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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只要肚子吃饱,楚昭又在身边,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牵动韩起的情绪了。真相和楚昭的想法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拥有惊人的天赋,有些人天生就没办法成为救世主啊。真不知道犬戎族的萨满是根据什么来做预言的。
  第102章
  也速该的习惯是但凡遇见有抵抗的城池,打下之后一律屠城。
  因为楚旭带人外逃,泽州城本来就毫无战意,加上皇帝在城外宣旨让开门,城内守军投鼠忌器,不敢真打,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在乱军中把皇帝打死了,那可就是灭族的罪过。
  太守眼见着内无余粮外无援军,为了免去一场屠城的祸事,被卫霁花言巧语蒙骗,几乎没有做什么抵抗,便打开城门降了犬戎。
  也速该得了赎金,又不废一兵一卒攻打下重镇泽城,心情大好,对卫霁一发信任,几乎是言听计从。卫霁借机在犬戎大肆安插亲信,引发犬戎将领的不满,然而与其有旧怨的阿古达木和对其无礼的查干巴拉都被排挤出去,一时也无人再敢撄其锋。
  虽然也速该没有下令屠城,然而犬戎人已经杀红了眼,面对着富裕的泽州城,根本就克制不住,看到哪个家庭有钱、或者有漂亮女人与少年的,他们就自行破门而入,接着传出的就是男人的惨叫、女人撕裂般的哭声,间或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不出几日,原本还算富庶的泽州城,街面上已经是空荡荡的,商户人家为了避祸,无不关门歇业。
  祖辈就是木匠的王大山却不得不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里上街,给自己的心上人明月楼浅兮姑娘送些胡人喜爱的家具。
  出了巷子,迎面见到老街坊周婶娘,王大山问了个好,原本把他当亲生儿子疼爱的街坊婶娘就当他是空气一般,理都不理直接过去。王大山叹了口气,回头见到来押送家具的犬戎军官,赶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然后低头拉着车上了街。
  到了街面上,王大山只看见四处游弋的犬戎骑兵,耳边不时传来女人和兵器碰撞之声。哭啼声、哀求声、燃烧房屋的倒塌声、平民的呼救声、怒骂声交织成片,光着一路上,拉着车的王大山就遇见了五批抢劫的,三个纯粹想打他取乐的,要不是身边跟着一个犬戎士兵,又是在为明月楼办事,王大山也是不敢胡乱上街的。
  整座泽城都在异族的铁蹄之下颤抖、哀嚎。
  路过城守府,张龙看到那附近围了许多的人,身边的犬戎士兵被招呼过去说什么话,拉着车歇在一旁的王大山就跟路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路人呸了一声,道:“这等叛徒能有什么好下场。”
  投降的城守袁兵的确没有什么好下场,这一日他的府中闯入一群犬戎士兵,要抢他那几个美貌如花的女儿。听说嫡出的大女儿和正妻当场咬舌自尽,其余女眷下不了狠心,全部被犬戎人抢了回去,自此不知所终。两个儿子上前阻挡,一个被杀一个也不知所踪。愤怒的城守找到犬戎军官理论,却被暴打了一顿,若不是看在他开城门有功的份上,非杀了他不可。
  看着鼻青脸肿的前城守大人,张大山笑了笑,没吱声。这时候,押送家具的犬戎士兵回来了,脸色十分不好看。正在和张大山闲聊的路人一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就有犬戎士兵过来驱散众人,那人赶忙匆匆离去。
  看完热闹,王大山便在士兵的看管下,拉着一车家具直奔明月楼。
  城中的明月楼照常开业,许多犬戎军官也会前去捧场。青楼中人,来者都是客,这些犬戎军人在城里处处受排斥,唯独在这些美貌温婉的歌姬身上,能够找到柔情和温暖,所以这几日倒有不少人流连忘返,恨不得住在明月楼里了。犬戎人就琢磨着要将明月楼里的美人们征为军用,大肆劫掠美貌男女,也正是为此。
  张龙拉着车直接到了明月楼后院,这里敲得叮叮当当的,昼夜不息。因为胡人想要将明月楼征用,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进行改造工作,眼见着快要完工,风格完全谄媚了北夷的审美,以后就专供犬戎人享用了。
  不过今日似乎出了什么事,张龙到的时候,正看到三三两两的犬戎军官往外走。
  明月楼里的头牌浅兮姑娘站在二楼看了王大山一眼,王大山对她点点头,将特意给她打造的家具亲自给搬了上去。下来的时候还被老鸨拉住打趣了两句,又留着张龙用饭,说是楼中有些家具还要张师傅再给订一订。
  很快,明月楼再次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熬夜干完剩下的一点收尾工作,王大山抹去头上的土灰,又在明月楼换上来时穿的衣服,便趁着天还未大亮,往家行去。
  路过街口的一家分茶铺子,见门缝里露出一星油灯的光亮。王大山便一如往日般推开门走进去,叫了一碗小馄饨。吃完之后,留在桌子上的除了几个铜板,还有似乎随意落下的一块白绢。
  出得门来,王大山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整个人都高大起来。不过片刻,他又缩起肩膀,沿着墙根畏畏缩缩地往家行去,看上去极不起眼。
  安靖二十二年八月十四日,泽州城外五百里地的蔚县北门外,忽然出现了一队楚人大军。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漫天的沙尘,在他们头顶,玄武营和王家的旗帜迎风招展。
  在他们前面,是被追赶得屁滚尿流的查干巴拉部。
  就像被驱赶的马群一般,大败而归的军队经过蔚县,往泽州方向逃去,而那只队伍似乎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在蔚县附近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第一天得到回报的蔚县守将大怒,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袭营。然而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各式各样的机关陷阱在等待着他们,派去袭营的人马一个都没有回来北疆大营多年来一直在北边和犬戎人交战,寸土必争,叫犬戎人闻风丧胆。往往是一见王若谷的旗帜,犬戎人心里便要打个哆嗦。此次袭营的队伍全军覆没,犬戎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守城的意识,当下驻守蔚县的千夫长再无半份怀疑,也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跑回了泽城。
  他们跑得太早了,如果留下来拼死一战,就会发现这杀气腾腾的气势,其实只是五千骑兵后面拖着滚木、笤帚等伪装出来的。气势汹汹的所谓北疆援兵,不过是一只空壳大军而已。
  到了第二日,这只伪装出来的大军终于开到了泽州城外,做出安营扎寨,静待援军的架势。外表看上去闹得沸沸扬扬,其实太阳一落山,五千人马就赶紧抄小路跑回了龙门山。
  有了蔚县千夫长的经验,这一次也速该就算发现城外军队在黄昏时分略有异动,也没有敢派兵袭营。
  于到第二日平明时分,这五千骑兵从龙门山抄小路出现在蔚县,头顶飘扬着北疆大营的旗帜,让出来打探消息的犬戎哨兵心惊胆跳:又一路增援开来了!
  如此虚虚实实,到第三日,又是一队浩浩荡荡的大军打着不同的旗号开了过来,第四日,第五日,每天都有打着北疆某位将领的旗帜在路上迎风招展。
  几天下来,城头的犬戎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回去禀报的时候,增援的队伍凭空翻了十倍。
  查干巴拉部队的残兵逃回了犬戎大营,为了逃避严酷的军事连坐法,全都附和着探子们夸大了楚人骑兵的数量。将这只“玄武营”的实力又夸大几分。
  韩起带领的一万骑兵在层层逐级汇报中不断的自动繁殖,逐渐变成了二万、十万、二十万……而且数字还在不断的上升中。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像真的,数目惊人的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到来,铺天盖地已经围困了泽州城的感觉深入每个犬戎士兵心头。
  “是啊是啊,其实我的士兵已经英勇的战斗了,都怨北疆大营那边来了太多的人,铺天盖地的,他们本来就和都城那些楚人不同,敌众我寡,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家伙真是蠢得叫人不忍直视——阿古达木几乎全军覆没,查干巴拉又大败而归,蔚县也丢了,来来去去损失了好几万人,也速该正在气头上,听查干巴拉这么一说,差点没把历劫归来的查干巴拉推出去斩了。
  若是此时真把查干巴拉斩了,也算一了百了。
  查干巴拉之所以被派去攻打壶关,是因为他有食人肉的癖好,无意之中对着卫霁流口水被也速该看见了,招来好一顿责打。如今断了一臂,这笔帐自然要算在卫霁头上,连带着对也速该也心怀怨恨。
  加上查干巴拉本就是大皇子的旧部,虽然后来伯雷坏了事,他只能投靠也速该,但是见到赛也亲王的事情,查干巴拉凭借直觉,也知不能和也速该讲。
  也速该虽然想要借机杀了自己看不顺眼的查干巴拉,谁知帐下部将全都出言求情。
  “大王,这件事不怪我军不能打,实是敌人太狡猾。王若谷的厉害之处,俺们都领教过的!”
  正在僵持之时,接连有探子进来禀报:
  报——泽州的东北面也出现了楚人的大部队。这次是一群步兵,赶着古古怪怪的矮脚马。
  报——楚昭已经向北疆大营和地方驻防的军队发布了勤王令,命令他们一个月内务必到达泽州,参与泽州会战。
  报——城外的楚军数量还在增加。
  ……
  消息一条条传来,看上去犬戎人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楚军包围了,形式不大妙。
  就在犬戎将领一筹莫展,而也速该借机发怒要斩查干巴拉的时候,一揭帘子进来一个人。
  众将一看,赶忙见礼,尊敬程度不下于见到也速该的时候。此人就是有军师之称的随军萨满,铁术的大弟子吴罕。
  吴罕沉声道:“大王何须苦恼,蓟门关一战,最精锐的中央军以及朝廷能够收罗来的主力部队已经全军覆没,即便有个别逃出去的西北军,也早已被吓破了胆,士气全无,如今出现这样大数量的楚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北疆大营的援兵到了。”
  “哦?”也速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来自沙伽派的小法王。
  吴罕继续说道:“朝廷发布勤王令,大军长途奔袭而来,放弃蔚县是明智的选择,能使九万大军最大程度的集结泽城,吾族轻骑天下无双,又有长生天眷顾,如此以逸待劳,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犬戎普遍信仰密教,尤以沙伽派最为显赫,派中法王无一例外都是北夷各族的帝师,势力极为强大,甚至可以左右一些小族的王位由谁继承。而犬戎达官显贵中,沙伽派教徒众多,那个放弃蔚县逃回来的千夫长以及查干巴拉都是教徒,所以吴罕才会出言保他们。
  虽然吃了败仗,但是听完吴罕的话,也速该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认为大楚的这位新君实在继承了长辈的光荣传统。看在吴罕的面子上,也速该大手一挥,让左右给查干巴拉松绑。
  查干巴拉就此逃过一劫,然而却半点喜色都没有,反而阴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着吴罕和查干巴拉的背影,笑眯眯的也速该眼中有厉光一闪而逝:沙伽派的手,伸得实在是过长了一点。
  卫霁知道吴罕和沙伽派的僧侣贵族一直看不惯自己,所以便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心里却焦急万分。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自觉是宦海权谋中的高手,无中生有阴谋构陷是拿手好戏,偏偏不擅沙场决机,对大局的把握不够。因此卫霁在等待,等待崔景深的回信。
  也速该虽然不满吴罕干涉自己的军务,但也认为吴罕分析的有道理。一开始的确打算以逸待劳,等着伏杀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大楚最后的精锐之师。
  不过显然北疆大营来的援兵也顾忌也速该手里的皇帝和权贵,只是围而不攻。
  崔景深的信很快就送来了。
  卫霁看过之后,连夜赶去见也速该,第一句话就惊得也速该跳了起来。
  “大王之忧,不在楚军,而在萧墙之内也!”
  “大胆!”也速该的安达,重臣格根恰好也在,听了便咆哮起来,仿佛晴空打了个炸雷。
  卫霁却丝毫不畏惧,因为他看到了也速该那一瞬间的神情。于是他按照崔景深信里的意思,继续道:“既然北疆大营的防卫空虚,我们何不北上?大王现在的忧患已经不在大楚,而在于犬戎内部啊。我听说可汗近日身体越见不好,而右贤王领兵攻打北疆大营,如果大王不能及时北上的话,只怕北边全部都会落在右贤王的手里。”
  也速该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没准还真的会给可恨的蠢材弟弟捡一个大便宜去。
  格根问道:“说得轻松,如今大军围城,如何北上?”
  卫霁胸有成竹地说道:“大王手里有大楚的皇帝陛下,即便不能喝令玄武营自戗,可是他们难道敢对着皇帝陛下放箭吗?有这样好的肉盾在手,大王可领五万骑兵连夜突围而去,剩下的四万驻守泽城,只要泽城守住了,都城空虚,拿下只是时间问题。”
  也速该听了,不由露出赞许的目光,心里大以为然。在他看来,攻破都城的确只是一个时间早晚问题。或者只要叫喊两声,吓唬一下,城内的人就会吓破胆,乖乖地出来办理城防交接。所以他现在反而不急于攻打拥有高大城墙的帝都,一心要解决北疆大营和右贤王这两个心腹之患,便当真和卫霁讨论起究竟该留谁守泽城了。
  时机稍纵即逝,也速该星夜带领着部队还有一群俘虏前往蓟门关,打算从这里绕道前往守备空虚的北疆大营。之所以带着俘虏,自然是按照卫霁的毒计,一来可以做肉盾,运气好的话还能当做虎符来使。
  留下来的是也速该的小舅子卓力,率领四万骑兵守住泽城,伺机进攻帝都。此人是个好色之徒,却极会溜须拍马,和卫霁的关系不错。
  至于为何不留下更加擅战的格根,自然是为了牵制沙伽派的势力。
  大军很快开拔。
  也速该的离去吸引了围攻泽城的军队注意,似乎被犬戎人掌控了节奏,大军紧咬着也速该的骑兵离去。
  当然,犬戎的快马一旦全力奔驰,玄武营守城是把好手,但是却绝对跟不上的。
  泽州之围已解,得知探子传来四周的楚军已经全都不见的消息后,卓力终于放下了心。虽然他当面朝左贤王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将会守好泽城,像一颗钉子般牢牢插入大楚的心腹之中。可等到也速该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去了明月楼。
  严肃的姐夫带着一群敌军走了,正好泽城首富,开布庄粮店的周老板送来几大车美酒犒劳犬戎官兵。犬戎人对中原的美酒毫无抵抗能力,卓力和他的狐朋狗友开始彻夜狂欢。
  这一夜,明月楼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犬戎人,整个泽洲城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中,飘出的酒香熏得明月楼的老鼠都醉倒在洞边。
  周老板送来的美酒也不知道是如何酿制的,卓力被浅兮姑娘劝着混了葡萄酒喝,入口绵软,谁知后劲却足,这一天晚上索性就睡在了明月楼里。
  第103章
  安靖二十二年八月十九日,深夜,满月从远处的龙门山中升起来,一层清辉洒落在泽州城青砖石的小巷中。
  明月楼中,卓力等人睡得正熟,却不知手里的虎符身上的印信全都被摸得一干二净。
  犹如黑夜中突然出现的鬼魂,几百暗门精锐偷偷从挖出来的地道里潜入城中,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明月楼外的小巷中,然后在王大山的带领下,以虎符加匕首的方式骗开了城门。
  门外,是早就准备好的一万名重甲步兵方阵。
  整齐密集的黑甲步兵仿佛一面钢铁的墙壁,又仿佛一座迎面扑来的刀山剑海。阴沉、漆黑的两翼无声的伸展开去,阴森可怕。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大群大群的重甲步兵静悄悄的涌入了熟睡中泽州城,铁甲反射着幽幽的寒光,刀尖一点血珠滑落,在地上开出血色花朵。
  而此时,大部分犬戎士兵还在沉睡之中。
  韩起、徐氏兄弟以及邓成各领一军,迅速攻破四个城门,并且抢占了城中的交通要道和制高点。一千把神臂弓瞄准了犬戎人的驻地。
  一切都准备好了,楚昭一声令下:“动手!”
  士兵们开始倾倒燃油和投掷火把,泽州城突然间陷入了一片冲天烈火。
  昨晚喝的烂醉如泥,只有很少数保持清醒的犬戎士兵从房间里跳了出来,用犬戎话哇哩哇啦的大喊。回答他们的是复仇的箭雨。神臂弓有三石,而就算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也不过能拉开这样的弓而已,所以相当于一千位神箭手在朝着犬戎人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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