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也有人传言那日秦良夜回京带上马的少年郎便是这位皇子殿下。
  那日秦良夜马上的少年郎的确让特意前来看少年将军的人惊艳十分,不知多少本是来看这位无论是身世还是其他都可以写一本精妙话本的少年将军的人,最后都将目光落在了那位好看到仿如仙人的少年身上。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1]
  那之后杏衫少年不知入了多少人的梦中。连带这上京的杏色布料价格都翻了翻,即使是这样也供不应求。
  大部分人当然不会相信这样荒诞的流言,皇子殿下怎么会和秦良夜同乘一马?
  可今日宫宴,在景昭帝与星夜落座后抬首的众臣,终于看见了这位皇子殿下的样貌,很多人不禁冒出与谢意欢一般的想法。
  这位皇子殿下,实在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星夜自然察觉到了许多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不过好在他已经习惯了,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下首的秦良夜身上,见秦良夜看过来,他立刻露出一个十分明亮开心的笑来,颊边的酒窝仿佛淌着蜜。
  下方的嘈杂之声一静,随后才在进场的歌舞丝乐之声中渐渐恢复。
  接下来就是景昭帝封赏诸将,群臣献礼恭贺,星夜觉得实在无聊,在秦良夜被封为武安侯后,很快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他出去后不久,伏玉也离席了,只剩下景昭帝一人应付各怀鬼胎的群臣。
  眼见秦良夜身体动了动,景昭帝冷冷瞪他一眼,秦良夜敢离席,他就让秦良夜三个月见不到星夜。
  秦良夜之好无奈坐下,继续和众位恭喜他的朝臣推杯换盏。
  夜凉如水,天边静静挂着一弯月,分明是很常见的景色,星夜却看得兴致勃勃。
  星夜以后想做什么?不知何时走到星夜身边的伏玉忽然问道。
  星夜毫不犹豫:去看边关的大雪与日落,去看江南小桥与屋舍,去西边拜访有名的徽舍道人。
  星夜口中的徽舍道人,画得一手好画,最重要的是他技巧独特,星夜十分欣赏。
  伏玉眸子一暗:你可以召徽舍道人进宫。
  星夜摇头:亲自去拜访才有趣,听说徽舍道人住在山间,自己盖了一间屋子,溪泉潺潺,日升日落,定然十分有意思。
  星夜,你不想留在禁宫吗?伏玉压抑着声音道。
  星夜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可是大周朝很多地方我却没见过。
  和上个星球不一样,这个星球所处的特殊时代,激发了星夜极强的好奇心,他对一切都很有兴趣,在看各地异闻志时,星夜也会兴致勃勃在脑海中描绘那里的情景,兴之所至还会画下来。
  见伏玉问,星夜还仔细描述了一番:听说南疆有一座城,叫安南,安南有一处山,山中生长着如女子妆盒一般的花,只生长在最清澈的泉水边,每年春夜,这花就会悄悄盛开,且此花开后会发光,仿如白昼。
  但是当太阳初升,这花就会枯萎凋谢,直到夜晚再次盛开,是不是很神奇?
  这样的奇闻我在书中看了许多,十分好奇。星夜说完看向伏玉:伏玉哥哥?
  伏玉好像才回过神一般,他目光温柔,语气却愈发压抑着什么:可这些大多是写书人随便写来骗人的。
  星夜一点也不在意:没关系,是真是假,等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伏玉顿了顿,已经没必要问星夜是否对那个位置有意,现在他更在乎的是少年或许有一日会彻底离他而去,只是想到这个情景,伏玉便觉得难受极了。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星夜,伏玉心道,怎么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红尘俗世太过危险,星夜常年待在禁宫,或许并不明白。
  这一瞬间伏玉甚至产生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想法,将禁宫变成一座真正的禁宫,里面禁锢着他的星夜,他可以将天下所有奇珍异宝捧到星夜面前,只要星夜不离开他身边半步。
  这个想法着实有些危险,不过冒了个头,就被伏玉按下,但那一丝痕迹终究还是深深印在了伏玉心间。
  星夜不知道在这一瞬间身边温柔极了的人产生了如何危险的想法,他望了一会月,终于想起独自在启圣宫宴的景昭帝,准备回去了。
  自从那日宫宴后,星夜莫名其妙就忙起来了,以前每日赏花画画的他忽然多了许多事要做,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十分茫然且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书房。
  我的书呢?那么一柜子书,他新收来的各地异闻志,还没翻几页的,怎么就没了?
  宫人跪了一地,为首的太监擦了擦额角的汗,吱唔了一阵才道:前些日子,王爷说难得出太阳,让奴婢们把书拿去河边晒,可不知为何下起了雨又刮起了风,这书就
  听见是伏玉的吩咐,星夜默然,大约伏玉哥哥也是好心,只是没想到吧
  书没了就再让人买便是,星夜想得很开,他此时在计划着出宫。
  景昭帝并不常让星夜出宫,毕竟在他眼里,宫外到处是危机,他心爱的小皇子一不留神就会遇害,每次星夜出宫,暗地里至少要跟着比禁宫多三倍的暗卫,多到星夜都可以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景昭帝本来想多派些人明里也跟着星夜,可星夜不喜欢有很多人跟着自己的感觉,暗地里的看不到也就无视了,可身边乌泱泱跟着一群人感觉很不好,景昭帝只能遗憾地放弃了。
  你不久前不是去过宫外吗?面对最爱的小皇子,景昭帝这次也没有立刻松口。
  景昭帝指的便是前几日星夜出宫去清泉寺的事情,星夜不由想起那日的大雨,以及又一次出现为他撑伞的黑衣男子:我的书被雨淋坏了,我想出去买。
  你说要什么书,我让人买进来,藏书阁没有你喜欢的书吗?
  我想自己去买。星夜看着景昭帝。
  我让上京的书店老板带着书单入宫。
  父皇,我想出宫。
  景昭帝沉默两息:那就去吧,多带些人。
  星夜没说话,景昭帝本来想无视,但还是忍不住问:还有什么困难吗?
  星夜顿了顿,他发觉方才他有些太过任性了,这并不是他往常会做出来的事情,面对景昭帝的时候,他好像有些太过于星夜想到一个词,有恃无恐。
  意识到这点甚至让星夜有些困惑,即使他向来没有把这些星球所拥有的身份与遇到的人当真,可星夜也知道自己并不会这样近乎娇纵地依赖相信一个人。
  面对景昭帝的话,星夜摇头:父皇,我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向来不会为想不通的问题而深思的星夜,第一次想一件事想了一路,连撞到人都没注意。
  殿下。
  星夜抬头,是谢意欢,尽管穿着侍卫服,可谢意欢看上去着实不像个侍卫,他身量修长却有些瘦弱,同样的侍卫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因为头发被人剪过,所以束发时有许多碎发落下,这让他面孔看上去更妖异了些,偏偏他一双桃花眼看上去纯澈又诚恳,冲淡了这妖异的味道,反而多出一丝干净。
  星夜不知道,这还是谢意欢模仿他的眼神而来的,谢意欢觉得这位皇子有意思极了,或许是因为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的缘故,谢意欢觉得他看上去实在是单纯好骗,不谙世事。
  只是看上去是这样,到底内里如何,还不能妄下结论,谢意欢不太相信在权利最鼎盛的地方,会生长出这样纯白的花来。
  星夜的思绪因为撞人而打断,他看着行礼的谢意欢,自从谢意欢到长安阁后从未同他说过话的星夜忽然道:谢意欢,过两日我要出宫。
  谢意欢眼底闪过讶色,随后他便听见星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和我一起去。
  星夜说出宫买书不过是个借口,他随意挑了些书,便去了城郊的清泉寺,星夜很明白这种心情,他对那位叫林西的人产生了好感和好奇,他想要再见林西一面。
  星夜也曾问过禁宫中是否有林西这个人,可是仿佛对禁宫中的一切事务都了若指掌的小太监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禁宫也的确没有侍卫会带面具,星夜想大约他并不是禁卫,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去问景昭帝自然最好,星夜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问,他更倾向于自己找出答案。
  这次星夜没有碰上林西,反而在清泉寺后山碰到了一群山匪。
  上京郊外哪来的山匪?
  星夜和谢意欢被暗卫保护在中间,甚至谢意欢还在慢条斯理和星夜解释:大约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有些人吃不上饭便会趁机打劫一些落单的富贵人家。
  很快一众山匪便被制伏,果然是附近乡民,因之前打劫的都是一些有钱无势之人,就当花钱消灾,所以也很少有人报官,不想这次竟然踢到了铁板。
  很快有人来问星夜这些人要怎么处置,星夜很干脆,说交给官府处置。
  谢意欢有些惊讶,他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之色,然而他犹豫了半天,也没人来问他。
  谢意欢也不尴尬:公子,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星夜一向不喜欢为难人,在禁宫也很少用权力逼迫他人做些什么,是以在禁宫星夜仁善的名声传得极广。
  如果为难,可以不用说。星夜十分善解人意。
  谢意欢梗了梗,继续坚强说下去:公子就这样将这些刁民交给官府吗?这样似乎不能解决每年春夏之际,上京城郊民匪肆掠之事。
  谢意欢认为话说到这个份上,星夜应该已经懂了,毕竟他已经十五了,那位王爷已经参政多年,在朝中党派无数,而这位皇子殿下却连朝都没上过,这正是一个契机,让景昭帝发觉他的皇子到了可以参政的年纪。
  星夜的确露出恍然之色,他认真看了谢意欢一眼,眼底有十分明显的赞赏之意:我明白了。
  回宫后他便主动将这件事告诉景昭帝,如果景昭帝是从暗卫口中听说,他之后出宫只怕就有些困难,并且主动告诉景昭帝,让景昭帝解决,景昭帝以后也不会用郊外有匪患这种借口阻止星夜出宫。
  谢意欢似乎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随后低头,这位皇子果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怎么会有没有野心的皇子呢?
  只是生长在禁宫,外无母族,内无伴读,身边都是景昭帝和那位王爷安排的人,不便暴露自己的野心吧。
  谢意欢有信心成为皇子的亲信。他也知道宫外打着这个主意的人并不少,只是皇子不出宫不参政,根本没有结交的地方。
  只是谢意欢想,还要一件事彻底取得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殿下的信任。
  于是在路过一个颇为陡峭的山坡时,谢意欢目光一闪,下一刻星夜一脚踩空,险些跌落下去。就在此时谢意欢忽然拉住了星夜,星夜借着他的力道才站稳,随后谢意欢似乎没了力道,脚一崴,连带着本来就没站稳的星夜一同滚下山坡,保护皇子的暗卫大惊,连忙追上去,却发现两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谢意欢一路紧紧将星夜抱在怀里,星夜毫发无伤,他的后背却血肉模糊,两人一路滚进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洞中,落下后就有枯枝藤蔓掩盖其上,除非仔细搜索,否则这个地方几乎不会被发现。
  被放开的星夜看着狼狈万分的少年,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谢意欢脸上露出十分的不可置信:殿下怎会如此想臣?
  谢意欢下意识以为他方才的动作被发现了,随后他便听星夜道:你应该知道城郊有民匪这件事吧?
  而且我本来应该不会摔倒的。
  星夜拥有很敏锐的直觉。
  这下换谢意欢沉默了,谢意欢收起所有伪装出来的情绪,他似笑非笑:殿下现在这样戳穿我,就不怕我直接杀了殿下吗?
  说完谢意欢忽然一个闪身到了星夜身边,作为禁卫,谢意欢怎么会如看上去那般孱弱?更何况遇到星夜那日他被欺负,也多是做给星夜看的。
  不然那些酒囊饭袋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能欺负到谢意欢?
  星夜没有说话,谢意欢只以为星夜胆怯了,他哼笑一声:殿下放心,臣没有那个单胆子,臣还指望着殿下出人头地。
  谢意欢认为他在和一个野心勃勃又十分聪明会演戏的皇子说话,自然不介意直接透底:殿下这些年在禁宫,看上去锦绣繁华,其实十分苦闷无助吧?
  星夜最开始还因为谢意欢指出他不怕死而产生了淡淡的心虚,在意识到对景昭帝的依赖后,星夜其实已经生出些逃离这个星球的心思了。
  然而很快谢意欢就开始说一些星夜听不懂的话了。
  星夜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他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谢意欢继续道:身边的人看似恭敬,其实根本听的不是殿下的话,殿下难道不想入朝参政,拥有自己的势力吗?
  臣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谢意欢语气坚定。
  然而他说完后,星夜却没有回话。
  谢意欢等了一会,忍不住看向星夜,却正对上一双纯澈滚圆的杏眸。
  这里是你特意挑选的地方吗?星夜问道。
  谢意欢沉默了一下,摇头。
  所以你不知道怎么出去?
  事态发展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谢意欢继续摇头。
  星夜没再说话,他们处在一个潮/湿/柔软的洞底,洞口被藤蔓枯枝覆盖,显然一时半会没有人能找到这里。
  星夜有些发愁,他觉得下次他出宫大约不会那么容易了。
  何况这个洞中空气并不流通,待久了,会让他想起被泥土覆盖至头部的窒息感,这让他很不舒服。
  随着时间的流逝,星夜愈发不想说话。
  而谢意欢还在旁边继续说话:殿下是不信任臣吗?
  星夜一向好脾气,这次罕见声音有些拔高,眉也倦怠地蹙了起来:你能不能安静下来?
  谢意欢不再说话,他沉默着打量星夜,只以为他之前的举动让这位皇子不信任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星夜面色开始苍白起来,唇也变成极淡的粉色,他感觉右手腕处有些温热的感觉升起,他轻声道:不用担心。
  这里只有两个人,谢意欢以为星夜在对他说话,他心思向来多,以为这位皇子殿下早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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