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
现在,朝廷要给林阁老正名,并将林阁老的牌位置于奉贤堂之首。林氏一族就很直接地淡忘了他们曾两次把林阁老的大名正式写入族谱、又两次郑重除名的事,直接向林阁老夫妇的在天之灵抛出红绣球。亏林家以书香门第自诩,这种不怕世人唾骂、只求利益共享、没有半点责任担当的事,林家还真做得出来。
连成骏摇头蔑笑,“我真佩服林氏一族,自夸为书香世家,其实是斯文败类。”
水姨娘冷哼一声,说:“是呀!这等厚颜无耻换一户普通人家都做不出来。”
“我今天接到消息,说皇上和顾皇后、吴太后想趁这次驾临凤鸣山为二皇子和三皇子各选一名侧妃,为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有裕郡王世子及谨亲王府的小王爷选正妃及侧妃数位。林家不会放过在皇上面前露脸的美差,更不会放过以联姻攀附权贵的机会,想必林氏一族这次是做足了准备。”
“林氏一族混迹官场的人不少,又准备充分,凭我们几人之力,怕是难以应对。”水姨娘顿了顿,又说:“宇文先生回江东商议些事,顺便求援。”
跟谁商议此事,向谁求援,水姨娘不明说,但沈荣华是人中狐狸,能想不到吗?只是她不知道林楠会怎么应对这件事,也担心林楠出手和她的谋划起冲突。
连成骏见沈荣华低头敛眉,不言不语,嘻笑几声,说:“凡六品及以上官员之女、年满十三岁、容貌端丽、性情温顺、贞静贤淑者都有可能入选。”
沈荣华正在沉思,扫视到连成骏正用别有意味的眼神看他,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忙说:“别看我,我父亲是从六品侍讲,正在家丁忧,我还不满十三岁。”
连成骏挑嘴一笑,说:“这两样倒好说,父亲官位低,不是还有家族吗?年龄小一些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人家要求性情温顺、贞静贤淑,那确实差得太远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参选,又盼我入选呢?”沈荣华怒目冷对连成骏,她知道连成骏在跟她开玩笑,可她心里因林家的事憋了一肚子气,正想找人发泄呢。
“那不是我希望、我盼望就能成的事,要是……”连成骏接住沈荣华扔来的枕头,放到大炕上,又满脸陪笑拉沈荣华坐下,说:“别生气了,快吃饭,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不希望你参选,更不盼望你入选,不是因为你的条件是否符合要求,而是这些要选妃的人跟我都没有深仇大恨,我真不希望他们英年早逝。”
水姨娘皱眉一笑,想开口却又打住了,就端起茶盏喝茶。她很想问连成骏是不是要把英年早逝的机会留给自己,怕沈荣华害羞尴尬,就没问出口。
沈荣华可不尴尬,因为她没用心听连成骏的话,自然也不明白他话里蕴含的意思。她沉思了一会儿,对水姨娘和连成骏说:“我要给我外祖父捧灵拈香。”
她面露坚毅,语气肯定,做出决定就不容任何人质疑与否定。林氏母子已死,沈荣华是这世上唯一跟林阁老夫妇有血缘关系的人,由她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理所当然。但若林氏一族给林阁老过继了嗣子,就比沈荣华这个外孙女更名正言顺了。
连成骏和水姨娘互看一眼,各自沉默了,他们知道沈荣华这句话的份量,也能预感到这句话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所以,他们即使想帮她,也要深思熟虑之后再谋划。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只要做就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水姨娘愣了一会儿,说:“接到中南省传来的消息,我和宇文先生就商议了此事。宇文先生也想让你为林阁老捧灵拈香,又担心你年纪小,不能担些重任。”
沈荣华看向连成骏,郑重其事问:“你说我能不能担此重任?”
“我说你能,我相信你。”连成骏回答得很认真,随后,他又说:“林氏族长的嫡亲孙女是内定的五皇子正妃,听说沈贤妃求来的。由此可见,林氏一族也归入五皇子的阵营。他们必有合谋,又有沈家牵绊你,这件事做起来不容易。”
水姨娘冷哼道:“林家不顾世人非议,跳出来做这件事,不只想要朝廷赐给林阁老封赏,更想通过这件事为某一位皇子增加助力,将来分享从龙之功。”
沈荣华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姨娘,请相信我能担此重任,但我需要助力。”
情急之下,沈荣华不知道该给水姨娘换一个什么样的称呼更合适,就又叫了姨娘。水姨娘是大气大肚之人,似乎没在意沈荣华对她的称呼,也没半矫情造作。
“好,我马上派人去追宇文先生,跟他说明你的决定和顾虑,也方便他们商议谋划。”水姨娘让沈荣华和连成骏先吃饭,吩咐了红玉几句,就匆匆出去了。
沈荣华盘膝坐在炕上,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肚子咕咕直叫,却没有想吃的意思。争取为林阁老捧灵拈香是一个让天下人瞩目的机会,不同于为前世之仇小打小闹的报复。她做出这个决定,就不容自己再退去,就要充分考虑难度。
连成骏站在窗前,凝望窗外满天星斗,面露沉思。怪异的箫声传来,他听得很认真,随后拿出竹箫吹响,箫声往来几次,就归于平静了。
“什么事?”沈荣华知道暗卫在给连成骏递送消息,赶紧急切询问。
“朝堂事多,皇上要推后几日驾临凤鸣山,起程日期定在三月十六日,四月三日起驾回京。皇上要在凤鸣山呆上十几天,说是祭拜,其实是以游玩为主。凤鸣山风景优美,又临近大海,会吃会喝会玩的人得了圣心,就能平步青云了。”
“知道起程和返京的日期,就可以详细打算了。”沈荣华说得心不在焉。
现在距离皇上率众起程来凤鸣山还有十几天,要想争取为林阁老捧灵拈香的机会,也该着手谋划了。起程日期后推了几天,时间宽裕有助于沈荣华做更为细密的计划。但她能力有限、实力有限,即使想法再好,计划再周详,施展起来也困难。所以,必须让连成骏全心全意帮她,和她一起共同面对、共同担当。
连成骏冲她抬了抬下巴,笑问:“你有计划了吗?”
沈荣华不敢说没有,只笑了笑,岔开话题,反问:“谁给你送来的消息?”
“万永琎,皇上和内阁今天刚决定,后天才正式下诏,他就告诉我了。”
“是琎表叔呀?没想到你和他相熟,我正有事要找他帮忙呢。”因为林氏嫁妆的事,沈荣华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一直没机会送出去。
“什么事?”
沈荣华翻出给万永琎写的信,紧紧捏在手里,好像至关重要,“你会帮我吗?”
“当然。”
“我做什么事你都愿意帮我?”沈荣华楚楚可怜,好像很忧伤、很无助。她要让自己这一刻变成最纯洁的白莲花,引连成骏上钩,然后再露出她的狐狸牙。
连成骏坐到她身边,给了她一张灿烂的笑脸,点头说:“愿意。”
“和我同生共死你也愿意?”沈荣华问得又爽快又直接,没有半点羞怯。
“我求之不得。”连成骏趁沈荣华发愣,拿过她手里的信。
沈荣华愣愣地看着连成骏,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该说什么了。见连成骏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心里忽然失落,隐约感觉自己又被带到沟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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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许你吃我的豆腐
被他带沟里也不怕,在沟里摸爬滚打,不更有共患难的意思吗?想明白这一点,沈荣华刚衍生出的懊恼也烟消云散,看向连成骏的眼神更为纯良真挚。
连成骏看完沈荣华写给万永琎的信,让红玉准备笔墨纸砚,他也给万永琎写了一封信,同沈荣华的信装到了一起。沈荣华想看看他写的什么,他不同意,就让人把信送走了。沈荣华没多问,她想给连成骏更多信任,这是同生共死的前提。
“你对宇文先生了解多少?”沈荣华一改白莲花的姿态,清亮的目光流露出睿智大气,又冲连成骏不拘小节一笑,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
“什么了解多少?”连成骏一脸迷茫,注视了沈荣华片刻,转向满桌美味佳肴,就流露出精明和贪婪的神色,“你不饿呀?我饿了,我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他就急急忙忙拿过碗碟,又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晃了一圈,落到一盘椒盐青虾上,夹过一只大虾,去壳剥皮,慢条斯理吃起来。看连成骏一开始急慌慌的样子,沈荣华以为他会大块朵颐,乃至风卷残云般猛吃。可一见他吃得那么斯文,沈荣华皱眉咬舌,跟连成骏接触,一不小心,就被他给糊弄了。
看到连成骏吃饭都富有挑逗性,沈荣华定了心、开了胃,想吃饭了。虽说对吃饭的规矩和仪态烂熟于心,可现在她不想守这些做给别人看的规矩。再说,不管她吃的姿势多优美,连成骏都会挑战她,把她比下去。所以,她不想摆谱,菜都不让丫头来夹,就大大方方吃起来,自己动手,吃得有滋有味。
一道鱼香豆腐很对沈荣华的胃口,这道菜的豆腐外酥里嫩,微微有点甜辣口味,无论主菜配菜,入口皆滑嫩爽口。青蛤豆腐汤汁浓色淡,鲜香清口,更得沈荣华喜爱。满桌菜肴,沈荣华只和这一菜一汤奋斗,其它也就是尝了一口。
连成骏看沈荣华只跟豆腐纠缠,其它的菜不管他吃得有多香,好像都不对沈荣华的胃口。他有点纳闷,难道这两道豆腐做成了的菜比清蒸鲈鱼、锦鸡三吃和茶菇老鸭等山珍海味还好吃?他难以控制满心好奇,就夹了一口来吃,没吃出多好的味道。他以为自己嘴里太荤,连喝了几茶,又去夹第二次,被沈荣华瞪了一眼。第二口还是觉得味道一般,他就第三次冲豆腐伸出了筷子,这次落空了。
“不许你吃我的豆腐。”沈荣华忍无可忍,用勺子把他的筷子挡到了一边。
“这、这是你的?”连成骏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用筷子敲了敲装鱼香豆腐的盘子,又很极不自在地朝沈荣华胸部瞄了一眼,双手抚额,吃吃低笑。
“快吃,吃完还有正事要谈呢。”沈荣华当然不知道自己已被连成骏在心里亵渎了,她一边吃饭一边谋划自己的事,没注意连成骏眼神和小动作。
“好,我、我们先吃饭,吃完我再跟你讲宇文先生的事。”连成骏觉得自己占了沈荣华的大便宜,有点不好意思,浅麦色的脸泛出了红晕。他生平占便宜无数,这是第一次感觉过意不去,当然,他以前占便宜跟这次截然不同。
“你没看到我喜欢吃豆腐吗?”沈荣华见连成骏又去夹鱼香豆腐,他很不客气打掉了他的筷子,“不许你吃我的豆腐,不许你吃我的豆腐,不许……”
水姨娘推门进来,听到沈荣华的怒斥声,当即就愣到了门口。看到沈荣华和连成骏对面而坐,没有什么不洁不雅的动作,才极不自在地往里面走。
纵使有前世七年惨痛肮脏的记忆,沈荣华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看到水姨娘神色古怪,她还以为给宇文先生送信出了差错,赶紧请水姨娘坐下,轻声安慰。又让红玉告知厨房给水姨娘添一些热菜,被水姨娘拦住了。
菜肴摆好之后,他们却临时有事,不能马上吃饭。红玉就让人送来保温的砂锅,放到盘子底下,上面又扣了盘子,沈荣华和连成骏吃饭时才拿开,菜并不凉。
连成骏看到水姨娘似笑非笑,神情怪异,就知道是因为沈荣华怒斥他的话让水姨娘误解了,不禁脸色通红,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事一样,他讪笑几声,说:“我吃好了,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你们慢用。”
水姨娘看到沈荣华埋头吃鱼香豆腐并喝青蛤豆腐汤,又见连成骏神态很不自然,就知道自己误解了,也知道因她误解弄得连成骏很尴尬。她摇头一笑,轻轻拍了拍沈荣华的头,说:“别只啃豆腐,鲈鱼很鲜,你也尝尝。”
沈荣华点点头,只尝了两小口鲈鱼,就说:“我吃好了。”
“那你也出去透透气吧!外面很热闹,为迎接皇上驾到,街上挂满水莲灯。”
“好,姨娘慢用。”沈荣华漱口完毕,愣了一下,说:“连大人不让我叫你姨娘,说太难听,还贬低了你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该叫你什么,要不我……”
沈荣华很想说“要不我叫你娘”,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尽管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水姨娘对她比林氏还要好,恩情厚比天,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水姨娘怔了一上,微微一笑,说:“叫什么都行,只是称呼,我不在意。”
“那我……那好,我、我先出去。”
“好,注意你脚上的伤。”
“没事,不疼了,我走慢些,不碍事。”
目送沈荣华出去,水姨娘放下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委身沈恺确实情非得已,她充其量是想要一个外室的身份,她不需要沈家姨娘的名分,更不用沈恺养活她。付出这么多,只要沈荣华不象林氏那么糊涂,知道感恩,她也就知足了。
“红玉,一会儿你把姑娘的铺盖用品拿到我房里,你今晚同青玉一起值夜。”
“是,掌事。”
走南闯北多年,历经诸多坎坷,这些年也阅人无数,水姨娘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看沈荣华第一眼,就知道沈荣华是聪明人,最知分寸,最重情意,最懂审时夺势。她不要求沈荣华有多么纯良无害,善分辨、通人情就足够了。
满院灯火,夜色含香,身处朦胧之中,感受夜风清凉,亦觉温馨舒畅。
织锦阁的后院不大,却栽种了不少花树,除了一棵洁白的玉兰树,还有杏树、桃树、木槿、腊梅。腊梅花期已过,枝条上布满毛绒绒的叶片,木槿花花期未到,枝桠上挂满舒展的嫩芽。另外,杏花零落,玉兰花开正好,桃花则含苞吐蕊。
沈荣华下楼出来,看到连成骏正站在一棵杏树旁,凝望天际。暗夜的灯火在他的脸上、身上染下缕缕黄晕,他周身透出几分迷离,朦胧且清晰。沈荣华轻手轻脚来到他身后,见他仍举目望天,就拣起几片玉兰花瓣,想扔到他头上。
就在她手里的花瓣飞出之际,连成骏突然转身,他长袍的下摆和衣袖飞舞而起,卷起飘落的杏花花瓣,洒向沈荣华,如一场暮春的花雨扑面而来。亭亭玉立的少女被飘飞的花瓣包围,她张开双臂迎合,俊脸上洋溢的惊喜点亮了仲春夜色。
“真美。”连成骏打量着沉浸在花雨中的沈荣华,目露惊艳,由衷赞叹。
沈荣华接住几片花瓣,又吹飞了,她再次挥舞手臂去接片片落花。笑容在她脸上盛放,本是花容月貌,窈窕佳人,灯花下,姣美更胜春花。
“是这套衣服美吗?”沈荣华故意问衣服,其实她心里期待他夸人。
她这套衣服是水姨娘给她挑的,从用料到做工到样式都是织锦阁最好的。尤其是面料,水黄色的流光锦,可是名门大户高价都买不到面料。水黄色的流光锦就象是晨曦的桔辉或晚霞的光晕洒在水面上,荡漾着层层涟漪。如仙姬一般的女子踏歌而来,在水面上轻盈起舞,而被水光柔柔包裹,又在霎那间散开。
连成骏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眼底充溢促狭的笑容,“我在夸落花真美。”
不解风情。
沈荣华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没宣之以口,就被自己的心思羞得面红耳赤。连成骏不夸她也好,他说好话,多数时候没好事,不说也罢。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不失落了,被狐狸赞美一句好话,还不知道这狐狸会索取多少呢。
“我替落花谢谢你。”沈荣华开始说好话了,当然,她也为得到与索取。
“落花听得到,不用你代言。”连成骏又恢复了仰头望天的姿势。
沈荣华感到无趣,轻哼一声,凑到连成骏身边,决定直来直去,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宇文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还有我该怎么做?”
连成骏微微一笑,反问:“你对前朝了解多少?”
“很少。”沈荣华通诗词歌赋,通琴棋书画,唯独不了解朝代正史。
“你了解不多我就有话说了,走吧!到街上看看,边走边说。”连成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汗巾,自己握一端,另一端丢给沈荣华,“你脚上有伤,我扶你多有不便,拉上你出去溜溜,又安全又新鲜,一举两得,你注意与我保持距离。”
沈荣华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汗巾,紧紧扯在手上。有这条汗巾,她走起来确实轻松了许多,为了保持距离,她不主动迈一步,都是连成骏在拖她走。两人到了织锦阁门口,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还有人指指点点看笑话。为了避开众人的议论和询问,连成骏拉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倒也清静。
“说吧!”
连成骏轻咳一声,说:“前朝商业发达,商人地位较高,在庆宗年间达到了巅峰。宇文氏本是锦鳞国的皇族,后来接受了庆宗皇帝的赐封,锦鳞国也成了南日皇朝的属国,宇文先生祖上就是锦鳞皇族被庆宗皇帝赐封的那一支。”
“你一下说到前朝了,真是太遥远了,宇文先生叫什么名字?”
“他叫宇文溶。”连成骏停下脚步,转向沈荣华,“我说前朝是为了做铺垫。”
“我知道,你是想说宇文先生祖上得过前朝皇帝赐封,自是感恩戴德。林楠舅舅是前朝最正统的后裔,宇文先生拥护他是替祖上回报庆宗皇帝的恩泽。”
“你很聪明,不过这件事你只说对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