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身边几个奶奶们闻声忙都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台上走出来一个穿石青色素面直缀的书生,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可不正是那柳梦梅。
两人你瞧我、我瞧你地好一通转,只听那小生道:“小姐呀,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时光。”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一众太太们都停了手里的动作,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戏来,璧容正听得认真,旁边的四奶奶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也不知道是谁点了这么出戏,可是忘了底下还有坐了这么些个半大姑娘呢。”
璧容闻声心里一惊,四奶奶这话说的怎么有些意有所指呢。装作无意地往对面桌子看了一眼,却正好瞧见穿着鹅黄色绣净面四喜如意纹交领褙子的贞姐儿拄着下巴,一副身临其境的模样,随着台上的戏文,时而艳羡,时而娇羞。
此时,耳边恰好听到那旦角咿咿呀呀地唱道:“见书生,文质彬彬性温存,含情脉脉意深长。”
璧容心里咯噔一声。
后头唱了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虽然也知道自己这般有些多管闲事不说,搞不好还要被别人倒打一耙,可不知怎么的,就是忍不住心里的波澜连连打量对面的贞姐儿。
直到大家鼓起掌,台上又锣鼓钪钪地换了戏,而贞姐儿也再无其他的失常表情,有说有笑地和旁边谢家的两位小姐说起话来,璧容这一颗吊着心才轻轻放了下来。
许是刚才听了那小生细腻的嗓音,新换上的这沉哑的老生调便顿时没了意思,屋里又开始恢复了叽叽喳喳地说话声,更有小孩子跑到几位嚷嚷着什么时候开饭,太夫人笑着让大奶奶去揽翠厅准备开席。
因太夫人发了话,台上的戏只唱了一半就停了,管事婆子端了个放着五十两银子的红漆描金木托去对面戏台打了赏,后台的戏子们由班主带着一应出来跪下谢了恩。
大伙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去了揽翠厅。
刚出了大门,却见一个丫鬟在门口候着,见了璧容出来,忙小跑过来行了个礼:“有个小厮说二爷派他过来找奶奶。”
“人在哪呢?”
丫鬟忙指了个方向。
静风堂这边都是各家的女眷在听戏,沈君佑不是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难不成有什么急事?璧容忙带着夏堇璧容跟着那丫鬟过去了。
去了才知道是沈君佑让关恒给她送来一个红漆匣子,是给云娘的贺礼。
转身要走的时候,璧容却眼尖地瞅见一抹浅黄色的身影疾步消失在了拐角处,忙指了前面的灰色院墙问向关恒:“可知那里是什么地方?”
关恒一愣,不解地回道:“是静风堂偏院的后罩房,给戏子们换装、歇息用的。”
戏子?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唱《还魂记》的那个俊秀小生……
璧容脑子里迅速地略了一遍今日穿黄色衣服的人,谢家的三夫人、王夫人身边的一个表小姐,云娘的小女儿还有……贞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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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翠厅那边因为太夫人等几位长者都上了年纪,所以吃过饭便早早散了场。而男子那边却是却喝越热闹,听下人回来禀报说,整整十大坛的竹叶青喝了个干干净净。
璧容洗了澡换上了家常的裙衫,叫人提前温好了醒酒汤,抱着汤婆子盖了被子,倚在大迎枕上随手拿了本有关山西的地理志看起来。
“夫人,二爷回来了。”
璧容刚要起身,沈君佑已经大步走进了内室。
沈君佑进来时习惯性地看了眼外间的罗汉床,却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疑惑地走进了内室,却见璧容散了头发,早早地躺进了被里。
“怎么了,身子可是不舒服?”他的眉头不由得蹙在了一起。
璧容被他问的一愣,想起自己每晚都坐在外间等他,心下了然,笑道:“不过是觉得今个儿有些冷而已。”见他还穿着斗篷,忙撩了被子起来替他更衣。
沈君佑忙把她塞回了被子里,柔声道:“既是冷就好好躺着吧,叫丫鬟伺候就是了。”
约么过了不到两刻钟,沈君佑从净房出来,换了身干净的里衣进了内室,听见一阵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低头一看,璧容拿着书的一只手还搭在外面,头却枕在迎枕上睡着了。
沈君佑轻轻地把她抱到了里侧,自己撩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璧容正缩成一团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后背一片温暖,因寒冷而僵着的身体随即就软了下来,下意识地往后面靠了靠。
沈君佑感觉到她潜意识中对自己的亲近,心里突地一暖,手脚并用地把她揉进了自己怀里,心甘情愿充当起女人的暖炉。
突如其来的紧缚吓了璧容一跳。
“爷?”黑暗中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恩。”沈君佑感觉到她的紧张,安抚性的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怎么也不叫醒我。”突然惊醒,璧容再没有一点睡意了。
“看你睡得正香。怎么,不困了?”说着,沈君佑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沿着平坦的小腹一路上移,指腹下的肌肤如丝绸一般光滑。
璧容只觉得那双手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使她的思绪渐渐模糊起来,直到他用力地握住胸前的温香软玉时摩挲起来,这才缓过神来,握住了沈君佑肆意的手。
“我的小日子来了。”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沮丧。
沈君佑一愣,她这是……因为孩子?
故意笑着调侃她道:“没关系,等你…过去了,我们再继续。”
“谁说的是那个!”璧容娇嗔地拧了他胳膊一下。
半响,璧容翻过身来搂住他的腰,“爷,我们过些日子去趟珠海寺好不好,听说那里的香火很旺的……”
“你方才看地域志就是找这个?”
“恩……”璧容闷闷地回了一声,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想起白天四奶奶和她说的云娘没有儿子的事,又想到了当初见到的太原的那位大姑奶奶……
“别胡思乱想,我们才成亲两个多月。”沈君佑安抚地在她耳边蹭了蹭,又道:“等过年的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璧容顿时笑着点点头,埋头依偎在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感觉到了前有未有的安心和幸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61章 正月堂会(下)
“小姐,来了,东西送来了!”
冬日的午后,静谧中弥漫着一丝慵懒的气息,偶有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咯吱作响。
可秋芳斋东侧的一间院子里却是一片喧嚣与骚动。
“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先生亲自……”软榻上闭目休息的少女闻声立即坐了起来,声音中是难掩的期盼与惊喜。
穿秋香色小袄的丫鬟满脸笑意连声道:“婢子怎敢欺瞒小姐,是章老板亲笔誊写的。”说着,从袖里拿出一卷蓝色封皮的书卷,上面从小楷写着“还魂记”三字。
少女轻颤着双手接过那书卷,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赫然夹着一张笺纸,写着端正清健的三行蝇头小楷: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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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完了各家的堂会、宴席,已是正月初七了。
从太夫人屋里请了安回来,便有沈君佑身边小厮过来送了信,说是忻州来的家书。
璧容打开一开,心里又惊又喜。
原想着过年外头乱,一直担心给郑母寄的信没有送到,今日得了回信,又听得家中一切都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肚。
“奶奶这下可以放心了,这不知道的人看了奶奶每天念叨的模样,还以为要比宫里万岁爷的八百里加急重要呢。”
璧容现在心里高兴,听什么话都是美滋滋的,便由着夏堇在旁打趣她。
“奶奶,大奶奶身边的丫鬟过来请您去太夫人屋里一块商量元宵节的宴席。”门口的小丫鬟禀告。
“知道了,说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一脸忙了好几天,太夫人却精神十足地坐在黑漆罗汉床上,听着大奶奶和四奶奶应接默契的逗乐调侃。
屋子里时不时地传来欢快的笑声。
“二奶奶来了。”撩帘的婆子在门口喊了一句。
“啧啧,我说等了你半天还不见过来呢,和着是打扮利索了跑这挑衅来了!”四奶奶站起来围着璧容转了一圈,嘴里振振有词地夸她这身衣服。
大奶奶现在是一听见有人说庄氏的衣服,就觉得人家是偷着讽刺她,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华妈妈笑着接过话来对太夫人道:“这刚进门呃新媳妇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看了都是一副俊模样,奴婢记得四奶奶刚进门的时候,一连穿了一个月的红衣裳,您还说四奶奶这不是给您请安来的,是来要红包来的。”
太夫人显然是想起了当年四奶奶当新媳妇时那激灵讨喜的模样,指着四奶奶连连摇头道:“这个泼猴,再过二十年也变不了。”
四奶奶闻言笑着过去靠在了太夫人身边,得意洋洋地道:“孙媳可是老太太当初选中的,当然是随了老太太的性子了!”
太夫人愣了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被她绕了进去,一边笑一边叹气道:“老了老了,可比不上你这嘴了。”
“难得今年家里人齐,二弟又娶了媳妇,我看咱们不如舍了那些个花灯摆设,整点新鲜乐子。”大奶奶得了空隙,连忙把话题扯了回来。
四奶奶闻言嘴角微微上翘,笑着对太夫人建议道:“我看不如问问二嫂的意见,咱们也能听听别的地方是怎么过法。”
太夫人听了赞同地点点头。
大夫人想起今年婆婆扔给自己五百两银子,还要置办的大大方方,心里又憋屈又着急。
此时见璧容半响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却也只能面子上呵呵干笑两声道:“二弟妹若是有好主意可不能私藏呀。”
璧容挑着眉看了大奶奶一眼,大奶奶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不准备花费太多银子,四奶奶也不知道是听没听的出来,总之现在这麻烦推到了她的身上。
贞姐儿见大家都不说话,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就走上前去,伏在太夫人的怀里,哀声道:“老祖宗,老祖宗,咱们年年都是挂花灯、放炮竹的好没意思,不如元宵那天再去请了过年那家戏班子吧,我们都是第一次听那高腔,可是没过瘾呢。”
大奶奶心里打了打小算盘,初三办的堂会算上赏钱不过才三百两银子,看着却极有排场,元宵节是各家团圆的日子,定不会再叫别家过来,比起往年府里置办的那几座精贵的高架花灯,可是能省下不收银子。
心里不由得大喜。
璧容见太夫人看向自己,忙赞同地回道:“过节也不过是求得一家子团圆,孙媳觉着贞姐儿的想法再好不过了,只盼着到时候和老太太围在一桌,多得几个赏钱!”
太夫人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便道:“好,既然都喜欢看,就让佟管事再去请同辉社家来,一次听尽兴了。”
贞姐儿听了脸上大喜,忙撒着娇跟太夫人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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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那日,庄子上送来了不少窖里存着的梨子,各方都分到了一竹篓。璧容想了想,头一回如此张扬地去了大厨房亲手做了几碗秋梨膏。
想起四奶奶曾提过沅娘自小喜欢吃梨子,又想到这秋梨膏润肺止咳,生津利咽,对沅娘这胸闷喘促的病症只好不花。
沅娘的院子旁边就是贞姐儿的院子,屋子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连个外间守门的丫鬟都没有。
“二婶,您怎么过来了。”贞姐儿的眉宇中有些意外的慌乱,一边叫丫鬟收拾了桌子,一边招待璧容坐下。
“庄子上不是送了些梨子吗,我拿来做了些秋梨膏给大家尝尝。”璧容叫夏堇把食盒放在了桌上,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凌乱的桌子,五颜六色的细丝线,墨迹尚未全干的花样子纸。
“这是在做针线呢?”璧容故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旁边的小丫鬟想到府里人人都说二奶奶是个针线功夫极好的,若是能指点小姐一二,那小姐不就不用再发愁了。
“小姐这段时间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赶巧儿今个儿二奶奶来了,不如为我们小姐指点指点。”
贞姐儿想要阻止,可话已经说出口了,遂不悦地瞥了那个多嘴的小丫鬟一眼。
璧容也不开口,只等着贞姐儿自己说。
贞姐儿犹豫了一会儿,才把绣了一半的帕子递过去,皱着眉头又补了一句。