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饶是如此, 在他掌心贴上云兮手腕那刻,云兮闭上眼睛。
  叶闻歌掌心微凉, 种种前尘似走马观花在云兮面前闪过。
  那是近乎于完整的, 和妖狐的记忆。
  初见之时,是断崖之下, 竹屋之内,小桥流水桃花飘零。
  云兮一袭雪白轻纱,周身如烟云朦胧,她眉目间却蕴含煞气,走到本极隐蔽的竹屋之外。
  她朱唇轻启,语气飘忽古怪:“九尾天狐,大难不死,却藏于此处吗?”
  若能吞噬那天狐元神, 她残缺的神魂便会归位……
  云兮暗暗摸上水袖,推门而进,她本做好准备, 许是会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妖狐,又许是会看见一名残暴浴血的妖修。
  毕竟,那妖狐一己之力诛杀了十名大能,手段暴虐性情不仁。
  若他不伤重,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机会。
  云兮推门而进,就见榻上蜷着一团雪白,呼吸平缓,九条狐尾松散地耷在被子上,她冷着脸走过去,一身冰霜如有实质。
  她正欲动手,那狐狸睫毛却颤了颤,身上妖气越聚越浓,如形成飓风。
  云兮满目骇然,却被妖气镇压得一动不能动,她冷汗涔涔,就见那狐狸身上纯风散去,榻上赫然卧着一名银发狐妖,月华般银发披在身上,九条狐尾或搭在腿上,或垂于地上。
  他似睡醒了,睫毛微微颤动,在眼底投出浅淡的阴影。
  云兮被摄去心神,就见那狐妖睁眼,血一样的眸子通透似琉璃,里边盛着森冷寒冰。
  他注视着自己,眸子高傲无情,只要一动手,就能轻易碾死她。
  云兮再惑于美色,此刻也不由得轻轻打颤,叶闻歌却瞧着她,声音温柔:“这位姑娘,是你救了我?”
  他之前昏昏沉沉,只看见照顾自己之人身着白衣,周身也极冷,像是冰窟一般。
  云兮机变道:“是我,当时我救你时,你还是只狐狸,周身皆是血,现下你能化人,难道你是妖修吗?”
  就见那妖狐起身,潇潇然然理了理衣袍,他向云兮走近,眸里碎满温柔的星辰:“嗯,我是妖修,名唤叶闻歌,可否问姑娘名姓?”
  “嗯,我是妖修,名唤叶闻歌,可否问姑娘名姓?”
  云兮心中回荡着这句话,她再抬眼去看叶闻歌,却一下溺在那醉人的桃花眸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叶闻歌擅音律,偶尔便会坐于花树下吹笛,云兮则翩翩起舞,清影弄姿,脱尘绝俗。
  叶闻歌擅丹青,云兮便会央求他替她作画,他一笔笔仔细绘下自己的模样,神色专注得若天地间只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他是强大的妖狐,本能反手夺人性命,却如此温柔待她。
  云兮心中越渐沉沦,野望也逐渐加深。
  随着叶闻歌伤势渐好,她终于克制不住,以心血修为为引,卜了第一卦。
  她算的是姻缘。
  云兮投身入卦,真切落为一子,卦象如活。
  只是这次,眼前的银发妖狐眸中不再是柔和之色,反而带着温和的疏离:“云兮,你是男子?”
  云兮脸一白:“是的,我……是男子。”
  叶闻歌蹙眉,颇有些不解:“你既是男子,为何要作女儿打扮?”
  云兮沉默半晌:“我祖上曾出过一名天资绝顶的女修,她手创功法名为玉情素女诀,此功法本只有女子可习,可我幼时进入宗族祠堂,无意得到了残卷……”
  叶闻歌好奇地看着云兮:“这功法有何用?”
  云兮看着他,声音坚定:“能使我不过数十年便飞升上界。”
  飞升上界,这是每一个修士的梦想。
  叶闻歌眸中却划过一丝不赞同:“修真若全然依靠功法,又何为历心,你生为男子,颠倒阴阳去学习女子功法,本就违背自心,此番心思太重,何谈证道修真。”
  云兮不言,飞升上界已然不易,更何谈大道。
  叶闻歌看他神色不悟,也不再提点。
  他受云兮救命之恩,便还以心血、法宝、珍藏功法。因果尽断,再无相见。
  卦象渐落,最后一幕为云兮独自居于仙宫之中,他此时已作男儿打扮,一头青丝却苍白如雪。手中执一玉笛,声声吹奏当日所弹之曲。
  姻缘真言为:世事茫茫难自料,寂寂朝朝空自归。
  云兮从卦中出来,泪水迷蒙双眼,他咬着牙,再将匕首插入心口,卦象再启。
  他不要当男子,不要让那人发现自己是男子便罢了。
  云兮小心翼翼隐藏身份,越发辛勤练习玉情素女诀,他皮肤越发细滑柔嫩,腰肢纤细如蛇,作舞之时若能乘风而去。
  可是,她还是失败了。
  面前的妖狐欣赏美人,却不好美色,他眼中自始至终皆只有感激之情,无半丝动念。
  妖君追随大道的脚步坚定迅速,云兮仅仅能仰望着他的背影。
  姻缘真言为: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对影各北望。
  云兮雪衣上全是血色,他嘴唇惨白,面容上满是憔悴之色,却仍拼命再望天机。
  他痴狂地想着,你心悦大道,我便也醉心大道,你总会对我刮目相待。
  他冷漠孤高,事事以坚定道心为上,多番刻意算计引诱,终于得到叶闻歌一丝侧目。
  云兮神色冷然:“你说你见了一人,同你心中理念甚合,那必然是你动了无妄之念。”
  叶闻歌蹙眉:“并未……”
  云兮悄悄握紧手掌:“你还狡辩,若你非动念,你如何会如此细致关注于她?修者自然随心,若你已入情障,难道不思面对,反而要逃避吗?”
  就见那只除了向道,其余什么也不懂的妖狐皱眉思索一下,桃花眸中渐泛起水色,而后狐尾便止不住地露了出来,他雪白柔软的狐耳泛着些羞赧的红,有些难为情道:“那……云兮,我心悦你?”
  云兮已记不清自己等这句话等了多久,他不过假意拒绝几日,便被彼时极度纯真的妖狐拐了回去。
  他本以为,这便是最好的姻缘。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并未如此,他因害怕自己男儿身被发现,不敢拉着叶闻歌亲热,云兮本已想好无数拒绝叶闻歌求欢的托辞,却发现,他根本无那打算。
  叶闻歌愿意抽些时间为他奏曲绘画,却绝口不提欢好之事。
  他一边对自己极尽温柔,一边又无欲无求,比佛修更甚,佛修尚且需要每日以经文克制自身,这个妖狐却能自如地谈论风月,而毫不动妄念。
  云兮日日隐瞒身份,时时煎熬心上人是否真心喜欢自己,可是很快,就连自欺欺人也无法继续。
  从树皇传承处回来的妖族少君,魅惑风流依旧,可是眼中神色却冷如极冰。
  他即便吹笛,笛声中也少了往日的缱绻,或哀或悲,仍是孤高精湛之曲,却少了那一丝挥之不去的缠绵之意。
  叶闻歌冷声道:“云兮,抱歉。我所修无情道心,情爱于我不过累赘,我缔结道心那刻,对你的感情却并无多大变化,不知是情爱终抵不过大道之故,还是我天生少情。”
  “耽误你如此多的时日,我很抱歉,云兮,你要何补偿,无论是何我均为你寻来。”
  他神色冷漠无求,云兮心中却似掀起了滔天骇浪:“我要什么?我们两情相悦如此之久,你一朝弃我而去,什么补偿,我只想要你全心全意的爱,你能给我吗?”
  他神色疯狂,同叶闻歌的冷静相比,一个如火,一个似冰,倒是极为讽刺。
  叶闻歌平静地看着他周身的疯意,径直伸出手,当着云兮的面取出一半心血,他面色微白,却坚定地将心血递予云兮:“这是我一半心血,内含我一半修为,云兮,我将它给你,作我偿你情债。”
  云兮眼泪簌簌落下,摇头不去接那心血:“你在做什么,徒手取一半心血,你不疼吗,又或者你根本没有心,所以不会疼?”
  他历经几世,百般算计,方同他在一起,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叶闻歌不答话,或者他认为这样的话题,根本没有接下去的必要。
  他剖心证道,当下天雷加身,却无法伤他分毫。
  云兮悲哀地伏在地上,亲眼看着他飞升向道,却无半丝阻止之力。
  姻缘真言为:浮生恍如一梦中,梦醒一切俱成空。
  云兮心口已再无鲜血流出来,他颓然坐在地上,面上表情似喜似悲,他仰头大笑,眼角泪水滴滴滑落。
  无论他如何做,那人都是他揽不住的明月,即便侥幸欺骗,也终究成空。
  那妖狐天生无情……天生无情,云兮笑着哭着,泪水和着血水,染湿一片衣襟。
  叶闻歌推门而入,见状有些微讶,他关切道:“云兮,你受伤了?”
  云兮含泪看他一眼,继而眼前一黑,无力地倒在地上。
  世空天府之内,云兮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却立马镇定下来,看着叶闻歌十分避嫌地扶住自己,眼神就是一闪。
  他轻嘶一声:“妹妹,我好疼。”
  叶闻歌垂眸看着那鲜红血迹:“不如先原地歇息,你的伤势要紧。”
  他将云兮扶着坐下,云兮毫不避嫌,径直将裙子撕破,露出光洁细腻的小腿,上面赫然是一道毒蛇牙印,周围鲜血已经有些发黑。
  叶闻歌礼貌地朝别处看去,云兮却故意抽泣道:“啊……好疼……”
  他声音虽冷却莺啼婉转,不知是痛还是如何。
  叶闻歌虽不知到底这声音为何如此奇怪,却仍红了脸:“云兮,你将伤口处理了便不疼了。”
  云兮泣道:“我不敢,太疼了。妹妹可否帮我……”
  叶闻歌立时想要拒绝,云兮眼中泪光点点:“我毕竟是个女儿家,实在不敢下手……”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真正冷如冰窟的声音道:
  “我替你处理。”
  风胤执剑而来,剑意如织,将过于出色的五官染上了杀伐之意,他眼中暗流涌动,晦暗地看着地上的云兮。
  以及一旁,毫无所觉的叶闻歌。
  作者有话要说:  妖君:这是什么走向……本君渣过?
  第73章 如何欺瞒反派五
  风胤身形俊逸挺拔, 昂藏七尺, 执剑的模样同前世的风胤神君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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