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太后没有立即回答,什么叫做正常的时候呢?她一时间竟也无法判断了。
  “这个……还是今后由你来观察吧。”太后道,“他如今这种抑郁状态时什么事都做不了,另一种状态时还勉强能去听课做些事。”
  叶清溪点点头,毕竟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心理治疗,她心里很是没底,只能尽可能地通过询问预先了解皇帝。
  “他平时会有物质成瘾么?比如酒?”
  太后点头:“他躁狂时偶尔会喝酒,喝到大醉为止。”
  “是先躁狂再喝酒,而不是先喝酒再躁狂对吗?”叶清溪问得很详细,她得先排除他的躁狂是酒精导致的这一可能。
  “没错。”太后又应道。
  “他小时候受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刺激吗?”叶清溪问。
  太后沉默片刻,似乎正在回想,她想到叶清溪先前说的基因和环境的理论,片刻后说道:“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没有的。”
  叶清溪注意到太后一瞬间的不自在,苦苦思索着前期她还能做什么。她倒是想跟皇帝直接对话,但这会儿他这种完全孤立的状态她跟他说话没用,而躁狂状态时她觉得她一说话可能就被他打死了。
  唉,揽下这事的她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有没有自杀倾向?”
  太后想了许久才摇头道:“没见过他想不开。”
  叶清溪想,自杀倾向或许还没有,但自残倾向肯定是有的吧,她就亲眼见着他用烛台伤了自己。
  “你上回平息了洌儿躁狂状态下的怒火,有什么诀窍么?”太后问她。
  叶清溪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简直跟傻子一样二,只觉得没脸见人了,太后偏却问起她的诀窍……她哪来的诀窍啊?
  “大概是跟着他的思维走?”叶清溪不怎么确定地说。她记得当时皇帝思维奔逸,注意力又相当容易转移,她那些反应和回答,只是刚好跟皇帝的思维契合了吧。
  “这样……”太后沉思,随即释然,既然有叶清溪这个专业的来考虑对策,她也没必要为难自己。她希望不久之后看到的,会是一个正常的儿子,而不是如同今日这般让她无所适从。
  皇帝的抑郁状态会持续好几天,而一旦到了这种时候,他几乎没有食欲,睡眠状态也很糟糕,昨日太后是让太医开了具有安眠成分的药才让皇帝睡下去。而到了白日,更难办的是怎么让他吃东西。有时候他会吃一点东西,但很多时候没人帮他他就想不起来饿。
  太后让人将膳食端入寝宫内,看着叶清溪道:“这种时候他通常没什么食欲,硬让他吃他会发脾气,只能哄着吃,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更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吃药啊。
  叶清溪摇头道:“哄也好,先让他吃饭吧。先帮他建立起规律的作息时间……不过如果没有他本人的配合,治疗很难进行下去,至少得让他知道他生病了,他个人也得有意愿配合才行。”
  叶清溪觉得这点十分难办,如何跟一个古代人解释他有精神障碍?患者本应该对治疗师给予充分的信任,才能让治疗有效果,但目前她跟皇帝就是互相陌生的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得病了,更没有治疗意愿,她没法强行帮他啊。
  “而且,他必须建立起对我的信任才行。”叶清溪为难地说。
  太后想了想道:“若将你以女官的身份安排在洌儿身边,身份上不太合适……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侄女吧,你暂且当他的表妹,慢慢与他熟悉起来。”
  叶清溪只得点头,若说是表妹的话,他总不至于随随便便打杀她吧?她见他在面对太后时,还是有些克制的。
  在内侍轻言细语的哄劝下,皇帝还真吃下了一些东西,不过并不多,再让他吃,他也不理,径直上床躺着去了。
  太后见自己儿子开始理人了,便走上前去道:“洌儿,这是母后的远房侄女,名叫叶清溪,母后将她接进宫来陪伴母后。”
  皇帝眼眶还有些红,他那漆黑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叶清溪,在后者紧张得都快忘了呼吸时,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叶清溪想,他应该是没有认出她来。
  “你是他的表哥,今后可要多照看她。”太后又道。
  皇帝又一次看向叶清溪,眼珠子一动不动,十分瘆人。
  叶清溪干巴巴地说:“表、表哥好。”
  皇帝应了一声,没再看她。
  太后又道:“今日御花园花儿开得正好,洌儿你带着清溪出去走走。”
  皇帝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太后瞥了叶清溪一眼,后者忙清了清嗓音道:“表哥,陪清溪出去走走吧。”
  皇帝又看了叶清溪一眼,被子一拉盖住自己的脑袋,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隐隐有了丝委屈的味道:“不想动。”
  太后无奈地看向叶清溪,想让她想想办法。
  叶清溪还记得前两次皇帝的狠厉,如今的他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可她也没胆子跟对方撒娇啊,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表哥……清溪刚来皇宫,哪里都不熟悉,就麻烦表哥了。”叶清溪满脸僵硬地劝说道,“如今春光正好,不去走走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景色?”
  被子底下的身影一动不动,就在叶清溪即将放弃的时候,皇帝忽然掀开了被子,看了眼叶清溪道:“好。”
  太后立即道:“来人,替皇上更衣。”
  叶清溪先出去回避,太后同样出来站在叶清溪身边,原先哭红的双眼已恢复正常,又成了那个雍容的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清溪,洌儿便交给你了。莫让我失望。”
  叶清溪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她似乎从太后的话里听到了一丝肃杀意味。她抬头,只见太后正温和地笑望着她道:“我相信你,清溪。”
  叶清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真希望自己也能有太后这样的信心啊。
  太后上下打量着叶清溪,见她还穿着女官的衣裳便道:“让翠微也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叶清溪被翠微带去换了身淡粉色的衣裳,又往脑袋上别了些首饰,便多了一丝娇俏可人的意味。
  不一会儿,一身金边玄衣的皇帝走了出来。他面上木然没什么表情,走两步路似乎都相当费劲,见了叶清溪也只是横过来一眼,便兀自向前走去。
  “太……表姑母,你不同我们一道去么?”叶清溪见太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不去了,我不在,你跟洌儿也能尽快熟识起来吧。”太后道。
  叶清溪没办法,只能匆匆跟上皇帝,在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心里想着该怎么“熟识”起来。
  皇帝一路走到御花园,最后上了假山的凉亭,沉默地坐了下去。
  叶清溪见他目光专注地看着下方,不禁心中一跳,虽然太后说没见过他想不开,可说不定他早已经有了想法有了计划,只不过没有真正实施呢?
  “表哥,这里好高好吓人啊,我们还是下去吧。”叶清溪挡在皇帝视线之前,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皇帝怔怔看着她,忽然问道:“我母后是不是很喜欢你?”
  叶清溪不知他什么用意,犹豫了片刻说:“还、还可以吧。”
  皇帝站起身,慢吞吞走到叶清溪跟前,掐着她的下巴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她,片刻后说道:“我记得你。”
  叶清溪呼吸一滞。
  皇帝漠然道:“我母后让你进宫来,是不是想让你当我的妃子?你去跟母后说,我同意了。”
  叶清溪:“……”这哪跟哪啊!
  “表锅……”叶清溪下巴还被掐在皇帝手里,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她只得道,“先放开窝……”
  皇帝松开叶清溪,她忙道:“表姑母就是让我来陪她,并不是表哥你以为的意思。”
  皇帝盯着叶清溪看了好一会儿道:“哦。”
  ……然后呢?
  “我要是推你下去,我母后是不是会很生气?”皇帝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似的轻描淡写地问道。
  叶清溪却心惊肉跳:“表哥……你、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皇帝忽然坐了下来,侧头看向凉亭外,一时间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叶清溪神情紧绷地站在一旁,她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没有?这皇帝啥意思啊!有病啊!
  ……哦对的,他确实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感觉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杀个人也觉得累,还是算了吧。
  第7章 噩梦
  叶清溪战战兢兢地呆站了好久,直到双腿都快僵硬了,还没见皇帝动一动,他就像是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儿,仿佛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叶清溪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皇帝的侧颜,他模样俊美,侧面看鼻梁高挺,整个轮廓美得如同雕塑一般。她想,他的美貌应该是遗传自他的母亲,如此安安静静不发病的时候,就是个美少年。
  叶清溪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意识到这种状态下的皇帝还算安全,便鼓起勇气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故作好奇地问道:“表哥,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呀?”
  皇帝好几秒之后才瞥了她一眼说:“我不想说话,你闭嘴。”
  叶清溪:“……”
  皇帝很快便转回了视线,也不知他一直在看着什么。
  叶清溪看向他看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些围墙屋顶,也不知他怎么就能看那么久。
  “表哥,你在看什么呀?能不能让我也看看?”叶清溪很努力地与皇帝搭话。
  皇帝没看她,只说:“你好烦啊。”
  叶清溪心里哀叹一声,她也不想跟他搭话啊,可不想办法熟悉起来,她的治疗就进行不下去了。
  看了眼皇帝的脸色,他出来后就是一副木然的模样,眉心微皱,似乎很是疲惫,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动容,事实上大约也是如此。
  “着火了。”皇帝忽然出声。
  叶清溪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应当还是皇宫的范围内正浓烟滚滚。
  再看皇帝,他仍然事不关己地坐着,刚刚的话对他来说不过是诉说一个事实罢了。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冲过去灭口,叶清溪感觉也不少她一个,便跟皇帝一道坐着。要跟皇帝熟悉起来真是太难了,这种抑郁状态时接近他确实安全,可他也几乎是油盐不进,她还真是难以撬开个口子。
  叶清溪想想有些泄气,趴在亭子围栏上,半晌又忍不住说:“表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干什么都没劲,觉得特别没意思?”
  皇帝应了一声,并未多说。
  叶清溪斟酌了片刻道:“表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哪儿出了问题?”
  皇帝懒懒地瞥过来,漆黑的双眸看了叶清溪好一会儿,但他的注意力却似乎并不在她身上,片刻后说:“我要回去了。”
  说完他慢吞吞站了起来,也不管叶清溪便下了凉亭。
  叶清溪哀叹一声,在这个完全不配合的病患面前,她这个本就是半吊子的自然是几乎无能为力了。
  她忙跟上皇帝,没一会儿便回到了乾清宫。有宫殿走水,太后并不在乾清宫内。好在着火点距离乾清宫很有些距离,倒是不用担心火会烧过来。
  皇帝一回寝宫便爬回了床上,呆呆地看着上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叶清溪之前下意识地跟进来,见皇帝爬上了床,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听到皇帝低低地啜泣起来,她心里一惊,脚下已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见皇帝流了一脸的泪,仿佛生无可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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