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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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途方拭非请假半天,去吏部报道,自此算是正式在户部挂职。
  在吏部名册上瞥见,卢戈阳最后留在了礼部。
  如此重复过了大约六七日,叶书良检查完方拭非做出的总账与提要,觉得已是不错,可以胜任。而且要是实在出什么差错,还有他在上面把关。他对下属培养向来大胆,觉得只有动手了,才能明白其中关节玄机。便带她过去找人交接账务。
  金部共有三名主事,先前走了一人,如今还剩下两位。这两人都是年过五十,性格油滑的明算出身,对方拭非这种半途出家的书生很是看不起。觉得她虽然会读书,会作诗,却未必能做好户部的工作。
  也实在是,过往经历太过惨痛,叫他们对方拭非这样的年轻人喜欢不起来。
  户部里塞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户部不似吏部礼部,随意塞人是会出大事的。什么都不懂的人进来了,只要记错一个数字,后边算不出正确的结果,就得调动全司上下不停地查错纠错,相当麻烦。耽误了事情,最后升官的是受祖上庇荫,随意来做几个月的权臣子弟,挨骂受罚的却成了他们。
  加之叶书良竟然如此迅速地让方拭非接手实务,二位主事心中更加不快。
  麻烦了,又是一个大麻烦。下次本司升迁的机会,估计会被这方拭非给占走。
  主事这样认为,下属也差不到哪里去。
  早有人盯着主事一职空缺跃跃欲试,等着保送选补,谁想天上忽然掉下来个孙子辈的家伙……嘿!
  叶书良将人留下,并未多说,两句讲明情况,便转身离开。
  如果方拭非连这几人都治不了,也没必要强行留在户部。他总不能面面俱到,替人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他一走,屋子里几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方拭非恍若未闻,上前一步,对着二人抱拳道:“请金主事,严主事多多包涵了。”
  严主事先行开口,指着角落一张堆满书册的桌子道:“我金部于户部四司中,管仓储出纳与京市交易。方主事既然来了,便将原先孙主事负责的账簿交于你。”
  方拭非点头。
  她走过去翻看了,发现册上记载的多是城西商铺的交易记录。给的东西倒是很齐,包括往年账册都全了,只是摆放特别乱,这样整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那二人交代完,也没个提醒,便带着手下出门。
  方拭非端正坐下,就近拿起一本册子,开始做试算。
  手边连个竹筹都没有,她抬头张望,想找人帮忙,喊了几声,屋内几人都推脱没空。
  这是被排挤了。
  方拭非也不强求,不在怕的。干脆撸起袖子,自己从头来算。
  京市中交易的账簿,就同叶书良说得一样,各大商铺都有些不同,还喜欢偷偷摸摸地玩些小花样,这报上来的数额真假很难核实,工程浩大。
  两位主事手下是带着好几位经验丰富的明算,初期整理会交给他们。类似这种事情,本不需要方拭非来做。可偏偏她现在孤立无援,只能自力更生。
  第28章 查探
  方拭非自诩心算速度过人,所以平时就不喜欢用算筹。但面对如此庞大琐碎的数额, 算到一半, 容易心力交瘁。如果这时候随便来个谁跟她说话, 打断她的思路, 就全忘了。
  可这桌上的东西太多, 她一时理不出来。于是去叶书良那里借了一袋竹筹,决定在地上摆筹算板。
  她分到的桌子在屋子最偏僻的角落,两位主事离开带走了大半的人, 留下几个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都聚集在另外一个角落。她这一面反而空出来了。
  方拭非将周围杂物挪开, 清出一块空地。然后从漫漫书海中, 挑出了今年相关的几本账册,一个个铺平摆在地上。
  再摆出竹筹, 拿过笔墨纸, 开始做事。
  所谓竹筹,就是上面刻有不同数字, 粗细相近、长短相同的小竹条。是一种最为常见算具, 用于计数,运算。
  为了避免误读, 排列竹筹时, 个位用纵码,十位用横式, 百位再摆纵式,千位用横式, 以此类推。
  方拭非也没有各个都列出来,算了几页,用竹筹复核确认,做个标记。
  屋内几人做完杂事,一言不吭地相继离开。这些人就等着过两天看她笑话,或是让方拭非放下身份来求人。
  反正这一堆账簿,她是肯定搞不定的。
  自太阳西沉落山,光色快速暗下,天边由红转灰,朦胧一片。
  方拭非眨了眨眼,发现书上边的字已经不容易看清,才从册上抽回神,发现天色暗了。
  屋里只留下她一个人,整个官署静悄悄的。
  门口蹲了个林行远,怀里横着一把扫把,坐在夕阳余烬里发愣。
  方拭非站起来,扶住脖子,问道:“你蹲在门口做什么?要不你就进来。”
  林行远回头:“不行。我答应了王叔,不进户部任何一个房间,不看任何一本账簿。以免被有心人栽赃。”
  方拭非:“好吧。”
  她手腕酸疼,过去点了油灯。
  火光如豆,随骀荡夜风跳动,在书页上投下一道阴影。
  还是太暗了。
  方拭非怕不小心打翻会烧到纸,就空出一段位置摆着,这样视线里的字模糊不清,顶多只能算聊胜于无。
  林行远偏过头说:“我去给你买点油?多点几盏,别把眼睛看坏了。”
  方拭非这算了一天,也憋了一天气,越想越不高兴,甩袖道:“干嘛要自己买?就用他们的!”
  方拭非不客气地拿了别人的灯过来,七七八八点了一圈,将自己环在中间,总算亮堂起来,心里也舒服多了。
  戌时,叶书良从旁边过来查看。
  他低下头,看方拭非身边堆积起来的账册,说道:“他们都散值了,你还不去休息吗?”
  方拭非一个激灵,抬起头道:“您还在呢?”
  叶书良点头:“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吗?”
  方拭非:“没有!”
  叶书良:“如果……”
  方拭非快速道:“不用!”
  叶书良好笑:“我是说,旁边的屋里有一张榻子,平日我偶尔会用。你要是想休息了,可以过去躺会儿。”
  方拭非:“好。”
  叶书良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提醒一遍:“离开的时候,一定记得关门。”
  ·
  翌日清晨,户部官员陆续前来点卯。方拭非收好地上的东西,以免被他们踩乱。
  她去整理了面容,毕竟年轻。完全看不出熬夜了的疲惫,反比几个老者更有精神。跟着林行远出去吃了早饭,又回来继续做事。
  金主事见她神态淡然轻松,坐在桌子旁边写写改改,不主动跟他们打招呼,还觉得奇怪。经过一晚上,他该知道厉害了才对,还倔着这姿态,就说不过去了。
  年轻人有点脾气,勉强可以称之为傲骨。脾气大了,可就是刚愎自用了。
  金主事开口搭话试探:“方主事,昨日初次接手金部事宜,可还习惯?”
  方拭非停下笔,粲然笑道:“习惯。晚辈自会勤勉,以免拖累二位。”
  金主事摸着他外撇的胡子,说道:“好好,那你继续做事,我不打扰你了。”
  方拭非点头。
  金主事与同僚使了个眼色,拿着账簿走出大门。严主事随后起身跟了出去。
  二人在路上走至同列。
  金主事奇道:“昨日叶郎中什么时辰走的?”
  严主事:“这我哪知道?”
  “方拭非这般嚣张,他不会去找郎中求助了吧?”
  “这你可就错了。叶郎中是何人?他虽喜欢提携后辈,对下亲善,可也不会刻意偏帮哪人,更加不会闭着眼睛留任一位无能之辈。此事是对方拭非的历练,你我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不会干涉的。”
  “言之有理啊……”
  “再等等,我看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到明天或是后天,上头问起来,他拿不出东西,耽误了办事,就会慌的。”
  “嗯。”金主簿道,“这可不怪我们欺负他。是他自己不识时务。”
  不久后叶书良遣人过来催促了一声,让方拭非尽快将整理好的账册提过去,他要审阅。方拭非应声答好。
  来传话的人又声色俱厉地看着其他下手,委婉提点,叫他们自己把握好分寸,不得个人私利带入到政务中来。叶郎中最讨厌结党营私,排挤同僚之辈。
  传话的人离开后,众人当方拭非是去叶书良那边告状了,对她越发轻视。面上恭顺,走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方拭非整理桌上的册子,主动解释道:“不用。昨日叶郎中回去的晚,与我撞见了。他看我手忙脚乱,深夜还在理账,想是误会了什么。但这只是因为方某自己技艺生疏,怪不得旁人。我自去同叶郎中解释,不牵连诸位。”
  几人面面相觑,说道:“这些账簿短时间内怕是看不完的,还是我等一起来帮忙整理吧。”
  方拭非:“诸位手上都有事,对我已很是担待,又如何敢再劳累几位?这样,方某真忙不过来的时候,再来找诸位帮忙。不会强撑。”
  众人干笑,说也可。
  方拭非将册子分成今年和往年的,旧账摆到桌后,暂时不看,拿出新册子继续翻查。
  中午的时候,方拭非卷了自己摘抄出来的本子,揣进怀里,独自出门。
  林行远看见她,快速跟上,问道:“你这就算完了?”
  “怎么可能算完了?那么一大摊的册子。”方拭非举着手道,“我手都要翻废了!”
  林行远摇头,鉴于还在户部,低声道:“我可是都听见了。你既然做不完,为何还要拒绝别人帮你?难得叶郎中肯为你出头。”
  方拭非顿住脚步:“我——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出头!你是没看见那些人生硬的神色。我同叶郎中可不一样,他替我出一次头,就是给我树一次敌。何况找这些人来帮我也没有用,难的根本不是那些杂事,随意帮下忙,反让他们牵了功劳。还不如我自己亲力亲为,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好叫他们无话可说。”
  林行远说:“这问题本来就在于,你的干脆利落呢?叶郎中替你说话,不正是怕你利落起来,反将自己给坑了吗。”
  玩笑话,那是她会做的事情吗?
  方拭非欲言又止,说道:“不管了,先吃饭去!”
  林行远直接把扫把一丢,随她一同出了官署。
  二人在外面吃完午饭,却没再去户部,而是直接回了家。
  方拭非推开门,毫无形象地倒在大堂的宽椅上,叹道:“哪里都不痛快,还是自己家里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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