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被发现是那只猫了?被发现不是原主了?要掉马了?
  种种猜想在江循脑海里打转,他死活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让玉邈抓住了蛛丝马迹。
  阿牧哭诉:“他抓我qaq”
  江循生无可恋脸:“……也在抓我。”
  一人一系统都在不安中瑟瑟发抖,直到玉邈的手放开,江循都还没回转过神来。
  玉邈拉住泪流满面的宫异,一言不发地往后退去,乱雪也蛮担心地望了宫异一眼,乖乖溜回了江循身边,站定,替他拍打刚才跌倒时沾上的灰尘。
  宫异眼睛死盯着不住吐血的明庐,脸色青白,可刚往后退了一步,地上被绑着的明庐就剧烈挣扎起来,一口口地喷出发黑的血来,甚是骇人,他的身子拱成了一座桥,垂死的鲤鱼一般打着挺,惨痛地张着唇,啊啊地叫喊着。
  声带融化,他根本喊不出像样的的语调,但他的口型已经足够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图。
  宫异剧烈颤抖起来。
  明庐说:“公子,杀了我。”
  宫异摇头,缓缓后退,玉邈则迈步上前,抓住了明庐布满血污的手,想要号脉,却发现号无可号。
  他的筋脉也溶解了,可大概是因为体质强悍,偏偏死不去。
  明庐无声地惨号:“公子,对不起,杀了我。”
  玉邈抬头看向宫异,宫异抓紧天宪,嘴唇雪白,看样子随时都会失控奔逃而去。
  江循看着不忍,玉邈则蹙眉,从宫异脸上转开视线,将广乘剑抽出鞘来,剑鞘与剑身脱离的瞬间,溅出了几星光华,剑柄上有上古烛照的精致刻绘,玉邈手握其上时,烛照周身隐隐现出金色的光纹。
  他走到明庐身边,选定了他的咽喉,那里虽然已被毒腐蚀,但明庐尚能呼吸,若求速死,此处算是命门了。
  江循上前几步,挡在宫异身前:“不要看。”
  闻言,玉邈的动作稍停,目光斜飞向了江循。
  江循完全是出于照顾青少年身心健康的良好用心,没想到宫异一咬牙,竟然从自己身侧绕开,冲到玉邈身边,伸手夺剑,玉邈也没有争抢,由得他抢去。
  广乘对于宫异来说太过沉重,他双手拖着剑柄,剑尖抵地,磨出刺耳的噪音。
  他拖沓着步伐走到明庐身侧,双眸间已然是空洞一片,灼烫的泪落在明庐的双唇间。
  他咬牙,将剑双手举起,颤抖着悬在明庐的喉间,他睫毛上沾着泪,唇角却挂上了一丝痛极的惨笑:“……明庐,等几年再投生成宫家人。到时宫氏昌盛,我让你做我的右使。”
  似乎是再也无法承受剑的重量,广乘剑从他手中落下,斩断了明庐最后一丝气息。
  江循闭上了眼,《兽栖东山》里,宫家小公子性情傲气古怪、恣意妄为,却是江循最为同情的一个,即使他在这篇肉文里的存在感无限趋近于零,主角和宫异的交流仅限于打架互殴,但对于他……
  还没来得及抒情完毕,一股极端不祥的预感就窜上了江循的心头。
  他本能地朝后一闪,喉咙处一阵瘆人的凉意险险掠过,当凉意擦过他的脸时,一阵皮肉被破开的剧痛让江循闷哼一声,立即伸手去捂。
  还没考虑到破不破相的问题,江循就愣住了。
  他的脸应该是被划开了,可怎么摸上去一点伤痕都没有?
  江循把护脸的手放下,手心处赫然有一线血迹,但他再把手捂上脸,那里的确是完好无损。
  宫异也只是拿着剑随便挥舞了一下,广乘剑就猛然沉重起来,他用尽力气,竟没法再动它分毫。
  他愤愤地扭头,却见玉邈的手向上摊开:“……履冰,把广乘还给我。”
  宫异却起了气性,咬着牙紧抓着剑柄不肯放,直到一卷闪着火红幽光的鞭子凌空甩来,几下缠在广乘剑上,一道火光在剑身上燎过,宫异手心被烫,才吃痛撒开,那广乘剑稳稳落回了玉邈手中,而鞭子也如龙蛇般在半空游走一番,收回了白露殿台阶之上。
  五行鞭“指天”,是殷氏家主纪云霰的上品仙器,她将手腕一抖,丈长的鞭子翻卷而回,没入半截铁笛状的把手之中,纪云霰用拔下的另外半截铁笛与其相合,又恢复成了完整铁笛的模样。
  将“指天”插回腰间,纪云霰走下台阶:“宫公子,稍安勿躁。”
  宫异却已经心绪躁动,无法控制:“刚才明庐与他发生争执,谁知道是不是他在暗中下了黑手!”
  江循心下有了几分数,悄悄问阿牧:“我那仙器可有什么异毒么?”
  阿牧急忙分辩:“当然没有!‘阴阳’虽然伞面是上古凶兽混沌的皮肤制成,可伞骨是剿灭混沌的十三仙人的骨殖磨就,正能克邪,哪有什么毒物啊!”
  ……略吊。
  江循按照上次阿牧调出“阴阳”的方式,调动体内气息,果然一次即成,握着伞,江循平举着递给了宫异,坦然道:“任你查验。”
  由于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宴饮散后已经各自回房歇息的子弟也出来围观,越聚越多,议论声渐起。
  “宫氏又去了一个?”
  “嗯?宫氏不是早就被屠门了?哪来的宫氏人?”
  “还没呢,喏,那玉蝉不就是宫家的门徽?”
  “我听父亲说,宫氏还剩两人,一个是‘宫商’一脉的十六少,还有他的小厮,听说是寄养在玉氏的,此番到了学龄了,就随玉氏一道来了。”
  “这也太狠了些吧?难不成应宜声真要对宫氏斩尽杀绝不可?这原先的六大仙派之一就只剩下两人了,还不肯罢手?”
  “‘以宫氏笙屠尽宫氏人’,那魔头叛出宫氏时,不是立下了这样的毒誓么?”
  “可应宜声不早就死了吗?”
  听闻这纷纷议论,宫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明庐的血流在了他的脚下,积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他低头一看,如遭雷击,立刻跳开,环视四周,满眼敌意,双眸赤红,正欲发作,就听得层层人群后传来一个冷到过分的声音:“展氏的人都给我滚回去睡觉。有什么舌根好嚼?当面议论探听别人的家事,合该是我展氏门风吗?”
  几个姓展的十四五岁的子弟当即噤若寒蝉,默不吭声地退了出去,其他几个八卦的子弟虽然与展氏无关,听到这么刺人的话也未免不平。可等看清来人后,也都闭了嘴。
  在那把冷如霜雪的声音之后,紧跟上了一个异常清透愉悦的声线:“成啦成啦,都散了吧,殷氏家主在此,想必能料理好这事的,哄哄不散,可不是叫主人家为难了?”
  纪云霰在此时走近,只对人群中瞄了一眼,殷氏那几位聊得兴起的子弟便匆匆收了声,恭谨地冲她鞠躬,转身离开。
  而人群之后的两个声音,一刚一柔,一紧一弛,大多数子弟被这么一抻,也没了脾性,转眼散去了大半。
  江循听到“展氏”这个关键词时,倒是留了个心眼,但听到是男声,他也没再多想,权当是书里没提及的哪个展家人,但等看清那两人的脸,江循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是毫无困难地就和书里的人物挂上了号。
  “展氏双姝”?
  《兽栖东山》有言,展氏家生双姝,“容相昳丽,姿体风流,其美不可尽数”。这描写,这刻画,再加上“双姝”这个名号,怎么听都是两个如花似玉、俏丽可人的小美人儿吧?
  而眼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冰霜少年背手而立,身侧站着一个笑意盎然的高挑青年,两人俱是紫檀色长袍,曲裾深衣,右手手腕戴一枚纯金鱼纹护腕,的确如花似玉,的确俏丽可人,但从生理特征上来看,怎么看都是雄性。
  然而这也不是重点。
  书中记载,主角醉酒夜奔后,在月见亭遇见了展氏双姝之一,展懿。二人均因为饮酒身热,一言不合就开车,“金枪挑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有花堪折直须折,零落成泥碾作尘,端的是香艳无比。
  现在你特么告诉我展懿是个男的?
  虽然江循有效规避了剧情,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可看到展懿那张微醺含醉的美人面,江循还是尴尬得死去活来。
  此时把江循从尴尬境地中解放出来的,居然是不依不饶的宫异,他眼望着“阴阳”不肯去接,依旧是怀疑:“你们秦氏奇宝怪宝众多,谁知道你用了甚么旁门左道?”
  有了宫异的质问,江循终于得以从展懿身上挪开视线,他几乎要握住宫异小朋友的手热泪盈眶了,但他还是克制住了如此作死的情绪:“此事……”
  还未等他解释,纪云霰就从明庐尸身边站起:“宫小公子,此事确是误会无疑。明庐所中之毒,通过饮食入口,性极烈,一旦毒入心脉,便会视亲近之人为仇敌,心智昏乱,好血嗜杀,解毒之法只有一个,饮尽亲近之人的鲜血。”
  宫异倒吸一口冷气,而纪云霰也做出了最后的补充:“……此毒世上只一人有。”
  玉邈点头,给了迷茫的宫异一句提点:“温柔乡。”
  江循了然,接上了话:“太女,钩吻太女?”
  玉邈又看了他一眼,以示默许。
  ……江循更加尴尬了。
  这个魔道妖女,跟主角后来也有一腿。
  这么算来,主角的腿简直伸遍了六大仙派、仙魔两道的被窝。
  ……主角你上辈子一定是蜈蚣投生的。
  宫异却一脸不信:“……饮食?这不可能,我和明庐同进同出,他伺候在我身边,半分都没有走开,只在晚宴替我试毒时喝了口酒,吃了些菜肴,可那些菜肴我也吃过……”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齐齐地转向了江循。
  被强势围观的江循正一头雾水间,宫异就扑了上来,扭住自己的衣领,声色俱厉地质问:“你为什么没事?”
  见江循还是不解,他的声音都颤了:“……我的那壶酒,后来不是被你抢去喝了吗?我问你,你为什么没事?”
  第5章 中毒(三)
  江循:“……”
  还有这样的戏么?书里完全没提啊!
  江循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自己初初醒来的场景,头晕目眩,浑身灼热,内脏剧痛如同融化,肌肉也像是要从骨骼上剥离下来,随后他化为猫身,被玉邈路过捡走,之后便没什么特别的不适感了。
  而刚才,广乘剑的剑气明明擦过了自己的脸,江循吃了痛,见了血,摸来却并无伤口……
  江循心中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只是眼下情形还不分明,他不敢妄自断论,只能任一个比自己低一头还多的小家伙揪着领子,一蹦一蹦地发火:“你说啊!你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要抢我酒喝?”
  江循就事论事道:“我不抢你不就死了吗?”
  宫异被噎了一下,立刻改换了问法:“明庐喝了一杯,你喝了一整壶!你为什么没事?”
  江循对宴席上发生了什么还不了解,正思忖着该如何作答,乱雪就隔在了两人之间,抓住了宫异的手腕,琥珀色的瞳仁间满是认真:“你,主人,不能动,不然不客气。”
  宫异正气急,哪里把乱雪放在眼里,打了个呼哨,音调尖锐,江循周围的空气突然发生了有形扭曲,如鸟雀般乱窜起来,乱雪的膝盖倏然被一道气流击中,站立不稳,当即跪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了青玉地砖上,地面咔嚓一声,裂出了两道细小的缝隙。
  宫异嫌恶地瞪他一眼:“我在与你家公子说话,哪里有你这傻子插嘴的份儿!”
  江循的表情变了。
  远处,展氏双姝中稍小的那位面容严肃刻板的少年展枚,似是看不过眼,往前迈了一步。
  宫异还打算继续教训乱雪,却被身侧传来的一个冰冷声调给震了震:“宫异。”
  宫异扭头看了眼玉邈,和他视线一接触,他就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但自尊还叫他硬犟着想分辨些什么,只是他尚未有机会开口,双膝就是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乱雪正懵懵地想爬起来,看到宫异直接跌趴下来,下意识地往前迎去,接住了宫异的上半身,但他的膝盖就和乱雪一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
  宫异人小肉嫩,娇生惯养,哪比得了乱雪,就这么哐当一声跪下来,膝盖顿时痛得要裂开似的,疼得直抽气,整个人团在了乱雪怀中乱颤,手用力扯着他的前襟,好半天才缓过来。
  几道看不见的银线在空气中划出肉眼难见的残影,前后纵飞向一个缓步走来的娇小身影,翻卷没入她的掌心。
  江循顿时一个倒噎。
  那少女着与自己身上别无二致的玄衣红裳,腰间围着金色蹀躞,身份已经不能再明确:“宫公子身娇体贵,我家乱雪动不得,那我秦秋可动得?”
  等江循和少女视线相碰,刚刚还女皇气息十足的少女秒速软萌化,小步跑上来,拉着江循就往后退,眼神还担心地在他脸上流连:“哥哥,你还好么?我刚刚听到他们说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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