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市局信息处的第一黑客周金山一听说要破解一百二十八位密码,当时头就大了,叫出来:“沈支队,没有人给邮箱设置一百二十八位密码的,而且数字,字母和其他字符都混着用,这就是不想让人打开。你以为黑客有多神,一般破解六位、八位密码还可以,至多到十二位就了不得了,你在国内悬赏一千万,恐怕也找不出能破解一百二十八位密码的。”
  沈恕说:“不能尝试一下吗?”
  周金山说:“尝试可以,结果肯定是不行,试到我头发白了也解不出来。”
  沈恕说:“设置这个密码的人肯定不是在捉弄人,应该有解决之道。”
  周金山说:“这个网站在国内就打不开,除非翻墙过去,要是这样还能破解密码打开邮箱,真是天方夜谭了。”
  沈恕说:“这样的话,我再想办法吧。”
  周金山建议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有人能进入这个网站的主服务器,就可以在终端检索到邮箱的密码。不过我相信对方的技术力量也很强大,不会给进入终端的人留出足够的时间检索密码,如果有几十个最厉害的黑客联手持续攻击,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沈恕闻言眼前一亮。
  沈恕把尤玲玲叫回到他的办公室,说:“你妈妈留下的这个邮箱,指望电脑黑客破解是不太现实,还要咱们一起来想办法。”
  尤玲玲说:“我试着登陆过,不过一百二十八位密码,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
  沈恕在电脑上突破防火墙,打开这个服务器设在国外的网站,说:“你妈妈既然说只有你本人能打开,就一定有她的道理。市局的一位电脑技师给了我启示,我们根本就无须费神去破解密码,只需直接向这个网站的后台管理人员要回密码就行了。”
  尤玲玲说:“直接要回密码,他们肯给吗?”
  沈恕说:“我想,你妈妈设置了一个无人可破解的密码,一是因为对手的能量很强大,她不得不防备,另一个原因也是在暗示你,不要试图从黑客的角度破解密码,只有你自己是打开邮箱的钥匙。”
  尤玲玲说:“我还是不明白。”
  沈恕说:“我刚才在这个网站上尝试着注册一个电子邮箱,期间额外设置了一个找回密码的邮箱,我想你妈妈在注册邮箱的过程中,一定也设置了找回密码的邮箱,而且应该是一个你可以登录进去的邮箱。”
  尤玲玲明白过来,兴奋地说:“一定是这样,我一直不明白妈妈说只有我能解开密码的意思,她一定是安排了这个办法。”
  沈恕说:“期间还有一个过程,你在要求找回密码时,对方网站的管理人员会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都回答正确,才可以通过邮箱索回密码。我们不知道你妈妈设置的三个问题都是什么,但是你们母女间应该有默契,我相信你一定有正确答案。”
  说完,沈恕点开这个网站的客服电话,要尤玲玲按照号码打过去。
  对方是英文服务。尤玲玲是留美学生,英文交流还过得去。
  客服人员问了三个很私人的问题,尤玲玲一边回答,一边泪流满面,想起和母亲相处的快乐温馨时光,悲痛不已。
  客服人员说:“密码已经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
  尤玲玲打开自己的常用邮箱,一长串密码赫然在目。
  沈恕把密码记录下来,对尤玲玲说:“你妈妈在这个电邮里一定记录了重大秘密,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暂时不想让你知道里面的内容,将来真相大白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来龙去脉,可以吗?”
  尤玲玲说:“我妈妈都信任你,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请你秉公执法,找出真相。”
  沈恕看着这个倔犟的女孩子,不知等待她的是怎样肝肠寸断的结局。
  送走尤玲玲,沈恕打开那个神秘的邮箱,看过里面的内容,立刻下载到自己的电脑,随后清空了邮箱。
  他面临着从警以来最严峻的挑战。
  他知道敌人有多么强大。在他们的手掌心里,沈恕的力量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随时可以让沈恕失去执法的权利,沦为白丁。或者随便编造一个莫须有的理由,让他应接不暇地接受各级部门的调查,搞臭他的名誉。甚至可以平白无故地安一个罪名在沈恕身上,让他锒铛入狱,也不是什么难事。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许多灰色地带。沈恕每天面对的是大案要案,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在执法过程中没有一丝瑕疵是不可能的。他们想利用沈恕的时候,完全可以忽略这些瑕疵,甚至粉饰成魄力、闯劲、智慧。当沈恕站到他们的对立面时,这些瑕疵就成了罪名,放大一些,就是执法程序不严格,再放大一些,就是渎职罪。
  人嘴两片皮。当一张嘴巨大无比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沈恕感受到一张黑漆漆的、厚重的大网在遮住他。
  在沈恕做出反应之前,对手先行动了。
  市政法委颁下了一个红头文件: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恕在任职期间,曾多次越权办案,违反法律程序办案。在2006年7月9日追捕疑犯黄成武的过程中,无故开枪,导致黄成武终生残疾。现犯人在狱中提出申诉,称沈恕在开枪时,其犯罪行为已经中止,沈恕系蓄意伤人。在本案调查清楚之前,暂时停止沈恕在警队中的一切职务,不再行使执法权力。
  这个文件在警队中掀起一片哗然。
  许天华气愤地端起茶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砸,说:“这是什么狗屁文件,一线刑警抓逃犯,有谁没开过枪?那个黄成武有命案在身,只要没戴上手铐之前,随时都可能伤人,沈支队追捕他时开一枪,这件事有什么错?而且这是几年前的老皇历,现在翻出来有什么意思?”
  冯可欣说:“这就是整人,还用和你说什么道理吗?我们做刑警的,只要得罪了上头,哪个都有把柄。”
  马经略说:“他最近没办什么牵涉到大人物的案子,得罪谁了?”
  许天华说:“你知道谁有什么关系?看着不起眼的案犯,说不定是哪个皇亲国戚呢!”
  冯可欣说:“要是沈支队这样的人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咱们工作起来还有什么劲头。”
  王木为这件事特意来刑警队稳定情绪,听到冯可欣发牢骚,斥责他说:“说的什么狗屁话,没劲头你可以不干,趁早走人,在这里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小心我给你好看。”
  冯可欣说:“局座大人想给我好看还不是轻而易举,你随便吧!”
  王木见一个副科级的小刑警敢对他出言不逊,感觉没了面子,涨红了脸怒骂说:“滚,你给我滚出去,从今天起你停职反省。”
  马经略忙站起来,插在两人中间打圆场,先骂冯可欣说:“你怎么没大没小呢,平时跟我们这么说话就算了,跟王局也乱开玩笑。”
  又安抚王木说:“局座,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子属驴的,在警队里没人乐意答理他。”
  王木也觉得和冯可欣吵架有些丢面子,想以后再收拾他不迟,就借机说:“年轻人,不成熟,以后会吃大亏的。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换成别人,今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马经略怕冯可欣继续和王木吵,忙说:“那是那是,王局宽宏大量,在局里有口皆碑。”
  好不容易把王木哄走。
  冯可欣在他背后啐一口:“这老东西。”
  许天华冲着他笑笑,转换话题说:“怎么这两天都没见到沈支队?”
  冯可欣说:“不知道去哪里了,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马经略说:“他可能心情不好,需要静一静。”
  5.上帝之眼
  初春。艳阳高照。
  距马千惠投河死亡,七个月整。
  楚原市晶湘大酒店。豪华包房里摆了两桌结婚酒席。
  除去新郎新娘,只有二十二名宾客。
  新郎是仕途显达春风得意的尤卫东,新娘是艳光照人的秦盼盼。
  到贺的宾客里,均是楚原市的达官显贵,王木和邱秋也在座。
  秦盼盼原本邀请了我出席,我自觉身份和来宾们配不上,婉拒了,说好过后再向他们道贺。
  尤卫东穿一身浅灰色的国际顶级品牌西装,系棕红色意大利新款纯手工领带,足登棕红色麂皮鞋,头发在楚原市专为达官贵人服务的洪都发廊吹剪过,愈发显得春风得意,气宇不凡。
  秦盼盼穿一件量身定做、名师手工的粉红色旗袍,每一个针脚都熨帖,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据说这一件旗袍的造价在十万元以上。美女配华衣,艳光四射。
  尤卫东致辞说:“今天是我和盼盼的新婚之喜,感谢各位的光临。我们不想太张扬,大操大办,就在咱们小范围内庆祝一下。这么做一是响应中央号召,不能借喜事期间大肆收取彩金,身为一市之长,这个表率作用是要起到的。二是千惠过世不久,我原没有续弦的计划,不过缘分嘛,来了谁也挡不住,我也是凡人,不能免俗,能和盼盼结成知己,是我的大幸。”
  邱秋举着酒杯站起来,说:“恭祝尤市长和秦盼盼小姐结发百年,相知相爱,早生贵子,咱们大家喝一个。”
  座中宾客都笑起来,说邱书记善祷善颂,说出话来格外悦耳动听。
  秦盼盼也乘兴站起来说:“今天有这么多好朋友来庆贺,我也代表尤市长和我自己敬大家一杯。”
  漂亮的新娘敬酒,大家喝得高兴又心甘情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都有了些醺醺醉意。包间的门忽然打开,晶湘酒店的总经理华娆闪身进来,说:“尤市长,外面有几个人找你。”
  尤卫东诧异地问:“是谁?”
  门外走进几个人,当先的一个青年男子说:“是我。”
  尤卫东一看,不悦地说:“沈恕,你来干什么?”
  秦盼盼看到我站在沈恕身后,抬手向我打招呼,见我不看她,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来,脸上有些尴尬。
  沈恕说:“尤卫东,戏演完了,你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王木见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沈恕你胆大包天,你现在是一介庶民,闯到这里来,是妨碍公务,马上给我出去,不然我让人把你抓起来。”
  沈恕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证件,亮给众人:“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罗纹波,与公安部特聘刑侦顾问沈恕在楚原市执行公务,调查马千惠被害一案,所有涉案人员必须配合调查。”
  座位中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王木被公安部三个字吓到,没听清楚罗纹波说什么。邱秋却毕竟比他的官做得大些,反应也比他快,听出罗纹波的话里有奥秘,语气不善,忙说:“是中央来的刑侦专家,快请坐,这里都没有外人。”
  沈恕没理他,目视尤卫东说:“你和情妇精心设计了杀妻案,自以为天衣无缝,又仗着你在楚原市一手遮天,能逃过法律的惩罚,谁知道法网恢恢,你作恶太多,连上帝都不帮助你。”
  尤卫东居官多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话,禁不住怒火勃发,大发官威说:“沈恕,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沈恕轻蔑地冷笑说:“我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东西,你窃居高位,表面冠冕堂皇,做的却是鸡鸣狗盗,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尤卫东气得脸色煞白,命令王木说:“叫人来,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王木再愚笨,也看出局势不好,只作势欠了欠身,终于没站起来,也没有做出动作。
  秦盼盼坐在椅子上,花容失色,浑身颤抖,粉红色旗袍无节奏不优雅地颤动着。
  沈恕说:“尤卫东,你设计的这个杀人迷局的确很巧妙,我们开始都被你骗到了。四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你做证人,而且都是有正当职业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没有办法不相信马千惠不是自杀的。事实上,这件案子未能石沉大海,还是要感谢王局长。按惯例,这种证据确凿的自杀案件是无须刑警队到场的,而王木局长为了尊重当时位高权重的常务副市长,把我从家里调来,又把市局最好的法医调到现场。”
  王木以为沈恕在挟私报复,挑拨他和尤卫东的关系,对沈恕怒目而视。
  沈恕说:“在现场,我和法医淑心都对马千惠的尸体产生了怀疑,在水里溺死的人通常紧握双拳,拳头里拽有泥沙水草,或者自己衣服的纤维等杂物,而马千惠的双手却干干净净,没有抓着任何异物。但是说到底这只是按照常理的推断,办案要尊重证据,现场的两对情侣异口同声地证明看到马千惠投河自杀,他们没有理由作伪证,所以在王局长下命令不许验尸后,我们都没有坚持。”
  尤卫东不耐烦地说:“这里人的时间都很宝贵,没有心情听你编故事,快说正题。”
  沈恕说:“我现在说的就是正题。回到市局以后,我和淑心碰过头,交流过疑点,都感觉马千惠的尸体有可疑的地方,应该解剖验尸。适逢死者的母亲到刑警队来诉冤,我们就让她签署了同意书,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而尸检结果让我们很意外。在灯光的照射下,尸体的脸部皮肤比身体其他部位发红,这是被人把头按到水里溺死才有的现象,因为被按在水中的人的姿势是头朝下,死亡时候血液回流到头部,所以脸色发红。而跳河自杀的人在水里会泡得脸色发白。此外,死者的肺部和气管里没有任何泥沙,而黑河的水很浑浊,在黑河里淹死的人不可能不吸入泥沙,除非死者是在别处被人淹死后抛尸在黑河里。”
  尤卫东不屑地哼了一声。
  沈恕说:“我把验尸结果汇报给王局长,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对这起案子进行调查,但是他大发雷霆,并暗示我如果不能马上结案,就要免我的职。我无法确定他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联,就没再坚持,但是一直在坚持调查。”
  我补充说:“而且我们把验尸结果报备了省公安厅,并一直保留,有权威部门证实其真实有效。马千惠的尸体虽然已经火化,并不影响验尸结果的法律效力。”
  尤卫东说:“就凭这个,你们就敢对一个副省级干部、全国人大代表进行刑事侦查,谁给你们的权力?”
  沈恕说:“法律给我们的权力,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人可以大过法律,即使你能嚣张一时,却不可能嚣张一世。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对现场的四个证人进行调查,没有发现任何疑点,他们都没有说谎。一直到淑心和方文杰接触的过程中,无意中说起人在投河自杀前的表现,给我们提供了崭新的思路。
  “方文杰曾问过淑心。在去年上半年发生的三起自杀案中,为什么只有马千惠没有在现场留下鞋子,而她为什么又会在跳河前‘啊’地大喊一声。这两个表象都不符合想要自杀的人的特点,虽然算不上证据,却突然点醒了我们一直陷入死胡同的思路。
  “换个角度思考,这起迷雾重重的案子立刻明朗起来。四个证人确实没有说谎,他们目睹了一个女人跳水,但是那个女人却不是马千惠。那个女人在跳水后游泳离开现场,打捞队员捞上来的是事先被人淹死后投入到水里的尸体,只是由于人类的思维惯性,我们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具尸体就是投河的女人。这样解释,就可以说清楚为什么那个女人在投河前没有留下鞋子,因为她并不是真的想自杀,没有经历过决定死亡的心理斗争过程。而她在跳河前大喊一声,就是为了引起那些沉溺于花前月下的情侣的注意,作为她投河自杀的目击证人。这个计划的确安排得很巧妙,蒙骗了所有人,我们花费了几十天的时间才想通这个计划。
  “案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我们已经把尤卫东纳入侦查视线。因为如果要把马千惠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淹死而不为人知,尤卫东无疑是最具有作案条件的人。但他毕竟是一市之长,我们不能对他公开展开调查。”
  秦盼盼面无血色,抖若筛糠。坐在她旁边的邱秋悄悄地挪了挪椅子,拉开距离,以示和她划清界限。
  沈恕继续说:“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这个计划里就应该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善于游泳,此外,声音里略带沧桑感,所以年纪不会太轻,但是要在水底潜泳一段时间,年纪也不会太大,应该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由于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我们的进展很缓慢,很长时间内没有找到这个女人。我们只能尽量创造接近尤卫东的机会,以求寻找到他的蛛丝马迹。总算是苦心人天不负,淑心参加楚原市三中的校庆典礼,发现他和一个女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解释说:“我的中学同学陈述,在楚原市三中做副校长,她早年是市青少年游泳队的队员,年纪三十出头,所以我和沈恕设想,或许可以在她的生活圈子里找到线索。幸运的是,这个女人在校庆典礼上纳入了我的视线。”
  秦盼盼看着我,目光里充满狐疑和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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