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她虽是长嫂,但架不住另外几位皇子公主的母亲都还在,圣上也还没发话,怎么也轮不着她和承安来开口的,只在一边附和几句,过个情面便是。
贤妃膝下的三皇子风头正劲,她满天下的张罗着,想给儿子再娶个得力的妻室,千看万看,才相中了仪国公家的长房姑娘,圣上倒也没为难,在那封奏疏上看了看,便准允此事了。
这也给贤妃一系打了定心针,行事之间愈发得意起来,顾忌着圣上意思,倒是不敢在诸皇子公主面前拿乔,但处处彰显自己尊贵,言说管教却是少不了的。
承安是长子,虽然圣上不喜,但礼法上却也能和三皇子分庭抗争,毕竟都不是嫡出,那大义名分就是紧要东西了。
碍着这一层,贤妃待他们夫妻也还客气,时不时的也设宴相邀,以示恩遇。
锦书不好推脱,过去坐一坐,说会儿话也就是了,总算是能打发的过去。
皇子新婚之后,本应行宫宴的,只是承安与锦书没赶上好时候,大婚没几日,匈奴便在这时机犯边,满朝都忙的团团转。
圣上政事繁忙,自然没心思去摆什么宴,贤妃最是体察圣意,更不会大张旗鼓惹他心烦,于是乎,这事儿便被搁置下了。
好在承安与锦书都不是好张扬的性子,也不如何在意。
这场战事一开始,便呈现出胶着状态,非胜非败,但是对于被犯边的一方而言,在自己的国境内纠缠许久,本身就是输了一筹。
寻常人都看得出这其中道理,圣上更没有不明之理,一连两月都留在含元殿里,面色阴沉,不见晴态。
春秋鼎盛、独掌权柄的天子,在宫中的任何态度,都是需得仔细揣摩的方向标,尤其是在徐氏伏诛之后,圣上心意愈发阴晴不定的前提下。
这样叫人窒息的时节里,所有人都屏气息声,不敢露头去惹他心烦。
三皇子的婚期近了,却也只是贤妃独自操持,圣上提也没提。
若换了别的时候,贤妃还能试探着在说笑时暗示一二,但在这风声鹤唳的关头,便是她长袖善舞,也安分的要紧牙关,约束底下人慎言。
在前线压迫下,素来暗潮汹涌的深宫,竟也安分了几个月。
如此到了九月初三那日,先太后忌辰那日。
这个先太后,指的自然是圣上的生母,先帝的元后,而非后来的徐太后。
这样的关头,若是别的宴饮,贤妃自己便会做主停了,但是涉及到圣上屡次怀念的生母,她便不太敢自己拿主意了。
想了想,她还是吩咐人往含元殿去问了一声。
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叫她松一口气——亏得没自作主张将这事儿给压下。
圣上并不打算停了那日宴饮,只是能不能过去,却也待定,叫贤妃照前例操持,略加简洁便是。
贤妃听了这话,心中便有几分底。
什么略加简洁,那是圣上生母,她要是随随便便打发过去,不定生出什么祸端来,吩咐人叫尚宫过去,又叫人给诸皇子与宗亲说一声这事儿。
锦书听到这消息时,正靠在软枕上翻书,承安懒得动弹,便枕着她的腿打盹儿。
“起来了,”拍了拍他肩,她道:“昨夜又不是没睡,今日怎么这样没精神。”
承安也没睁眼,顺势蹭了蹭她,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你还这么凶,好没良心。”
“半个月就能回来,有什么好惦记的,”锦书笑道:“行礼都收拾好了,又有人跟着,还能委屈到你不成?”
关内道有地方出了旱灾,毗邻长安,朝廷自然不能不管。
若是随意派遣官员过去,说不定就会有贪墨之事,反倒害民,加之承安大婚,已经到了上朝领事的时候,圣上便将这差事交给他,权当练手了。
承安也知道这只是自己上朝的一道敲门砖,可是见她这样不在意,少不得心生不满,软硬兼施之下,非得凑过去讨几分好处才肯罢休。
他比锦书年纪小些,可架不住已经长成,早非吴下阿蒙,二人站在一起时,也要比她高上许多。
少年的情欲像是无人约束的野兽,当不被束缚时,难免放浪形骸,外人面前倒是还好,夫妻独处时恨不能时时同她黏在一起。
锦书说了他几次,他也只是嘴上应得痛快,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次数久了,她索性不再去提。
夫妻二人凑在一起,亲昵的说了会儿话,锦书便催他去睡,免得第二日没精神,叫随行属官轻看。
承安年少力强,哪里肯安分睡下,依依不舍的凑过去,想亲亲她,却被毫不客气的踢到了另一个被窝里。
他脸皮也厚,毫不在意锦书冷眼,顺势捏住她脚踝,从光洁纤细的小腿一直亲到了腿根,最后钻进美人儿被窝了,夜色深时才相拥歇下。
初三这日清早,锦书早早便起身梳妆,预备往明光殿去。
毕竟是先皇太后的忌辰,总不能花枝招展,她也没身加罗翠,吩咐人取了身素净衣裙,发髻上只缀青玉,对镜觉得无碍,便带着人过去了。
贤妃是后宫之首,本该自持身份,最后过去的,只是三皇子势力日盛,连带着叫她瞧见了封后的希望,加之圣上吩咐她主理此事,便早早到了明光殿,女主人似的同来客寒暄。
锦书在心底摇头,面上不动声色的过去问安后,便往自己席位上坐了。
说是宫宴,其实也没多大意思,不过是隔着一层面皮与人心,推杯换盏时信口说几句罢了。
诸人原本还是在等圣驾至的,只是含元殿那里送来消息,说圣上事忙,叫他们自便,贤妃这才略有失落的示意他们行宴。
三皇子的婚事定在了十月,贤妃心心念念的儿媳妇还没娶进门,这又是宫宴,底下皇子便是有侧妃宠妾,也不能带过来,是以低一辈儿的人里头,也就锦书自己是新妇。
上头坐的都是圣上宫妃,饶是许多位分低微,却也有个庶母名头,总得仔细应答,一来二去的,锦书也觉疲惫。
内殿暖炉已热,酒后醺然,她胸口有些闷,见场中兴致正浓,短时间内不像是能结束的样子,便借口醒酒,暂且到了殿外去。
“您还好吗?”身边的宫人面露担忧:“脸色似是有些……”
另一个也道:“奴婢去向贤妃娘娘告罪,早些返宫吧。”
“无妨,现下走了,反倒扫别人兴致,我在这儿透透气就成。”
锦书伸手一触自己面颊,也觉泛热,想是内殿炭火旺,又饮了酒,方才如此:“我记得那边儿有个凉亭,过去歇歇便是。”
“嗳,”宫人先一步过去,掀开帘幕,道:“这儿没人,您过来坐坐。”
“内殿被暖炉熏得太热,反倒叫人不适,”锦书静坐一会儿,胸口闷的那口气才算松开:“不如在外吹风来的畅意。”
“一时半会儿还成,”身边宫人笑道:“时间久了,会着凉的。”
“今年春天来得早,秋天也来得早,一啄一饮,果真寻常。”锦书想起近来时节反复,如此叹道。
“冷也有冷的好处,”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的道:“南苑的梅花最好,可惜去岁开的不甚好,别人都说是冬天不够冷的缘故……”
锦书入宫几年,也听人说过南苑梅花上佳,只是那里等闲人去不得,倒也不曾见,听那宫人这样讲,倒是起了几分兴致。
“今年若是开了,去看看也无妨,”懒洋洋的撑着额,她轻轻笑道:“尽暗香、疏影了平生,何其乐。”
一句话将将说完,还不等两个宫人回话,却听外头有脚步声近了。
锦书隐约有些诧异,正待吩咐宫人去看看,来人却先一步开口了。
“——谁在那儿?”
竟是宁海总管。
锦书原本是歪在椅上的,听外头声音,心头蓦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一边以目示意宫人不要妄言,一边站起身,整了衣裙出去见驾。
果然是圣上来了。
奇怪。
那会儿贤妃差人去问时,圣上还说是前朝事忙,这会儿却有心思出来闲逛了。
锦书心中暗暗惊异,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借着向前的时机,略微抬眼,不易察觉的往宁海总管身后瞧了瞧,方才垂下眼睫,屈膝致礼。
她入宫几年,虽也曾远远见过圣驾,但真的近在眼前,还是头一遭。
事实上,圣上眉目挺竣,目光深邃,除去岁月赋予的沉稳与锐利,同承安,其实是很相似的。
只是,他却也并不待见这个同自己十分相似的儿子。
锦书察觉他目光淡淡,从自己面颊上扫过,心中不觉一凛。
“听见有人在这儿说话,奴才还当是有宫人在这儿呢,”宁海总管打个圆场,笑着向圣上轻声道:“是二皇子妃。”
“哦,二皇子妃。”圣上目光沉静,却没有立即叫她起身,只是将目光看过去,有点儿淡漠的打量她。
锦书被他看的心头一沉,思绪也有点乱了,只是素来端静,面上不显。
宁海总管同承安关系尚可,见圣上如此,少不得开口道:“先前二殿下夫妻往含元殿请安时,圣上还醉着,可巧今日见了。”
这句话似乎是提醒了圣上,略微一笑,他道:“起来吧。”
锦书被那阵难言的沉默搅得心头微乱,隐生些许不安。
少说少错,在全不熟悉、且掌握他们夫妻命运的圣上面前,她更不敢贸然开口了。
静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圣上始终不语,似乎无意理会一般。
锦书心中似乎压了一块石头,重重的,微吸口气,正要告退时,才听圣上说话了。
“喝酒了?”他这样问。
“是,”锦书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却也落落大方:“略微饮了几杯。”
“哦,”圣上点点头,边往凉亭内去,边道:“尽暗香、疏影了平生,何其乐——是吴潜的词?”
“是,”锦书见他如此,免不得要跟过去:“履斋公观梅而得。”
“高节耸,清名邈。繁李俗,粗桃恶。”圣上摇头笑道:“他可算不得好伺候。”
锦书抿着唇一笑,算是附和,没再开口。
然而圣上似乎谈兴正浓,抬眼去看她,道:“他有一词,沉郁慷慨,知道是哪句吗?”
锦书垂着眼睛,面色恭敬,轻轻摇头:“不知。”
“岁月无多人易老,乾坤虽大愁难着。”圣上自己说了出来,又定定的看着她,道:“听过吗?”
锦书先前未曾开口,现下自然更不会张扬,只同此前一般,依旧是摇头。
圣上目光晦暗难言,在她面上扫了一扫,道:“在家的时候,念过书吗?”
锦书侍立一侧,低着头,答得谨慎:“略微看过一些,识字罢了。”
“哦,”圣上靠在椅背上,姿态更随意几分:“朕听说,姚轩是你胞弟?”
锦书轻轻点头:“是。”
“朕说三句,你才肯说一句,”他似乎是觉得有趣,盯着她,忽的笑了:“怎么,朕会吃人吗?你竟这样怕。”
锦书被他问的有些不自在,随即拜道:“儿臣惶恐。”
“好了,随便说说话罢了,倒吓到你了,”圣上笑了一笑,摆摆手道:“退下吧,你这样战战兢兢,朕也于心不忍。”
锦书一颗心稳稳落地,尽管被他不轻不重的说了句,却也没有在意,再次屈膝之后,便退出凉亭,同两个宫人一道,回明光殿去了。
圣上坐在椅上,目送那道婀娜身影远去,方才问一侧的宁海总管:“朕记得,姚氏同姚轩是同母姐弟?”
宁海总管猜不透圣上心意,应答之间愈发小心:“是,二皇子妃与姚大人,以及幼弟姚昭,都是一母所出的同产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