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节
“你有姐姐吗?”莫问又问。
秦云闻言微感诧异,不知莫问为何有此一问,微微停顿之后出言说道,“没有,我是家中长女,下有两个弟弟。”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秦云的情况与林若尘不一样,林若尘家中是开绸缎铺的,是家中次女。
莫问问过这几个问题之后没有再开口,倘若阿九在他身边,可以逐渐抚平他心中的创伤,但阿九走的太早了。若是换做常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够忘记一些事情,但他不归此类,往事他都记得很清楚,加上极少分神,也很少主动去接触女子,故此在阿九有了很好的结果之后,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命运多舛的女人。
休息了半个时辰,莫问套马驾辕,再度赶路。
午后,一群强盗自路旁冲出来试图打劫,不待莫问吩咐,无名便冲上前去将他们打跑。次日清晨又遇到了几只饿狼,无名再度出手,将它们撵散。
第三日二更时分,莫问在秦云的指引之下来到了柳林镇,柳林镇没有受到凉国士兵的侵扰,那群凉国士兵抢掠的是柳林镇西北的白石镇。
由于天色已晚,镇上的人并没有看到车上坐着的人是谁,到得秦家门口,丫鬟扶了秦云下车,转而跑去敲门。出嫁的女儿中途被人抢走,秦家此时正处于一片愁苦悲伤之中,听得丫鬟声音之后主人亲自跑来开门,见到自己的女儿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既惊又喜,抱头痛哭。
“恩人,请留步。”秦云止住哭声,喊住了转身欲行的二人。
莫问止步回头,秦云拉着自己的父母快步上前,“父亲母亲,这位就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若非恩人搭救,女儿此时已经受辱失节了。”
秦氏夫妇听得秦云言语,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曾失贞,急忙跪倒在地冲莫问道谢。
莫问将二人扶起,“举手之劳,不需如此。”
“恩人快请入内奉茶。”秦乡约拉着莫问向宅内拖拽。
无名见莫问意图拒绝,急忙在旁说道,“师父,我渴了。”
莫问闻言不便再做推辞,随着秦乡约进了宅院。
二人进入正屋坐定,茶水未到,酬金先上。
“道长,这是白银两百两,不成敬意,与道长作为盘缠。”秦乡约双手来递。
“我带有盘缠。”莫问摆了摆手。
“时值荒年……”
“我并非嫌少,收起来吧。”莫问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秦乡约闻言心中一凛,急忙出言说道,“小女夫家若是得知小女平安归……”
“爹,你在说什么!”秦云满面怒容的自门外走了进来,准备酬金的这段时间她已然换好了衣物,此番是端了茶水过来道谢的。
“女儿啊,你中途被掳,张公子心急如焚,若是知你平安回返,定然连夜来见。”秦乡约防患于未然。
“他若心急如焚,当日就不会撇下我独自逃生。”秦云反驳。
“师父,我忽然不渴了,咱们走吧。”无名对秦乡约的言行很是反感。
“小师傅,稍等片刻,茶水饭菜很快就能备好。”秦乡约尴尬留客。
“秦姑娘,贫道告辞之前有一事相求。”莫问冲气怒的看着自己父亲的秦云说道。
“不管恩人所请为何,秦云无有不允。”秦云快步上前双手递茶。
秦乡约听得秦云言语大惊失色,这完全是以身相许的架势。
莫问抬手接过茶杯,“秦姑娘随身带着古琴,想必通晓音律,可否请曲一首?”
秦乡约闻言如释重负,秦云闻言面露失望,“请问曲目。”
莫问本想请奏凤求凰,话到嘴边临时改口,“随意吧……”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六曲传情
秦云听莫问言之随意,失望之情稍减,屈身答道,“恩人暂留勿去,秦云前去准备。”
莫问微笑点头。
眼见莫问没有提出过分要求,秦乡约放下心来,告罪起身,外出催饭。
不多时,饭菜备齐,由于荒年缘故,饭菜很是简单,秦乡约作陪,无名鄙夷秦乡约为人,只吃自带干粮并不动那饭菜,莫问虽然无心饮食也只得捏箸动筷齐个礼数。
“敢问道长道号上下?仙乡何处?”秦乡约和声问道,他大小也算个官员,有些见识,看出了莫问和无名举止之间透着从容高贵,不似流连于市井的那些僧道贪财好酒。
“道号天枢,来自南国。”莫问随口答道,救下并送回秦云圆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个梦,到得此时这个梦已经醒了,虽然同是成亲之日被掳,虽然都是身穿嫁衣,虽然都拿了琴筝,但秦云不是林若尘,往事只能追忆,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也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他才没有要求对方弹奏凤求凰。
“道长千里北上,所为何事啊?”秦乡约问道。
“带了徒儿游方行走,无所事事。”莫问答道,撤下酒宴之后秦乡约并没有命下人为二人准备住处,无疑是担心夜长梦多。平心而论,他虽然与秦云朝夕相处了几日,却从未正眼看过她,这样说也不贴切,实际上他是看过秦云的,只不过每一次看她,都在内心深处寻找她与林若尘的相似之处,以至于没有记住她的真实样貌。
“不知道长是如何救下小女的?”秦乡约又问。
“你拿家师当贼人拷问吗?”无名挑眉插嘴。
秦乡约闻言大感尴尬,“小师傅误会了,秦某听闻那伙贼军有数百人,自他们手下救出小女可非易事啊。”
“也不怎么麻烦。”无名横了秦乡约一眼。
“是是是,秦某还有一事不明,还望道长解惑。”秦乡约又道。
“请讲。”莫问端起了茶杯再度放下,端放茶杯表明客人即将告辞。
“被掳走的妇人不在少数,道长为何偏偏救下小女?”秦乡约问道。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
无名这一次并没有在旁插嘴,因为他也很想知道莫问为什么要救这个女人。
“多谢善人招待茶饭,时候不早了,我们师徒二人就不打扰了。”莫问起身告辞。
“道长,这是白银五百两,请道长笑纳。”秦乡约自腰间拿出一只小包递向莫问。
莫问转头看了秦乡约一眼,迈步而出,没有接那包裹。
无名在旁忍无可忍,将随身包袱放于桌上四面解开,拿出一锭马蹄金扔到桌上,“给你当茶钱。”
二人随身本来就带有黄金,前番降妖又得了五百两酬金,秦乡约未曾想到二人竟然随身携带了这么多钱财,一时之间羞愧无语。
莫问尚未走出正厅,秦云抱着古琴自门外快步而入,她先前自门外听到了只字片语,进门之后急忙伸手拉住了莫问,“恩人莫走。”
“贫道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聆听姑娘抚琴。”莫问冲秦云微笑点头,这个女子的出现令他脑海中一直闪现的情景变为了现实,救回新婚之日被掳走的红衣新人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至于这个新人是谁反倒不那么重要。
“求恩人听完曲子再走。”秦云跪地相留。
“云儿。”秦乡约很是不满。
“父亲!”秦云倔强回头。
秦乡约先前受到了无名的羞辱,此番见自己的女儿也不听话,气愤之下大失风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莫问目送秦乡约出门,又回头看了看秦云,略作犹豫抬手将其扶起,“有劳。”
秦云见莫问答应听她抚琴,环视左右之后抱着古琴走向正厅东北的木台,摆琴,正坐,调弦,试音。
莫问回头看了看无名,抬手示意他暂留,无名背上包袱坐回座位,拿出老五先前采摘的果子来吃。
莫问亦坐回了原位,重新端起茶杯上下打量秦云,女子的美丽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最美者无疑是阿九那种不沾尘世烟火的脱俗之美,为俗世罕见。次之为石清那种眉宇较宽,下颌较窄的瓜子脸,此为世间公认的美女样貌,第三种是脸庞柔和,五官大小适当,挑不出毛病很是耐看。秦云的情况介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容貌只能算是中上,与南朝的周贵人有几分相像,有贵气却不浓重,下唇左侧有一颗朱砂小痣,令其面容更显随和仁善。
秦云准备妥当转头看向莫问,“秦云献丑。”
“请。”莫问微笑抬手。
秦云闭目呼吸平心凝神,片刻过后睁开眼睛抬手抚上琴弦,右二右三上挑,起了个高亢的“徵”音。
莫问闻声微感意外,此时的音律分宫商角徵羽五音,起高调的徵音并不常见,单听起声就知道秦云接下来弹奏的绝不是霏靡之音。
果不其然,秦云弹奏的是一首《驺虞》,这是一首赞美猎手的曲子,用在此处无疑是夸奖他本领高强,秦云对音律的造诣颇深,这首曲子起调就高,随后六节越来越高,到得最后琴声高亢激昂,大气磅礴。
莫问听曲之时虽然在缓缓点头,但其内心却有些失望,秦云选的曲目流于俗套,缺乏新意。
这首曲子很短,一曲终了秦云并没有重复,而是再起新调,此番起的是《伐檀》,这也是自诗经篇目演变而来的曲目,表达的是对权贵的不满和对百姓的同情。
到得此处莫问发现秦云所选曲目都是暗有所指的,但秦云究竟想表达什么却不能单凭曲目本意来判断,还需参照琴声的高低起落。
《伐檀》之后是《猗兰操》,《猗兰操》乃孔丘所做,篇目表达的大致意思是自己有兰花一般的品格,有很大的才能,但目前不得志,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琴曲通常有重复,若是不重复很快就能弹完一曲,这三只曲目秦云想表达的是“你有这么高强的本领,天下现在如此混乱,你为什么不管一管呢?”由于秦云在《猗兰操》最后几节时压低了琴声,令琴声很是柔缓,又在本意的基础上表达出了疑问和关怀,“你有什么苦衷吗?”
就在莫问以为秦云三曲终了之际,没想到秦云还有第四首,这一首是他最为熟悉的《凤求凰》,《凤求凰》为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所做,通常为男子弹奏,少见女子独奏,但女子演奏也有另外一个妙处,那就是可以通过音律的高低给予语句本身蕴含的不确定一个确定。
二人萍水相逢,秦云弹奏这样的曲子略显唐突,但莫问也没有太感意外,因为此时的女子,尤其是大门大户的女子都不能抛头露面,平日里能够见到的男子很少,大部分都是遵从父母媒妁之言,自身没有选择的自由,即便自己选择也没有很长的时间去观察对方,很多时候都是只见了一面就得做出决定,所谓一见钟情实际上是发生在女子平日里很难见到适龄男子的大背景之下,似先前那种接连数日朝夕相处的机会对女子来说非常难得,在这种情况下,秦云以曲传情也就有情可原。
《凤求凰》之后还有一曲《白头呤》,这首曲目出自卓文君之手,并非每一个有着美好开头的爱情都有美好的结局,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成亲之后对她并不好,在外面寻花问柳,很少返乡回家,于是卓文君写了这首《白头吟》给他,秦云以此曲承接《凤求凰》,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管以后你对我如何,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心意。
此时乐师的地位并不高,但古琴和古筝却属于高贵的乐器,少见市井,多见士大夫上层,之所以高贵乃是因为这一乐器极难拿捏,也正因为它很难拿捏,所以弹奏起来很是累人,到得《白头吟》奏完,秦云额上已经见汗,但她仍未停手,五曲过后再接一曲,此曲为《杞梁妻歌》,杞梁之妻是个为了守节投水自尽的妇人,秦云取这个曲,旨在表达自己的决心和忠贞。
六曲终了,秦云抚弦止住余音紧张的看向莫问,莫问看了秦云一眼,垂下眼帘皱眉沉吟,有了林若尘在前,他并不怪罪秦云被凉军抓走之后没有自杀殉节,实则每个女人都能够拼了性命为自己的丈夫守节,只是很少有男人值得她们那么做而已。秦云以琴声表达心意,表明其心思聪慧,此女容貌中上,体态端庄,言行自然,毫不造作,这样一个女子是可以纳为妻妾的,此时他需要决定的只是要还是不要。
虽然身拥道法,他却从没想过寻一个与自己一样有着超凡能力的女子,婚姻嫁娶没有公平对等,只有合适与否,要令人生完整,娶一个普通的女子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阿九,他也没有什么顾虑,因为阿九是赞同他纳妾延续香火的,而且儒家道家都不禁止纳妾,之所以一直不曾纳妾是因为他没有遇到知心的。
秦云低头等待,莫问一直没有开口令她很是紧张,但紧张之中又有几分欢喜,莫问没有立刻拒绝说明他在考虑,考虑就是有希望。
“无名,东北十五里有一道阴魂,前去降了它。”莫问冲无名说道。
“好!”无名不懂琴声,听的枯燥乏味,听得莫问言语答应一声,拿了桃木剑出门去了。
“我已有正室。”莫问冲秦云说道。
秦云立刻听出了莫问的言下之意,急忙接口“愿居偏房!”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个普通的女人
秦云话音刚落,秦乡约就自院内冲了进来,冲着自己的女儿怒声吼道,“你疯魔了不成?婚姻大事哪轮得到你做主。”
秦云见父亲说到就到,慌乱的看向莫问,莫问莞尔一笑,他知道秦乡约一直在外面,也猜到秦云说出这番话之后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秦乡约吼过秦云之后又转头看向莫问,“你这道人好生无礼,明知小女已有夫家还试图引诱于她,我秦家门庭清白,万不会将女儿许配给道人。”
莫问闻言再度莞尔,此时的道人和尚以及三姑六婆在百姓眼里的地位并不高,与市井闲人没有很大的差别,秦乡约强烈的反对也在情理之中。
秦乡约见莫问竟然在笑,心中怒火更盛,抓起遗留在桌上那个装有银两的布包塞到莫问怀里,手指大门,“我知道你有些本领,但你不能坏我秦家清誉,快走,快走!”
“父亲,女儿心意已决,绝不会再嫁张公子。”秦云跑过来与莫问站到一处。
“为父先前已经差人告知了张家,张家明日就会派人来接,你如此行事让为父如何收场?”秦乡约气急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