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将少女直直目视前方的情景看在眼里,三十出头的女子忽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从容不迫地挑了挑细眉,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发髻,也不再去看少女无甚表情的面孔,只顾自个儿气定神闲地说:“公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公主既已入宫,便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本宫身为先帝最为倚重的嫔妃,也有责任教导公主。”
  她顿了顿,轻蔑地看了肖涵玉一眼,兀自道:“这样吧,本宫做主,请公主去往藏经阁抄写经书。一来,可为先帝祈福,二来,也可静心思过。公主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听闻“抄写经书”四字的少女业已禁不住眉角一跳。
  她最讨厌抄经了。
  话虽如此,好歹躲过一劫的少女还是见好就收,谢过女子的不计较之恩,便自说自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梅妃:“……”
  她是不是罚得太轻了?
  心里是这么想着没错,可梅妃面上也不好出尔反尔。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吩咐两个宫女将少女带往藏经阁,就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琉璃一见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赶紧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少女的身前。
  “公主……”
  她的眼底写满了担忧、感激与愧疚,肖涵玉如何能看不真切?
  少女这就灿笑着摆了摆手,声称无碍。
  “不就是抄几本经书吗?没事没事。”
  如此爽朗的肖涵玉,很快就对这番话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拿这一整沓经书给她抄,是准备叫她抄到明年开春吗!?
  她想,那个劳什子的梅妃明摆着是故意整她来着。
  可惜,事到如今,她总不能掀了桌子,不干了吧?
  肖涵玉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撸起了袖管——抄就抄,谁怕谁啊!?
  下定决心一鼓作气的当天晚上,两眼发花的少女就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为了体现她诚心悔过的“决意”,梅妃没准许任何侍女随她入阁——绯雪不在,她独木难以成林,自是抄着抄着就没了耐性。
  是啊,以往在赞国禁宫的时候,每次她被罚抄经书,都有绯雪偷偷帮忙的,以至于到了后来,绯雪的手速要远远超过她本人。
  如今,事易时移,昔日的好帮手爱莫能助,她自是如同断了一臂,这抄写的进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肖涵玉抄着抄着,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握着毛笔,脑袋瓜在烛光下一点一点的,直到某一刻冷不防点过了头,“吧唧”一下拿脸撞了案几。
  痛感传来,肖涵玉猛地惊醒,不自觉地拿手抹了抹唇边的口水,慌忙环顾四周。
  还好还好,没人瞧见。
  也对,这夜深人静的,藏经阁本就地处偏远,哪里会有什么人冒出来?也只有她这么命苦,还要被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坏女人折腾。
  肖涵玉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珠子,重新提笔疾书。
  奈何小半个时辰后,她又犯困了。撑了半天没能顶住,她干脆把笔一放,趴在书案上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在叫她,待到支起上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声源,她却被一张火光映照下的脸孔吓得一声尖叫。
  是了,屋子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然燃尽,眼下,正有一张看上去十分骇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的跟前。一道光映照着那张脸,使得它看起来简直犹如黑暗中的鬼魅,直把神志不清的少女吓破了胆。
  如果说肖涵玉这辈子最怕的东西是猫,那么她其次害怕的,就是鬼了。
  是以,惊惧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起了胳膊,意图将现于眼前的“鬼脸”赶走,也就没瞧见那不速之客业已木着脸离她远了些。
  “别喊了,我不是鬼。”
  直至对方平声道出这么一句,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才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肖涵玉慢慢地放下了挡着自个儿的袖子,露出了那张将信将疑的脸庞。她心有余悸地注目于立在不远处的家伙,总算是发现,对方仅仅是一个拿着烛台的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确信来者是人不是鬼,少女顿时就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位婆婆,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颇为怨念地说着,毫不避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许是她这定神拍胸的模样太过滑稽,老妇人先是愣了愣,而后竟哑然失笑。
  肖涵玉皱着眉头看她。
  “小丫头,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抄经?”老人家早就瞥见了桌上摊着的经书,这便缓了缓说话的语气,还算和善地向肖涵玉发问。
  “我是赞国的公主,过来和亲的。”少女如实相告,话到一半不免顿了一顿,“结果不小心被人坑了,罚我在这儿抄写经书。”
  “哦……那你被谁坑了?”
  “好像叫什么‘梅妃’。”
  话音刚落,老妇人就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
  须臾,她又问肖涵玉:“她让你抄多少?”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义愤填膺,她当场就捧起桌子上那一大叠厚厚的书册,双目圆睁道:“这么多!”
  老人家又被她夸张却直白的回应逗乐,问她是怎么得罪了那位梅妃娘娘。
  提起这个悲伤的话题,肖涵玉弹指间就蔫掉了,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扯淡抑或推卸责任,故而只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那的确是你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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