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段承泽此言三分真七分假,骗骗裴子绪这个老实人却是足够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先要想办法令阿九被逐出却忧谷,再设计让她恨上姜国皇室,接下来……这一步一步虽不容易,但未必行不通。
  “段兄厚谊,子绪铭记在心,”裴子绪果然一脸感激,随即叹道:“其实我也知此事太难,可每次有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看,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多,都快慢慢习惯了。”
  “裴兄也不必过于伤感,”段承泽安抚了一句,笑道:“稍后我同你去拜见神医谷谷主,问一问却忧谷的人身在何处,总会让你见一见那个小姑娘的。”
  裴子绪苦笑,略有歉意,“有劳段兄了,累你至此,子绪万分惭愧!”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种话?”段承泽举杯道:“来,喝酒!”
  日渐高升,沈如伊一脸郁色的走入偏院,看了看楚陌景四人,说:“爹爹现在脱不开身,让我带你们去药圃,跟我走吧。”
  说完,她闷闷的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阿九瞥她一眼,又见纪恒等人不说话,便道:“你姐姐大喜之日,你怎么苦着一张脸?”
  沈如伊这会倒也没心情跟她吵架了,“还不是因为他……”说着,她指了指纪恒,“我爹说,不能告诉姐姐他来了,所以,所以我就骗了姐姐,可……姐姐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纪恒偏过了头,阿九浅笑道:“你觉得你姐夫好吗?”
  “姐夫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沈如伊用力点头,“姐姐也是被他感动了。”
  阿九便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开心?你姐姐要告别过去,自然会难过,但过了这道坎,她就会幸福了,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沈如伊一怔,歪头打量她,缓缓道:“我发现,你还不算太讨厌。”
  阿九哼了声,“本来就是,是你自己一直在误会人!”
  沈如伊想了想,伸手道:“那这样,我们三击掌,前嫌不计,以后就是好朋友!”
  阿九微微诧异,心说这沈如伊倒也干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刚欲抬手击掌,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小声说:“不计前嫌可以,你以后少盯着我师兄看!”
  “……”沈如伊半响无语,也压低声音不满道:“他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能看啊?”
  阿九眯眼:“不准就是不准!”
  沈如伊翻了个白眼,“你真是霸道,比本小姐还霸道!”说着,她又伸手,抬了抬下巴。
  阿九微微一笑,伸手与她三击掌,击掌完毕后,沈如伊“啊”了一声,愤愤道:“我亏了啊,一臂之仇还没报!”
  “……”阿九眼角一抽,“你如果有本事,随时来战!”
  沈如伊默了默,默默道:“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还是很讨厌!”
  “呵呵,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转过了头。
  老乞丐走在后面,饶有兴趣的望着她们,这会儿就对楚陌景道:“她们昨天不还是互看不顺眼吗?现在怎么又说起悄悄话来了?哎哟,又闹矛盾了……嘿嘿,这俩娃娃真是有意思!”
  因为自个的小孙女早夭,老乞丐就很喜爱一些小姑娘,总觉得在她们身上就能看到小孙女的影子。
  楚陌景:“……您想多了。”
  纪恒嘴角也溢出淡淡的笑容,他目光落到阿九身上,还在想着阿九方才那句“你应该为她高兴”的话,其实他一直觉得阿九年纪虽小,有时候说的话却有道理……她方才的话,其实也正是他所想,他祝福沈初云,也希望沈初云能忘记过去,一生幸福。
  在神医谷的药圃走了一遭,阿九是真长见识了,各种稀奇古怪或者鲜艳美丽的花花草草,几乎晃花了眼,当沈如伊把七星花交给他们时,她才松了口气:“多谢你了。”
  沈如伊把他们送到谷口,问:“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阿九把七星花交给纪恒放好,笑着点点头。
  “我就不再送了,”沈如伊有些失落,“我还要回去陪陪姐姐。”
  “来日再见,你可别忘记找我报那一臂之仇啊?”阿九在马上冲她招招手,喊道。
  沈如伊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嘀咕道:“等着瞧,以后我学好功夫看我不打得你落花流水!”
  她转身回了喜堂,新人已送入洞房,这时候那边就只剩下宾客喧闹了,沈如伊寻找片刻,就看到了她爹正在和两个少年说着什么。
  看到沈如伊回来,沈崇连忙起身问:“如伊,他们走了吗?”
  “刚走。”沈如伊不解道:“爹,怎么了?”
  沈如伊的话一出,段承泽和裴子绪脸色都是一变,段承泽当即道:“裴兄,快,现在追还来得及!”
  裴子绪点头,二人匆匆与沈崇告辞,转身离开。
  沈崇其实也不大了解,方才段承泽二人向他询问却忧谷之人的下落,刚说几句沈如伊就回来了……沈崇摇摇头,示意没什么,“等会你姐夫就出来了,你去陪陪你姐姐吧。”
  沈如伊也不再多想,笑着应下了。
  另一边,阿九四人还没有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扬声喊道:“请等一等!”
  “这……是在喊我们吗?”老乞丐狐疑着说。
  楚陌景摇摇头:“不知。”
  阿九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忽然大惊,那个人……段承泽?等等,他身旁的那个是……“不是认识的人,师兄,我们快走吧!”
  ☆、第36章 身世初揭
  阿九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裴子绪,至少上一世,她在进入姜国皇室前,一个亲人都没有见过。
  “咦?那个人好像是凌茂群的徒弟……”纪恒眯着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说。
  “是么?”阿九勉强笑了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跟姜国皇室有关的人,可是……该死的段承泽就不能消停点吗?什么时候又跟裴子绪搭上了?
  老乞丐皱了皱眉,“可是来者不善?”
  “看样子……不像。”纪恒缓缓摇了摇头。
  楚陌景低头看了看阿九,相处几年,他也能透过细微的动作看出阿九的情绪,就像现在,阿九敛眸抿唇,唇边虽有几分笑意,但楚陌景已经察觉到,她并不怎么高兴。
  “不必搭理,我们走吧。”楚陌景攥着缰绳,既然阿九不想见,那便不见好了。
  老乞丐和纪恒自然没什么异议,都没回应后面,自顾自的赶路。
  裴子绪喊了几声都不见他们停下,不禁皱起眉头,段承泽见此,心下冷哼一声,脚在马上一蹬,拔刀跃起,在行道旁劈下,尘浪溅起,看不清前路,楚陌景等人也不得不先停一停了。
  就趁此时,裴子绪已经赶上了,段承泽眯眼笑了笑,落回马上,追了上去。
  “此人真是……”老乞丐气极无语。
  纪恒冷笑:“罢了,咱们就等等,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楚陌景抬眼,眼见那二人驾马过来,突然凌空一掌,两匹马立时像受了惊似得止住前蹄,往后翻去,段承泽和裴子绪俱是变色,险险的跃到了地上。
  阿九大为解气,抚掌笑道:“师兄做的好,他们小人行径,自该惩罚!”
  楚陌景“嗯”了一身,不多言语。
  裴子绪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当即道:“我在后方叫喊,若非诸位一直不应,段兄何必出此下策?”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们走得好好的,为何要特地停下应你一个陌生人?”阿九反问。
  裴子绪这才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粉白衣裳的小姑娘坐在白衣少年身前,眉眼灵秀,唇角上挑,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却透出几分愤怒。他顿时一怔,莫名的就突生一股亲近之感。
  阿九微微垂眸,“你看什么?”
  裴子绪顿了顿,方拱手一礼,含笑道:“抱歉,是我们鲁莽了,还请诸位见谅。”
  他语气谦和且不失礼数,老乞丐倒是消了几分气,当下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又有什么事?”
  “这……”裴子绪原本准备了满腔的话语,不知为何,对上阿九的眼睛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直直的看着阿九,一时语塞,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段承泽挑了挑眉,叫道:“裴兄?”
  裴子绪对着阿九,脱口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上一冷,只听楚陌景凉凉道:“此为何意?”
  裴子绪察觉到自己话中有歧义,脸色涨得通红,急忙解释道:“我怀疑这位小妹妹是我八年前丢失的表妹……我那表妹左手腕上有两道交错的刀疤……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他说到后面,就有些语无伦次了。
  “表妹?”楚陌景闻言也是微怔,他遇见阿九时,阿九确实是个孤儿,莫非她尚有亲人在世?
  “师兄你别听他乱说!”阿九拉着楚陌景的手,喃喃道:“我自懂事起就是个孤儿,若非咚咚姐和虎子哥,早就死在路边了,后来若不是你和周爷爷纪叔叔相救,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表哥?呵,在我挨饿受冻的时候,在我被人打骂的时候……什么表哥表姐都没出现,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却忧谷这个家,倒冒出一个什么表哥来……师兄,我不相信!”
  楚陌景沉默片刻,抬手摸摸她的头,动作轻柔缓和,极有安抚之意。
  裴子绪听得呆了呆,观她凌厉起来的眉眼,更有几分眼熟,心下又酸又愧:“对不起,当年丢失表妹,家中之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可惜多年苦寻不见,这次若非段兄帮忙,我恐怕也会错过……”
  他言下之意就差对着阿九叫表妹了。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表妹!”阿九别过脸,“你竟然傻得相信段承泽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人不是好人,你趁早别与他为伍!”
  “你对段兄多有误会……”裴子绪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今天冒出一个你说是我表哥,要看我左手腕,或许明天后天就会冒出无数人说是我爹我娘,要看我心是红是白……难不成我都要理你们?”阿九冷着一张脸,漠然道:“别说我不是你表妹,就算是又如何?你要把我强行带走吗?”
  裴子绪忽然间就红了眼睛,半响,他道:“都说甥女肖舅,我看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亲近,你生气时的模样真是神似我父亲……也许你要说人有相似,可你又为何不敢让我看一眼你的左手?一定有是不是……表妹!”
  最后一个称呼,他几乎是颤抖着叫出来的,找了这么多年的小表妹,终于找到了,而且她还活得好好的,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你真蠢!”阿九不留情面道:“只凭刀疤找人……被别人耍得团团转都不知道!说着,她瞥了瞥段承泽,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裴子绪笑了笑,身形倏地一闪,直冲阿九而去,似乎想要将她从马上带下来。
  阿九没动,楚陌景神情冷了几分,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与裴子绪过了一掌,回身落在地面,只淡淡道:“他是我师妹。”
  裴子绪亦落回原地,他面色没变,指尖微微发颤,被冻得发麻,“就算她是你师妹,你也不能阻止她找回亲人!”
  楚陌景背负双阙剑站在那里,沉静的像是游离世外,他道:“我不阻止。”
  阿九心一颤,跳下马背,“师兄……”
  裴子绪上前几步,一把抓住阿九的手臂,与此同时,剑鸣声响,双阙剑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只听楚陌景又道:“我只杀你。”
  “阿景!”老乞丐和纪恒原本坐在马上不动,这下却不能不管了,如果这少年真是阿九的亲人,那……两人纷纷叹气,养了几年的小姑娘,要送还给别人,连他们都不舍得,更何况阿景?
  “就算你要杀我,我今天也要弄清楚!”
  “师兄,别——”
  阿九用尽力气推开裴子绪,衣袖拂过手腕,显出一道交错的刀疤,而且那刀疤的模样很奇怪,弯曲别扭,尤为怪异。
  裴子绪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阿九说话:“就算有人假扮,这个刀疤又怎么骗得了我?这是我……原本就是我犯下的错,怎么骗得了我啊?”
  当年,裴子绪年幼,一时顽皮就偷偷抱着刚出生的小表妹爬到树上看鸟窝,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恰好那时地上有着碎花盆,虽然他尽力护着了小表妹,可婴儿的左手还是被划伤了。当时小表妹还那么小,如果出了什么事裴子绪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为此,他也挨了重重的惩罚,并且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小表妹。
  那道刀疤不仅仅是在小表妹的左手上,也划在他心里,旁人又怎么能模仿的出那样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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