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那是美梦般的一日
叶湛面无表情,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成了那个绑在碑上的小孩。
容影当然知道叶湛多痛多绝望。
他要让叶湛永永远远记得,他欠他良多。
待他重获自由,他要将一切恨与痛,同那些伤过他的人一并清算。
活着的,生啖其肉!死了的,挫骨扬灰!容影知道,恨有多深,便有多刻骨,噩梦开始那日的记忆,仿佛扎根进了他的血肉里,没日没夜折磨着他,将那个曾经懦弱、卑微的小孩,一点点蚕食殆尽。
“叶湛,你记得三十四年前,那日重云仙宗是什么样的天气吗?”
叶湛无法回答,容影自然也知道,那个天之骄子,被万千荣宠包裹着长大,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关注某一日的天气如何。
他愉悦地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洞窟顶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是一片混沌窒息的黑暗。
容影却仿佛透过了那片黑暗,看到了什么美景往事一般,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然后他用仿若叹息的声音说道:“但是我记得啊,那是蓬莱之巅难得的艳阳天,绝顶的晴好之日。”
“那日,因为是我生辰,我起了个大早……”
时光荏苒三十四载,但那日的一切,在他的话语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他爬起床,自己穿戴好衣袍,推门出了房间,耀阳的阳光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明亮的光芒,将瑞雪映照成了金色。
金色的雪。
容影开心地拿起桌上的银兜子,接住那些雪,想要去给哥哥看,祝他生辰快乐,但是他还没跨出院门,凤千汐就来了。
他献宝一般将面前的银兜子里的雪给凤千汐看,希望能得到她的称赞。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凤千汐就接过他手中的银兜子放到了一旁,牵着他的手,朝着紫霄殿走去。
他迈着短腿在雪中,极力跟上凤千汐的步伐,仰着脑袋问她,“娘,我们要去哪里?”
凤千汐埋头往前走,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只说:“去给影儿庆祝生辰。”
登时,他的心情就明媚起来。
“哥哥怎么不一起,今日也是他的生辰。”
凤千汐没有回答。
然后,他在紫霄殿里吃了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面上还窝着一个荷包蛋。
那时候他非常开心,因为丫鬟说这是娘亲手做的,只给他做了一碗。
虽然他很喜欢哥哥,但想着这次仅仅是做给他的,没有哥哥的,开心还是充斥满了小小的心脏。
为这份迟到的偏宠,而欢欣雀跃。
那简直是美梦般的一日。
他吃得很急,他觉得那是他吃过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一直以前,他便知道,爹娘更喜欢哥哥,他也想得到一样的关爱,所以很努力地想要懂事一些,所以凡事都不争不抢,好的都主动让给哥哥,只要看到哥哥开心,他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那时候,他还多小啊,就学会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察言观色。
只为了让爹娘夸他一句,多看他一眼。
如今,他的美梦好像慢慢达成了,娘亲终于先看到了自己。
吃完那一碗长寿面,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里,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凤千汐走走停停,他依然是开心的,因为这次只有自己,没有哥哥。
直到来到这个漆黑的洞窟里,他才有了些害怕。
这里不仅黑,还有那座耸立在洞窟里的石碑。
他认得此物,叫做墓碑。
碑下埋的是死人。
他开始觉得害怕。
他怕这暗沉的洞窟,让他想起,他不听话时,被娘亲关在黑暗房间里反思的经历。
他更怕碑下的死人。
于是偷偷地往凤千汐的身后缩了缩,只有挨着她,他的恐惧才会减轻几分。
他不知道为何娘亲要在生辰之时带他来这么可怕的地方。
但是他还是无条件相信着自己娘亲,相信她虽然不如疼哥哥那般疼自己,但是他定然是爱自己的。
他想或许这墓碑之下,是娘亲的亲人。
从前在蓬莱之巅,他曾见过,那些在坟墓前祭拜离世之人的那些人的模样,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这个墓碑如此之大,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这么大的墓碑,怕是娘亲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那时,容影虽然只有三岁,却异常早慧。
看凤千汐始终不发一语,容影有些心慌,他想要让凤千汐开心,于是屈膝就想跪下,叩拜。
未想凤千汐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跪。
娘亲的力道捏痛了他,他只微微蹙眉,小声地问:“娘,影儿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不让影儿跪。”
凤千汐的脸隐匿在黑暗里,容影看不清楚,越是这样,他便觉得自己真的惹娘亲生气了,一颗心惶惶不安。
许久后,凤千汐才说道:“因为里面无人。”
容影感觉自己松了口气,没有死人,就没有鬼了。他窃窃一喜,然后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无人?那为何要筑碑?”
凤千汐没有再回答他。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此碑,是为他而立。
洞窟里,沉窒非常。
凤千汐就站在那块石碑前很久,脚下像是扎了根,一动不动。
这样的凤千汐,让容影害怕。
他想或许是他问得太多,让娘亲不开心了。
为了逗凤千汐开心,他便在这让他害怕的石窟里转悠了起来。
这里空旷得很,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他便在这些石头里,找到了一块形状最好看的递到凤千汐面前,说道:“这个好看,影儿带回去给哥哥当做礼物,娘亲觉得好不好。”
凤千汐依旧未曾接他的话,片刻后,他便看到自己的娘亲背过了身去。
容影难过极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怕凤千汐看到自己流泪,会生气。
他便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石头说:“这块不好,我重新找一块。”
他偷偷抹掉眼泪,看准一块就要拾起之时,只记得身体一痛,就昏迷了过去。
再睁眼之时,他就被粗大的铁链严严实实地绑在了这块石碑上。
手脚都被什么粗硬的东西戳穿了,很痛很痛。
身上的血液也被抽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从身体里消失,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之时,手脚戳穿之处,一股灼热的熔浆灌入体内,让他浑身犹如被灌入了铁水,他又被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