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大雪(7)
这位陈家最有威望的长辈是爷爷辈最小的一位,年逾古稀,精神矍铄。陈恪西记得去年夏天陪他打球,他还能打完一整场,十八洞,七十多杆。难怪开口声如洪钟,出手力道强劲。
不躲不闪,生生吃下一记耳光后,陈恪西微垂着头,神色淡漠,一言不发,手指夹住身上的两张照片扫了一眼,嗤笑一声就随意一丢。山中寒风萧瑟,照片纷纷悠然坠地,散落在脚边。
他一看就知道这些近照出自谁手。最近和她在一起带的都是同一个助理,刚在昨天因为工作失误被他辞退。从拍摄视角来看,偷拍人就是这个助理,至于是被谁收买的,追究下去不是难事。
“看看你做的好事!恪西,你去问问你的几个叔伯,哪个电邮里没收到过这几张照片?”老人冷冷地说,“好歹是花钱压住了,没捅到外面,否则陈家还不沦为别人的笑柄?”
陈恪西眼帘轻掀,漫不经心地一笑,说:“叔公是觉得照片拍得不好吗?”
老人见他这种态度,怒不可遏,走上几步用拐杖敲着车的挡风玻璃,指着车里的人,低吼道:“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吗?!”
陈恪西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谁?”
“女朋友?!你还敢叫她女朋友?!这种家丑……”老人怒极,冷笑道,“好哇!你现在翅膀硬了……可是恪西,你身上的哪一样不是陈家给的?……”
陈恪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叔公打过了,也教训过了,还有别的事吗?”
“恪西,马上跟我回伦敦!”老人将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忍住怒意,试着语重心长地说,“我老了,特意为了你才大老远坐十多小时飞机跑这一趟……现在陈家多少人都想借此机会要你下台。你再和她纠缠下去,陈氏就要变天了!”
陈恪西脸上波澜未起,只说:“多谢提醒。”
不过多久,老人看他油盐不进,怒气冲冲地回到车上,黑色林肯渐渐驶远,不见踪影。林谧走到车前,蹲下身一张张地捡起地上的照片。
陈恪西拿出行李和大衣,无奈地说:“miko,我可能明早就要回去了。之后你还想住在这里吗?”
她听得懂,他说的回去是指回伦敦。她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但是她忘了该来的总会来。一时心里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她默不作声。
她这个样子,他似曾相识。陈恪西忽觉不安,大力拽住她的手,皱起眉头,“说话!”
林谧仍是不语,只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照片。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神色变得晦暗不明,“我们先去check in。”
这间日式温泉旅馆名为和心亭,位于箱根芦之湖旁的一座小山上。旅馆全木结构,环境清幽雅趣。客房不多,推窗就能享有山湖美景,每间还备有露天温泉,十分私密。
旅馆晚餐提供怀石料理,菜单由老板当日在和纸上用书法手写而就。食材当季新鲜,菜品精致清淡,与东京有名的食肆相比,也不遑多让。
餐桌上的两人穿着浴衣相对而食,可是对话寥寥。来时路上的轻快气氛早已荡然无存。沉默,又是熟悉的令人难忍的沉默。上餐还未结束,陈恪西忍无可忍,把竹筷往筷架上重重一放,就直接独自离席回到房间。
山上不比城市,夜里温度极低,风寒露重。陈恪西浸入客房的户外私汤中,拿着一壶清酒自斟自饮。陈家比他预料的要知道得更快,但他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她的反应。这次他来东京无非就是想带走她。可眼下明显还不到她能回伦敦的时候。他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她会等他吗?还是会再一次自以为是地离开?
他此生体验过的不确定感似乎都在她身上。而偏偏他又对她这么迷恋。
老天真是有趣,看上去对他好极了,给了他那么多糖果,真正天之骄子,众星捧月,却又把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一颗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夺走。他问过自己千万遍,那颗糖是否真的那么重要。直到他尝试过其他的糖果,缤纷多彩的糖衣下,千百种滋味,唯一没有甜。他才意识到,如果人生没有那一颗,以后再也不会有甜了。英国人曾用糖放在工人的下午茶里,以甜为瘾控制劳动力。他终于也尝到这种瘾的滋味。
夜雪欲来风满楼。冷风呼啸着穿过庭院,震得周遭竹木围成的栏栅啪啪作响。陈恪西脑中骤然一片清明,盯着身边写着“是今”的清酒瓶许久,才仰头喝了一杯。
他不能等了,就今晚,就此时,他要一个结果,要一个承诺。
这时,木门移开。一声熟悉的叫唤“kurci……”听上去很小心翼翼。
陈恪西抬头一看,眯起双眼,放下酒杯。只见她一层层解开复杂的浴衣,慢慢露出洁白无瑕的身体,然后在水汽朦胧中朝他一步步走来。温泉从她小巧的脚尖漫上她丰盈的胸乳。她的一切在雾气中美得令他心神荡漾,呼吸加重。纵然他见过她的身体无数次了,他还是会为之怦然心动。
她来到他的面前。
陈恪西视线一寸不离地落在她的脸上,双手不由自主地移向她的腰间握紧,眉头依旧紧锁,声音却温柔低沉,“你来了。”
他的头发湿了,有几缕搭在额间,冷峻的面容平白多了些浪荡风流。只是左侧的嘴角却有了一点淤痕,刺痛着她的眼。林谧凑过去,在他的淤痕上轻轻吻了一记,轻声说:“还疼吗?”
“过了这么长时间才问?”陈恪西想到从下午之后两人之间弥漫的沉默,又心生不悦,不满地仍皱着眉:“miko,你不能那样对我。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会让我很不愉快?”
林谧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而后缠上他的腰,“我心里太乱了,说不清楚。我很担心你……”她攀住他的脖颈,将自己贴向他来试图讨好他,轻声说:“对不起……”
“这就是你道歉的方式吗?”陈恪西展眉,转而玩味地看着她,“你不穿衣服坐在我身上……然后呢?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