说了出来:“你二嫂和三弟妇给家里买些杂物,我说来见个朋友,一个时辰后都去平安渡一起回家。”
  云娘便气冲冲地回了街上,估计着二嫂和三弟妇要买的东西在几家杂货铺子里找她们,好在盛泽镇并没有多大,很快便找到了。就见二嫂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却正带着三弟妇与店家为几个铜板争价,正说得口沫横飞,面红耳赤,心里十分为二嫂不值,走过去从荷包里拿了钱付帐,“算了,并不差这几个钱。”
  二嫂便笑,“云娘成了巡检夫人,便越发地大气了!”说着一眼便看到二哥站在门外,赶紧问:“你不是说要见朋友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呢?”
  二哥斜眼瞧着云娘,见她看都不看自己,便轻声说:“那朋友不在家,我便赶紧回来找你们了。”又急忙上前接过东西,“我来拿,我来拿!”
  云娘陪着二嫂和三弟妇将东西买好,又去了点心铺子和酱肉馆里买下许多吃食,都交给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的二哥拿着,看看太阳估计一下时辰便道:“大哥和大嫂还等着,我送你们去平安渡吧。”
  一行人说着到了平安渡口,就见大哥和大嫂正守着一堆东西坐在岸边,云娘便过去招呼了,又道:“今天太晚了,若是留你们不回去,爹娘又要担心。下次到盛泽镇来一定去找我。”
  大嫂便笑道:“我们本想过去,只是二郎说不让我们去打扰。我们一想也不错,妹夫是官,一定忙着呢。”
  云娘狠狠地剜一眼二哥,却道:“哪里就忙到了那样的程度?再者就是他忙着,还不是有我,下次只管过去歇一歇,吃了中饭再走。”
  又将从二哥那里搜到的银子拿出来道:“我们家如今卖绸和买丝的数并不小了,价格便都可以商量些,我刚才从牙行过,帮你们要来的。”
  大哥大嫂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亏了云娘,否则我们不是白亏了十两银子?”又道:“下一次卖绸总要好好把价说清呢。”
  等大家都上了船,云娘却将二哥叫住,拉到一旁说:“二哥,先前你和二嫂逃税的事是一桩,今天的事是第二桩,我都替你瞒过了,如果再有第三桩,不用爹打你,我便不能再饶你了!”
  二哥连连点头,十分地恳切,“二哥今天是糊涂,再不也敢犯错了!”
  云娘并不信,只是毕竟是自己的亲二哥,怎么也不能不再给他一个机会,便含泪道:“二哥,我是为你好才管你。你想想当年郑源是不是就这样一步步地出去胡天胡地的?我和离时你不是也说我没错吗?现在我们家越来越富裕了,你便也生了这些坏心思,且不说爹一定打你,只说你名声坏了,二嫂也与你和离,青竹和萝儿将来怎么说亲呢?”
  “只看现在郑家,娶了窑姐儿进门,哪里是过日子的人,有了银的又要金的,从不用心管织锦的事,眼见得花的很子愈发的多,挣的银子愈发的少,他们未必不真心后悔,你也想我们家步他们家的后尘吗?且二嫂纵有千般不好,也是与你真心真意过日子的,又生养了一双儿女,肚子还有一个,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二哥,爹娘可不是郑家那样糊涂的爹娘,到时候一定不会包庇你,轻则打断你的腿,重则将你赶出家门;二嫂又一向泼辣,她若翻脸,一定与你打个天翻地覆,决不会轻饶;我是不愿你将来妻离子散的,才诚心劝你,你可都改了吧!”
  二哥便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改,云娘,我一定改!如果不改,我今天就淹死在盛春河里!”
  云娘又狠命啐他,“爹娘还在,你乱说什么死啊活啊的话!回家好好地奉养爹娘,照顾二嫂,再用心教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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