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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6节

  余慈和羽清玄便标注了许多区域,都是极有可能与太霄神庭相关的地点。
  但要想一鼓作气,锁定位置,似乎还差了些。
  问题仍然很多,特别是水世界的特殊影响,那里的法则结构,比较特殊,需要进一步解析。
  而且湖底妖国要比想象中严密得多,虚空震荡的侦测效果很好,却也会惊动很多人,包括湖底妖国的大妖。
  此时,羽清玄就颇有些惊奇:“看这妖国,法度森严,倒是比当年强了不少。”
  根据他们的侦测,湖底妖国内部,很多区域都有封禁,连环排布,相当高明,倒像是一个传承多年的大宗气象,和人们想象中,野性未除的妖物,颇有些差别。
  这些年,洗玉盟倒似漏了不少好多西下来。
  余慈和羽清玄都不想与湖底妖国发生冲突,便回返湖上。洗玉盟各方势力对他们的到来,似是准备不足,又或是有意观察,给了他们一个空当。
  余慈就请羽清玄到宜水居安歇,自己在那儿转了一圈儿,顾不得小九“嘿嘿嘿”的冷笑,马不停蹄去薛平治处,有些事情,确实要办了。
  虽说是真身到来,不过能做的事,前面的分身也做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惊动什么人。薛平治便正给雪枝“安胎”,没有过来招呼;骆玉娘则是奉师命去了“飞瀑界”,与一帮朋友重置基业,可以想见,几个月的功夫都回不来。
  也因此,亲来迎接余慈真身的,只剩下白衣和栖真等几个侍婢而已。
  这里面,白衣自然又与别人不同。
  她是来请罪的。
  擅自请雪枝回来,却附带了“巫胎”这么个大麻烦,这个责任,她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之前余慈分身请了雪枝、请了薛平治,偏偏略过了她,那份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自然不能含混过去。
  房中,余慈大马金刀坐在椅上,白衣便跪在他膝前,言述请来雪枝的种种,也将她与夏夫人、慕容轻烟、赤阴等人的关系一一道来,反正现在两边已经算是“盟友”,她又只是负责情报收集工作,说得倒也坦荡。
  只是,这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余慈安静听着,眸光亦是静澈,直视白衣,也是穿透了一切阻碍,进入形神交界地,看她念头起伏生灭;也通过情绪神通,体察她心绪变化。几次三番下来,看不出任何破绽,倒是觉得,这一位心性修为,竟然又有提升。
  白衣虽是跪伏人前,做恭谨之状,其实心中念头活泼,意绪纯粹,形神内外圆融明透,哪见得丝毫惧意?就像是当年余慈学自梦微的“无瑕剑圈”,一切外在压力,都化消在这形神圆满流转的状态下。
  她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的修为、境界都还在她之上,但棱角分明,心中牵系太多,说起“圆融”这一项,也还不如。
  不知怎的,看着这圆润流转的情绪状态,余慈心里便有某种冲动:很想仔细触摸、把玩,仔细推究一番,再看看她的极限。
  就像猫儿玩弄线球……很有诱惑力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
  余慈都自嘲而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捏住了白衣的下巴,将她雪白的面颊往上抬。
  这种姿态,都不能叫暗示了……对吧。
  看白衣眼波流转,似羞似恼,其实心绪都没有本质的变化,却又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在流转间,生出千姿百态,绚烂色彩。
  真有趣!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绕什么弯子,一笑起身,将白衣扯进了内室。
  天色又暗了下去,室内的温度有些上升,余慈闲散地侧躺在床榻上,白衣纤长的身姿,不着寸缕,贴身而卧,散乱的发幕半遮住她的面颊,气息微微。
  此时,余慈眼神深幽,几不见底。
  确实很有趣。
  白衣的“圆融状态”,不是真的坚不可摧,特别是在遭受巨大刺激的时候,自然会崩解开来。
  然而不管怎样,总能够在短时间,重又恢复。
  而在此期间,迸发开来的意念情绪,忽如灼热的岩浆,忽如冷彻的冰泉,自然喷薄流泄,与他的意念交织,又是往复冲刷,总能带给他非常奇妙的感受,偏又很难见到洪流平静舒缓之后的“沉淀之物”。
  这究竟算是怎样一种状态?
  余慈恍惚中,对这样的感觉,又有些熟悉。
  嗯,这么明透圆融,让人无从下手的状态……
  黄泉夫人?
  猛然跳出的想法,便如一把锋利冰刃,直插心头,让他心中为之悚然。
  这心绪好没来由,但旁枝侧出,让他心里转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莫非当年的陆沉,就是这么被诱惑的?
  因为心绪变化,肌体罕见地有些僵硬,贴身的白衣立刻就察觉出来,有些疑惑地偏头,发幕滑落,又将绝美的姿容显现。
  余慈反而定下心神,只将刚刚那份感觉牢牢记在心底,坐起身来:“赤阴那边……是怎么回事?”
  余慈此时问起赤阴,便是要处理前面种种未解的疑惑。
  白衣的状态太过奇妙,不好下手,赤阴也许是个更合适的突破口,至少也是一个很好的参照。
  对于此事,白衣的态度倒比他更积极:“赤阴啊,现在应该是在做晚课,要她来吗?”
  “嗯……”
  “栖真,去请赤阴师姐过来。”
  门外一直静候的栖真,用还算平静的语气应了声,迅速离开。
  余慈突现发现,事态的方向有些偏了……当然,从他和白衣滚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偏了。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倒又非常符合赵相山的思路。
  只是,如今这位率先提出以上思路的智囊,正缩头缩脑,躲在云楼树后面,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眼下这种情形,还要关注,就真真是找死了。
  余慈本还在想,要不要换个地点、方式什么的,被白衣越俎代庖这么一说,也懒得动弹了——别人都这么想,他又何必急着撇清呢?更何况,他也承认,此时此刻,他心中正泛起波澜。
  稍定心神,余慈还要思考,怎么从赤阴处获得几个关键要点,而此时,屋外脚步声由远而近,没有半点儿犹豫,一直到门前。
  随即,来人堂堂正正,推门进来,且没有任何迟疑,掀起帘子,进了里间,面对都是不着寸缕的余慈和白衣,目不斜视,也毫不回避,叉手行礼:“赤阴见过天君!”
  礼数周全,话音铿锵,如刀剑交鸣,虽在旖旎室中,却自有百折不屈之气。
  余慈靠在榻后壁上,眼睛微微眯起,来人直白坚决、不坠志气的态度,让他微微怔然,也不免感慨。
  这就是赤阴……但这也不是赤阴。
  此时的赤阴,大概从晚课中被叫起,衣着罕见地比较随意,内里是一件居家常服,长衣直垂脚面,看得出还比较轻薄,显露出素纱长裤和笔直的腿线,在外则是临时裹了一件华丽丝绸披风,聊做遮掩。
  在余慈眼中,此时的赤阴,就像是她所穿这样,外面的坚决,只是那一件华丽的披风,真正的心理防御,则是那什么都遮掩不住的细薄常服,至于真实的她……
  她以为,面对一位已经迈入真实之域,又精通情绪神通的强者,能够遮掩住什么?
  从这一点看,赤阴比白衣的“状态”,逊色了不止一筹。
  可是,一个曾经呼来喝去,随时可以灭杀的懵懂小童,如今却将自家命运攥在掌心,生杀由之——谁面对这样的经历,能保持住平常心?
  平静、从容和坚定,要做由衷而发、内外如一,何其难也!
  倒是余慈,心中某个角度,仿佛在刹那拂去了尘埃,变得明亮通透起来。
  任何心理都是客观存在的,比如“优越感”。
  人与人之间的比较、竞争,失衡而又平衡,也是天人法则的一部分。
  此时,赤阴心中有多么低落,他心里便有多么高昂!
  这很幼稚、很卑劣……吗?
  这一刻,余慈想到了羽清玄。
  在拦海山外,羽清玄教他不失本心、不离初心。
  他的本心是什么,是个很空泛的概念;但作为“初心”,还能有多复杂?
  现在余慈不怕说:
  当初在双仙教的少年,面对强大、残忍而又美丽的赤阴女仙,萌动的心思,不外乎战而胜之、压而服之、收而纳之……
  这是赤阴烙刻在他心里的思维痕迹,也是少年不甘于人下的本能体现。
  堂皇也好,阴暗也罢,可笑也不怕——此时此刻,它们分明都还在。
  纵然数十载激流奔涌、泥沙沉淀,可就这么刨出来,竟依然如明珠般皎然。
  而且,不是一颗,是一串!
  人之所以为人,我之所为我,一整条脉络,从开始到现在,清晰演变,莫不呈现,或有异化,却不失本源。
  余慈很欣慰,很坦然。
  在这样的“成果”面前,罗刹鬼王的安排、夏夫人的谋划,都算不得什么了。
  他也无需掩饰什么,对赤阴招手:
  “来,你过来!”
  一句话,击溃了赤阴所有的心防和尊严。
  赤阴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意义,她面无表情,低垂眼帘,惟有入鬓的长眉还带着些许冷意,就这么慢慢趋前,到了床榻边缘。
  余慈探手,轻抚她细腻如玉的面颊。
  赤阴终于抬眼,眸中冷光凝定,然而她下一个动作,却是伸手,松开了颈下披风的系带。
  丝绸披风无声滑落,映着灯光,薄衣之下的肌体,分明在绽放光采。
  余慈笑了起来,没有阻止她。
  赤阴现在不需要同情,不在乎伤害,若他赠予所谓的怜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只会招来赤阴心底的冷笑。
  这个人的“初心”在或不在,余慈不知,但她“本心”看来是在的!
  正因为存在,两边心与心的碰撞,注定了仇怨和不谐。
  这就对了,为了存在、为了抗争,手段无所谓,只要承受得住冲击和反噬。
  悲剧在于,某些人会在抗争中迷失,在手段中灭顶。
  这也算是“道与术”的差别。
  长生不是“道”,却“几于道”,是道的近途,除此以外,一切心术权术,应该为“长生”来服务,而非相反。
  最明显的反例,就是夏夫人。
  可以确认,夏夫人已经迷失了,虽然到目前为止,论境界、心术、权位,夏夫人都在赤阴之上,可只要赤阴不死,保持住现在的心态,而夏夫人再不悔悟,早晚有一日,赤阴会高居于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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