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她等在了楼下的车里,也必须等到温杨。
  等待的时间,简沐姿丝毫没有荒废。
  2004年
  简沐姿沉眸思索了一会儿。
  虽然04年的时候,网络不似如今这般发达,但是后续补充的报道新闻、还有当初联网的新闻
  万一有呢?
  更何况,她总感觉杨长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说不上是哪里耳熟,却是身在英国十几年的人也觉得似曾相识的名字。
  简沐姿试着在网络搜索栏里打出了杨长荣。
  她有预感,李延清之所以明确告诉自己这三个字是有原因的。
  而原因,正是因为这三个字是可以搜出光辉平生简介的名字。
  杨长荣
  北城市人
  时任宁市公安局局长
  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
  荣立个人一、二等功各1次,三等功4次。
  作为一名女公安局长,杨长荣集警察的威严和女性的温柔于一身,尤其对被人们视为弱势群体的妇女、儿童,更是事必躬亲、关怀备至。
  为最大限度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她先后组织开通了110反家庭暴力服务台、设立了妇女维权示范中队、成立了多警种联动、相互协作、共同作战,全方位、多层次、多渠道的快速反应机制。
  一年多来共接警470多起,处理刑事案件175起,逮捕96人。
  她始终把人民群众的疾苦和安危放在心上,解决了十多年积累的控申积案。
  2004年4月28日晚8点40分。
  时任宁市公安局局长的杨长荣在侦破1.30案件中,遭歹徒袭击,身中3枪,不幸因公殉职。
  与曾经是缉/毒警察的丈夫温国栋不同。
  温国栋曾因捣毁大型贩毒集团荣获职业生涯里唯一的个人一等功,而杨长荣获职业生涯里唯一的一等功,是因为她的殉职、因为她的牺牲。
  简沐姿靠回驾驶座的椅背,久久不得平静
  2004年,18岁的温杨,大学二年级下学期。
  4月,正是北城市春暖花开的时节。
  喜欢摄影与导演的女孩,或许正在考虑着下一站去哪座城市取景。
  或许还考虑过,这一站要不要去宁市,距离母亲更近一些
  温杨离开周副局长办公室以后,打车去了北城市公安局的旧址。
  曾经的北城市公安局,并不在北城市第一医院隔壁、并不在北城市急救中心隔壁。
  老局早就成了老旧待拆的建筑。
  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建造初时的白墙已经变成了灰黑。
  屋顶的砖瓦掉了不少,而附着在墙壁上的瓷砖也落了大半。
  老局去年就被石墙打围了,里里外外围了三道。
  根据围墙上的公告,这里下个月月初就会被拆平。
  温杨坐在老局对面的路基旁,注视着北城市公安局的老址久久不移。
  那是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她想念父母就会找过来的地方。
  温杨不仅仅是想念温国栋。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她甚至更加想念母亲杨长荣。
  可杨长荣在宁市工作,她只能找距离近一些的温国栋。
  温国栋也不是常在警局的人。
  外出办案的父亲常常与女儿擦肩而过。
  温杨有时候跑来警局,只是为了看一眼身着警察制服的人,那些像她父母的人。
  她亲眼见证了,中国人民警察制服的颜色从绿色走向蓝色。
  也是那个时候,来警局聊以慰藉的孩子像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成为了公安局里最熟悉的警察家属,也成为了老人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温杨就这么坐在路基边,静静的掉着眼泪。
  她微低着眸,也不去擦那些落下的眼泪。
  她就是安静的透过泪水、透过亦清晰亦模糊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建筑。
  试图尘封的过去,试图封存的记忆,纷至沓来。
  人最幸福与最痛苦的,同样是记忆。
  这是她失去母亲的第13年。
  月底的4月28日,就是整整13年。
  接近晚上8点的时候,天色已然黑沉。
  倚在驾驶座的人,终于在前挡风玻璃后面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瞬间伸出手就要开车门。
  然而下一刻,搭在车门把的手却没了进一步动作。
  简沐姿蹙紧起了眉心,犹豫着下车之后
  下了车,然后呢?
  她并不能直接挑明,她已经知晓了温杨的家庭故事,也不能直言自己猜测或是已然确定的一切。
  她盯着愈来愈近的温杨,一步一步。
  对方落得缓慢的步子,像是拓在了她的心里,一寸一寸。
  终究是开了门,下了车。
  从来不曾犹豫过的人,一刻的犹豫也终究抵不过想要陪伴的心意。
  即使所有的给与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能连安慰的起效都是对方的成全
  简沐姿还是想要这么做。
  她不能看着温杨一个人,不能看着温杨落寞又孤惨地回到家。
  她不想看到神色淡漠的人在进入楼道以后,换上另一幅逞强开心的模样
  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仿佛伤害也不曾经历过。
  温杨。
  清晰可见的,是简沐姿出声以后温杨的微怔。
  温杨此刻的脑袋全是空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老局走回家,忽然在家楼下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她看向声源,打破恍惚的眼前世界,仔细而认真的看向对方。
  简沐姿?
  简沐姿的脚步一顿。
  她从黑暗里走来,在温杨的眼前愈发清晰。
  温杨见到了对方的轮廓,见到了对方眼里的温润,如掩藏在冰川之下避世了许久的暖光。
  怎么不叫简沐沐了?
  强自打起精神来的人闻言微微一怔。
  倒是没想到简沐姿会在意这个。
  简沐沐,看来你已经习惯我喊这个名字了我起名字的功力果然不错
  温杨扬了个笑脸。
  这个在她以为灿烂的笑容,在简沐姿看来却是极其的难看。
  难看到下一秒,简沐姿主动牵上了温杨的手。
  她搁下了心里的悸动,溢满的全是其他的情绪。
  她清楚,她现在满心满眼只余下心疼了。
  陪我吃饭我晚餐没有吃好
  牵人的时候是克制而果断的,是悸动而心酸的。
  撒谎的时候,简沐姿难得的磕巴,有些力不从心。
  温杨先是意外被简沐姿牵着了手,先是因为这样的亲昵而意外,而后又是意外对方突然而至的邀约。
  简沐姿是从来不曾约过她做些什么的
  比之自己仍然带有红色的眼睛,反常的简沐姿瞬间引起了温杨的重视。
  简沐姿在不开心?
  好啊~我陪你吃饭~去哪里?
  回答得很果断的温警官,比起自己更在乎自己在意的人。
  她的伤心可以独自舔伤,但在简沐姿需要她的时候,她全都愿意给。
  愿意付出,愿意陪伴,愿意放下自己。
  第83章 16时13分
  *我不要安慰*
  温杨带着简沐姿去了家附近最喜欢的馆子。
  小炒店的老板娘,20年前就在这条街上开了店。
  20年都没有换过店址,自然认得熟客。
  今天吃点儿什么啊小温?
  老温和小温就是这家小餐馆20年的熟客。
  从开店的第一年起,老板娘口中的小温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店里点一次菜,不变的打包带回家。
  而约莫隔一两个月会有那么一次,老温会带着小温过来店里,在店里就餐。
  阿姨,还是跟我爸吃的那老几样。再加个炒青菜,少油少盐。我今天带了朋友过来,她不太喜欢吃油盐多的菜。
  好嘞,等着哈,自己招呼自己啊,阿姨去那边忙了。
  夜已深。
  30平米的小餐馆,店门口摆满了折叠桌椅。
  这是夫妻俩20年来的夜间战场,更年不变的菜品味道与分量。
  温杨拿过简沐姿身前的餐具,戳破餐具表面附着的薄膜,一面用开水涮洗着碗筷,一面对简沐姿夸赞着餐馆生意的火爆程度。
  人声鼎沸之中,放大了讲话的音量,
  还不错吧?老饕才知道的小餐馆被我给赶上了。我在这吃了差不多20年,前两天这家店又被网上的一个美食博主推荐了,来这里的客人就更多了。
  简沐姿淡淡笑了笑,
  你是想间接说明自己比老饕还厉害?
  简沐姿都已经给了梯子,温杨当然得顺着杆往上爬。
  那是~我可是老饕中的老饕!简沐沐,跟着我,肯定有你的好饭吃。
  菜上齐了以后,温杨就专心在给鲫鱼挑刺的事情上。
  小炒店里除了炒菜一绝,最赞的还属葱烤鲫鱼。
  外酥里嫩,又鲜又入味,温杨从小就很喜欢吃。
  多吃点菜,少吃点儿饭。不过鱼肉拌饭也挺好吃的,可以尝一点儿。
  鲫鱼肚上无刺的嫩肉全挑进了碗里,碗里盛着小半碗米饭。
  米粒和鱼肉混合之后,温杨又往碗里舀了一勺烤鱼的鲜味汤汁,紧接着将碗递回简沐姿跟前。
  尝尝,味道应该还不错。
  这么小孩子的拌饭方式
  拌起饭来的31岁的温警官,却一副正经模样。
  简沐姿接了递到手边的勺子,
  好吃~
  温杨当即展现出了笑容。
  要是这小半碗还吃不下,那就多吃点儿菜。我请客,别客气。
  单是食堂饭,温杨和简沐姿就一起吃过不少回,自是注意过简沐姿的食量并不多。
  平日午餐基本上是一小碗米饭,晚餐则约莫是小半碗。
  等到简沐姿吃了不少以后,踟蹰了半晌的温杨搬着塑料板凳离简沐姿坐得更近了一些。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吃饭?
  温杨瞟了眼旁的地方,却是不再看向简沐姿。
  咳咳~~
  简沐沐,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说出来
  平日耍嘴皮、怼人的时候,温杨势必会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可真要到了人家不开心的时候,这话,她又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就像温国栋笃定的那般,他的女儿最是嘴硬心软。
  牙尖嘴利只是表象,最软的是心肠。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至少会好受一些?
  温吞了半晌,温杨才将这句难以启齿的安慰话说了完全。
  话音刚落,她犹犹豫豫地将视线放回到了简沐姿身上
  对上了对方的目光。
  温杨微怔,
  我怎么感觉你要哭了似的看着怪可怜的
  温杨慌忙去找餐桌上的纸巾,
  简沐沐,你可别哭啊!在我面前哭可是很丢人的!
  简沐姿淡淡一笑,不再感觉干涩的眼眶里,似有无数的情绪在流转。
  那你呢?在我面前哭觉得丢人吗?
  温杨抽纸巾的手一顿,随即扯了个状似如常的笑容给对方。
  我就是觉得在你面前哭丢人,才会同理心的告诫你,在我面前掉眼泪的话,我可是我可是会拍照留念的。
  见到简沐姿并没有要哭的意思,温杨才稍稍松了口气,浪费了一张纸巾,就不找你赔了。
  简沐姿没有接话,仍是目光不移地看着温杨。
  温杨不着痕迹地偏开了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我很少哭的没什么事让我不开心的要是真哭的话
  温杨抿了抿唇,
  在你面前,也不是不可以。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跟我说。说出来,至少心里好过一些。
  温杨。
  嗯?
  你有不开心的也可以跟我说。
  温杨愣了愣
  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慌张陈述之余,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周副局长门外的画面。
  你刚才怎么来局里了?
  状似不经意地提及,小心的试探。
  找你吃饭。
  哦~~
  撒谎的借口而已,至于温杨信不信,简沐姿此刻也并不在意。
  温杨戳着桌上空空的碗,看似在放空,实则是在思考该如何提出下一个问题。
  当时,她和那个人在办公室的音量都不小。
  不知道顶楼办公室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也不知道在李师傅敲门之前,门外的人听去了多少?
  李师傅敲门前,我们刚到。
  易地而处,今天这事
  若是旁的人身上遇到了同样的事,也许就会相信简沐姿这话了。
  或许还会庆幸,庆幸自己的秘密被守住了。
  可温杨不是旁的人。
  她分明没有提问简沐姿出现的时间节点,而简沐姿却主动明示了答案。
  这句多余的话,反倒让温杨上了心。
  她此刻完全确信,简沐姿听到了一些话
  甚至开始觉得这餐饭别有深意。
  而这句多余的话,在简沐姿看来,是她抛给温杨的一根线。
  变相告诉温杨:
  我听见了一些
  李师傅敲门前
  办公室里的那些话。
  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然后用我说的这句话安慰自己。
  也可以选择告诉我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跟我说。
  简沐姿仍是注视着温杨,对方眼眶里并未消散的红色仍旧让她的心揪痛。
  她不清楚温杨不见的这段时间,究竟躲在哪一个角落里独自落泪。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充满了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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