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于曦顿了一会,又轻声秘音传到:“仙君,你若是信我,今夜子时我们在清水潭中再细谈。”
谢云澜能注意到是身边所携带的灵云派传音玉石传过来的声音,而诡异的是,能力和他相等的谢云非却是对于曦的传音丝毫不知。
他幽暗的瞳孔里有紫光转瞬即逝,随即便微微冲于曦颔首,动作幅度极轻,只有刻意关注谢云澜动作的于曦能注意到。
而下一刻,全然不知道自己哥哥已经和于曦进行过秘密交流的谢云非,却是不想再和谢云澜有过多接触,他明白如果让于曦和自己哥哥接触得太多,那所有谎言都会被戳破。
于曦对他的信任,是完完全全地建立在了他的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之上。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他忽然有那么一丝的不适。
不知道谎言能延续多久,但最起码现在,他不愿意让于曦知道真相。
看着于曦对谢云澜关于灵山崖送药一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袖子轻轻一卷,便又是把于曦卷入到了怀中。
于曦终归是谢云澜的一缕魂魄,离开了妖气旺盛的魔教,谢云澜在修仙界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于曦一举一动,这种认知让谢云非多少有些感到懊恼,然而刚刚苏醒的于曦并不适合再回到魔教,最起码这几日不适合,她身体还很虚弱,剑幽仙君的灵力,能让她痊愈得更快一些,这也是为何最终他没有选择对自己的哥哥出手,也没有急着把她带回去。
他有意要让谢云澜为于曦疗伤,却又要阻止于曦和谢云澜有除了疗伤之外的任何接触。
因而当他怀中抱着于曦,而于曦也选择安静地窝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心底的惶惶和不安开始稍微有些消散,看着于曦还有些苍白的脸和不太平稳的气息,他艳丽的眼眸轻轻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散漫的语调却是在和他谈着不可能的条件:
“曦儿刚刚苏醒,身子还很弱,这几日还要劳烦仙君多多照看她。”
谢云澜眉头紧紧的皱起,他弟弟的这个反应……未免太过奇怪了。
他冷着一张脸,语气之中带上了寒意,问:“你要把她带去何处?”
谢云非轻笑一声,抱着于曦的手稍微紧了紧,便又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然是留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他看了一眼紧紧皱起眉头的谢云澜,又继续轻淡地说道:“仙君留下来为曦儿疗伤自然是最好。”
“只不过——为免仙君给曦儿和本尊挑拨离间,仙君在疗伤期间之外,自是离得越远越好。”
说完这一句话,原本山清水秀的荒野村子却忽然乌云乍起,狂风大作,万千乌鸦骤然从远方天空中飞来。
黑鸦嘶鸣之中,魔教众长老教徒和高等妖怪们也在远方忽隐忽现——
谢云非这次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该带上的教众,他一个都没落下。
谢云澜强大的神识感知到了徘徊在仙魔两界处的魔教众人起码有数万有余。
而谢云非在亮出了底牌后,神色依然散漫而轻松,他妖艳若狐的瞳孔之中却隐藏着一片幽深和黑暗,于曦已经被他用灵力轻轻掩盖住了视觉和听觉。
莫名的,在这种时候,他不希望于曦看到自己狠厉的模样,虽然,他大概也能猜到,于曦如果真的看见了,她也会为自己找理由,比如说,说服她自己“无道魔尊不阴沉暴戾一点怎么能当上魔教的教主呢?”。
有时候他看着于曦为自己找理由都看得隐隐感到了怅然和心累。
她是光明的,美好的,没有一丝阴霾的。
她愿意为了给信任的人同样找出光明的理由。
心底被禁锢的一丝迷茫和不安开始蔓延上来,而后,谢云非将它压了下去——
现下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他神色淡漠地看着前方的谢云澜,这个从出生之时起便和自己绑在一起,一心向往正道,本应继承无道魔君之位,却抛弃了整个魔教的哥哥。
谢云澜神色冷然,于曦被掩盖住了视觉和听觉,却仍然利用系统给谢云澜传了一声:“我没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云澜平静地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随后,他语气没有起伏,只说:
“等到曦儿痊愈之后,我必然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
谢云非又是一声笑,薄唇微微勾起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冰冷,没什么温度。
下一刻,乌鸦嘶鸣,狂风席卷了荒废已久的民居,乌云袭来之际,谢云非已经抱着于曦转瞬离开了村子。
谢云澜神色冰冷地看着弟弟离开的方向,随即左边心脏传来了轻微的悸动——是于曦怕他担心,尽可能地用自己的神识跟他报平安。
她是他的一缕魂魄,只要不是入了魔界,那她在哪里,他都能隐隐约约感知到。
谢云非带她去了数公里之外的另一座村子,和剑幽仙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谢云澜知道,如果他往前一公里,谢云非便会带着她再退一公里。
他神色平静地朝俩人离去的方向望去——魔教的长老们也不动神色地跟了过去保护他们。
忽地,他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眺望之际,他看到了魔教七长老之一,凌如云。
凌如云皮囊之下的苏如渊也注意到了剑幽仙君的视线,两人相隔不远,苏如渊如今是奉命去保护无道魔君和于曦的安全,也在暗地里关注着于曦的一举一动,防止她受到伤害。
只那一眼,剑幽仙君便确定了他是谁。
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妖气,即便是再平庸无奇的皮囊之下,隐隐的威仪也开始乍现。
一千年前,他渡劫沉睡,迟迟无法苏醒,乾元仙界的上仙们从佛界之中的无上菩提圣佛中获取了预言。
预言直指剑幽仙君渡劫之行凶险万分,天选之子将横空出世,将剑幽仙君取而代之,福泽三千界。而天选之子若是能渡过魔道一关,世上便再无任何可阻碍他的势力。
那个预言,他在沉睡千年的断续记忆之中也曾听过,乾元仙界也曾为是否要放弃自己而争论不已。
他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感觉,他这一生,除开脱离魔教,其他时候,素来习惯随遇而安。若是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他便去作那逍遥的散仙,只要不和魔道再有任何牵扯,这茫茫千万年,终归是有他的归属之处。
他宛若湖水般深邃的眼神只平静地看着苏如渊,见苏如渊冲他微微颔首之后便朝着谢云非和于曦的方向飞去。
他忽然想起,那个预言还曾隐晦地提及过,天选之子将会守护乾元仙界的圣物“血冰灵玉”一生,与她一齐拯救苍生,福泽万界。
忽地,他轻笑了一声。
思来想去,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刚开始知道之时,他也只是了然,随风而去了。
反而是想到未来在茫茫三千界中,会看到苏如渊和于曦伉俪情深的场面,他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到最后,他醒了,他忍痛抽取出的一丝魂魄也有了血肉,变成了完整的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也时常能为她的心情而跟着起伏。
可惜,好像到了最后,就如同预言所说的那般,无论是什么,位极三千界的仙尊也好,于曦也好,似乎都不再属于他。
他轻轻呼吸了一口气,手抚摸上了因于曦神识还有些悸动的心口,于曦刚刚秘音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是:
“仙君,我好像确实能感觉到点……你是在难过吗?”
第102章 修仙逆袭-19
谢云非带着于曦来到了仙魔交界处的另外一个小村子, 与之前那个荒凉杂草丛生的村居不同,这是一个还依稀有着人烟的小庄子, 已是傍晚时分, 稀稀落落有炊烟袅袅升起,用土垒成的毛坯房之外还有家禽在笼子里时不时鸣叫几声。
他本想直接带着于曦随便闯进一家收拾干净的房子,然而在接触到于曦的眼神后,他, 一个作恶多端的无道魔君, 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头头, 最后还是客客气气地跟房子里有些哆哆嗦嗦的两位大爷大妈道了声歉, 又随手变出了点金子当是夜宿的酬劳了。
估计俩老人也战战兢兢接过金子的时候, 也不太懂这个一身黑气看着就不是一个好人的头头不仅没有杀了他们,居然还给他们钱。
魔教近年来也开始跟着修仙正道门派一起弘扬建设封建主义好人好事好做派了?
这么人间不真实的吗?
跟随而来的魔教长老和高阶魔修们在村子还有些远的距离停了一下来, 一方面是不能打扰无道魔君和于曦两人的独处时光, 另一方面也是听了谢云非的吩咐,不给村子里带来太大的骚乱。
谁知道向来杀伐随心的魔尊居然会为了在一个小仙子面前留下“正道”形象而如此大费周章呢?
陷入爱情的男人, 可真是个迷。
魔教教众的心思, 谢云非素来也是不怎么在意, 于曦刚刚苏醒,身体还有些孱弱, 待两位老人为他们端上热茶热饭而后又静悄悄关上门下去的时候,他摸了摸于曦的脸。
于曦正半坐在炕上, 斯斯文文地吃着大爷大妈端上来的菜。
修仙界的修士们到了高阶之后都习惯辟谷不食, 但于曦没有这个习惯。之前留在魔宫的七日她什么都没吃, 如今出了魔教,有朴实的大爷大妈端上来的饭菜,她觉得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能吃完就尽量吃完。
偏僻落后的村子里食物也很简单朴素,他们杀了一只鸡,蒸了鸡蛋羹,还有几个杂粮窝窝头,一些咸菜,再加上一些小米粥。于曦能看出来,老人也尽可能给他俩提供了自己所能提供的最好的食物。
她抿着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谢云非能看到丝丝的雾气有些迷了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白嫩的脸颊上极为细幼的绒毛隐约可见。
谢云非就坐在边缘,离她很近,但没有动筷子。于曦倒也没有矫情地强迫他必须跟着她一起吃东西,撒娇和装天真无邪也是要适当的。
当然,她可以勉强承认一点,桌上的食物,她认为自己一个人解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谢云非潋滟的凤眸看着于曦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良久,见于曦没有要理他的打算,便忽地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左边白润柔昕的脸颊,触感还是很好的。
于曦皱了皱眉,没有甩开他的手,也没有理他,只拿过一个窝窝头,掰开吃了起来。
谢云非见于曦没有什么反应,饶有趣味地松开了她左边的脸颊,又开始捏她右脸——这次稍微用了点力度。
于曦又是蹙了一下眉,随后忍耐了下来,开始夹鸡肉吃。
谢云非轻笑了一声,开始捏她鼻头。
于曦:……?
这人真的有事吗?
她终于一脸无语黑线地看着笑得颇有些纯良的谢云非,他恶作剧的手还在轻轻捏着她的鼻子,于曦头一摆就把从谢云非的魔爪中挣脱出来。
于曦抿了抿嘴,一脸无语地说:“我觉得,我在你心里,可能真的是一只兔子。”
平时没事就爱拎她衣领抱她,现在居然还动不动就凑过来蹂/躏她,她扮演的是娇弱天真不谙世事一碰就坏的菟丝花,不是宠物长毛兔ok?
这位攻略对象能否稍微配合她一点认真走走剧情和人设,她是很有偶像包袱的。
谢云非听到于曦的抱怨,却是终于难得有些爽朗地笑了出来,那笑声不似平时那般带有其他隐晦不明的情绪,而单纯就是被于曦逗开心了的笑而已。
于曦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谢云非开心的模样,无语了半晌之后,继续慢条斯理吃饭。
而谢云非停下了笑容之后,却也是安静地看着于曦,看着她秀气的容颜,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雾气之下依然有些被迷蒙了的眼眸,微微漾起的梨涡,还有被热粥烫得有些发红的唇。
如果……如果他说的谎都不是谎言。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个时候。
或许,再退而求其次一点,如果她得知了真相之后,却仍旧是这般单纯美好地告诉自己“你骗我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相信你。”。
有可能吗?
所有相处的时间都是他一点一点偷过来的,他仿佛开始慢慢坠入了深渊,深渊之中是不可见底的冰潭,寂静无甚,幽森阴暗,坠入之后却是再也无法上来。
四处汇聚而来的冰冷潭水将他推向了底部,呛人的冷水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有迷茫的声音在深渊之中轻轻地问——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继续这般心无芥蒂地与我相处。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永远都无法得知真相,永远对我展露出这般美好干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